孤山塑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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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瞎眼老头

    从斜坡下来一进院儿,我便发现在窗底下停着几辆二八大杠,简单扫了一眼,大概有六七辆的样子。

    心里寻思应该是家里来了客人,再联想到出门时母亲曾提到过的那句“有人来”,心中不免疑惑道:“这穷乡僻壤的地儿连一部电话都没有,她又是怎么知道今天会有人来的?”

    拉门一进外屋,就听见东屋里满是嘈杂,可待我撩起帘子,屋里的人又突然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见那屋地上支着圆桌儿,一大群人正围坐在那里。除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以及一个没有表情的年轻女人,满桌子的面孔我都很熟悉,有爷爷,大爷,三大爷,父亲,老姑父,大姑父。

    不远处的几个板凳上,则是坐着我的母亲,大娘,老姑,大姑。

    此刻,他们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汇聚在了我的身上,而那个我不认识的老人,则是歪着头用耳朵正对着我。

    他的手悬在半空,应该是让周围人安静下来的意思。

    “十一斗,你回来了。”那老人转过脸“看”着我,随后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一惊!发现他的双眼居然满是灰白。

    心想着这老头居然是个瞎子,怪不得在我进门的时候用耳朵对着我,大概率是在听声辨位。

    可问题是,我进屋的时候并未言语,他又是怎么做到开口就喊出一个名字的,这语气听不出半点询问,倒像是隔着门帘就把我这个人看到了似的。

    见我迟疑,屋内的母亲赶忙朝我喊道:“这孩子,你太舅姥爷跟你说话呢!”

    “跟我说话?我不叫陆九川吗?什么时候变成十一斗了?”

    但这个疑问也只在我脑海里存活了不到万分之一秒,因为我很快就意识到,这个所谓的“十一斗”,可能真的就是我。

    所谓的“斗”,指的就是一种手指漩涡形指纹,与之对应的,则被称之为“簸箕”。

    很多地方都流传着这样的老话,说是“一斗穷,两斗富,三斗四斗卖豆腐,五斗六斗开当铺,七斗八斗把官做,九斗十斗享清福。”我有十一个斗,多出的那个,是因为我的右手十指上有两个漩涡。

    要我说这玩意儿纯粹就是个顺口儿,真要灵验,那我的人生不得在享清福上再高一等?

    而实际情况则是,一米八一的个子配上平淡无奇的长相,从毕业一开始就在BJ各种混日子。几年下来各种划水摸鱼,钱没存到妞没泡到不说,连与老家父母的关系也搞僵了,细细想来,还真是事业家庭与爱情头头不占。

    再对比那句顺口儿,当真还不如个卖豆腐的。

    可能是感觉到母亲还要说话,那瞎眼老头停在半空的手突然朝着母亲坐着的方向稍势做了那么一抬。

    母亲的话已然到了嘴边,见此情景,不得不把话憋回到了肚子里,因为我看到她的喉咙确实吞咽了一下。

    “十一斗,过来,让我摸摸你多高了。”那瞎眼老头随后轻声说道。

    我这人向来不认生,既然这瞎子跟家里人熟识,那我也就没什么好惧怕的。

    我走到瞎子身旁站定,只是一瞬间,便觉得有股异香嗖的一下钻过了我的鼻腔,直达了我的肺门。

    那味道绝不是饭菜!也不像女人抹脸用的脂粉!

    我轻轻地抽了抽鼻子,十分确定这香就是从身侧的这个女人身上传过来的。

    “这女人是谁?怎么坐到男人桌上来了?而且从我进屋开始到现在始终都没有半点儿动作,父母也没有给我介绍她是谁……”

    我抬起头,却只能看到那女人的后勃颈,光嫩白皙,年龄大概在二十开外三十不到的样子。

    再看她的穿着和发型,十有八九就能断定,这女人绝不是农村人。

    那瞎子转身摸起了我的头,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响,那股异香似乎在脑子里冲撞得更厉害了。

    我原本以为这老头是瞎子,叫我过来摸头顶,无非是想感觉一下我的身高。可没想成,这一摸就是十多分钟,而且过程中没人插话,十来个人更是屁都没放一个。

    额头,耳朵,眼睛,鼻子,下巴,甚至连后脑勺都被这瞎子摸了个遍,可能是为了摸得清楚透彻,在摸某些地方的时候,我还能明显感觉到他在发力……

    半响儿,他才沉沉地说了句:“我没算错,这孩子,应该能帮到你。”

    很明显,这话是跟身边的女人说的。

    听闻这句话,那面无表情的女人好像被激活了一般!

    先是肩膀颤抖了下,接着悠悠地转过了身,然后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那姐姐可是要谢谢你喽。”

    我定睛看了下她的脸,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而且瞎子的那句“这孩子能帮你”也让我觉得很是迷茫困惑。我站在那里看向父亲,想着从他那里或许能找到一点儿答案。

    没想到父亲鸟都没有鸟我,只是起身将我拨到一边儿,接着扶起瞎子说道:“舅姥爷,您说,要怎么帮您?”

    “要快,要把这孩子的头发全剃下来。”那瞎子指着我说道。

    “这瞎老头要剃谁的头发?”我正想发问,就见坐在桌前及地上板凳上的人们全都起了身,接着就开始噼里啪啦地收拾起了桌子。

    我扫了眼桌上的饭菜,觉得压根儿就没人动过,再看向那女人的位置,碗筷齐齐地摆在那里,真的是碰都没碰。

    “我还没吃饭啊!”见众人收拾碗筷,我急忙冲母亲喊道。

    “一会再吃!”母亲头都没抬便甩了一句。

    不到三分钟,桌子就被众人收拾了个干净,甚至连地面都被火速清扫了一遍。

    我站在柜子旁一动不动,脑子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屠宰场里的猪。

    “大儿子,快过来,妈给你剃头发。”母亲笑眯眯地说道。等到母亲再进屋,手里便多了个盒子,我知道,那里面放的是一把钢推子。

    “我才不剃,磕碜死了。”我随口嘟囔了一句。

    “你痛快儿的行不?一个小蛋子,知道什么是磕碜?”父亲急吼吼地喊道。

    这时候,那个年轻女人突然俯下身,摸着我的头轻声说道:“好弟弟,头发用不了多久就能长出来,你就当帮帮姐姐,剃完姐姐给你封大红包。”

    我心想:“谁是你弟弟?谁又稀罕你的红包,我就是再不济,卡里也存了几十万,会差你这千八百的?”

    刚要开口怼回去,可转念一想,我哪来儿的卡,哪来儿的几十万?那些东西,不都在BJ的那个我的身上吗!

    嘴这边想怼回去,脑子那边又劝自己理性。纠结片刻之后,一个字顺着我的嘴巴轻轻地钻了出来。

    “好。”

    我坐上椅子,在母亲一番折腾之后便迎来了属于自己人生的第一个光头。

    “一样很帅气哦。”,那女人捂嘴笑着说道。

    我心说:“你发型倒是很精致,你自己怎么不剃个秃头?”

    就在这时,那坐在炕上许久都未发声的瞎眼老头突然说道:“别闹了,快去车上,把那个香炉给我拿来,切记,里面的东西别弄洒。”

    女人转身出了屋外,我也跟随她来到了外屋,目光一路尾随,直到她走到了大门外。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家里的院墙外面居然停着一辆黑色桥车。

    “九二年就开上这东西了吗?这女人到底什么来路?”我在心里不由得犯起了嘀咕。

    正疑惑间,就见那女人打开车门,小心翼翼地从车上捧下了件东西,心想着这应该就是那瞎老头所说的“香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