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塑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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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这是哪儿(下)

    我觉得我想了很多,又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想。直至落日的余晖被孤山的山顶切割,我的心神才又缓缓地回归到了体内。

    远处有蝗虫在奋力疾飞,一边飞一边发出“沙沙”的声响。身边不知何时聚集了许多蜻蜓,“夫夫”地飞得好不欢畅,风在眉毛间肆意跑动,这一刻,我似乎与周遭的自然融为了一体,浑身上下,更是升腾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惬意。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身后方有脚步声响起,一回头,赫然发现是村里的王右二叔。

    他家里排行老二,所以我平时都管他叫二叔。之所以赫然,不是因为他出现的突然,而是因为这个人,在我当年读小学五年级的那一年就已经死了。

    没错,死掉了。

    听闻是酒后开三轮车,在行驶的过程中一不留神就钻进了停在路边的翻斗车后身。

    那翻斗车后身非钢即铁,三轮车撞进去后又弹出来,接着再撞再弹,如此反复,自是抢救的机会都没留下。

    其实村里的人都知道,王右二叔虽死在车祸上,但究其根本原因,也就是真正的祸根,还是出在他那强势的母亲那里。

    在我记忆里,这个二叔一直都跟自己的大哥住对面屋,他大哥有一儿一女,而他呢,就只有一个女儿。

    于是,问题就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无源自生了。

    王家的老太不仅强势,而且还出了名的重男轻女。日常生活中,总是有意无意地用话去点拨二叔,或在当面分东西的时候故意不给二婶。

    要说那个年代能分啥?无非是几斤米面或几瓢鸡蛋。

    东西虽说不多,但这口气任凭谁都咽不下去。看着自己的媳妇天天以泪洗面,二叔自是打心眼儿里都想要一个儿子。

    于是在后来便讨了指标,要了二胎。

    那时候的医疗水平很差,CT什么的,山村人更是听都没有听过。众人见二婶的肚子又大又圆,于是都在私下里说:“这下王右不用受他妈的气了,看他媳妇那大肚子,十有八九都是男孩儿。”

    这话传到王右二叔的耳里自是十分受用。于是在二婶怀胎的那几个月,二叔脸上的笑容多了,干活时甩开的膀子也更加有力了。

    可人算不如天算,二婶的大肚子并没给二叔生出儿子,相反,等来的却是一对儿双胞胎姑娘。

    放在现在,这得多美的事儿啊!

    试想一下,谁家要是有三个姑娘,那晚年还用愁没有烟酒孝敬?可对于当时的二叔来讲,这般境遇,就无异于是塌天般的存在!

    可即便是这样,二叔也未曾说过二婶半个不是。我曾听母亲聊起过,说二叔二婶是在农村大会战的时候认识的,属于那个年代为数不多的自由恋爱……

    出事那天,二叔先是早早地到了他的老丈人家,接着又在附近的一条河里网了很多小鱼儿,反身回来才吃的饭喝的酒……

    酒后不开车,这道理谁都懂!何况当时的二叔已经喝得摇晃了。

    此时的二叔自然不会被众人允许开车回去,可他,居然借着撒尿的功夫出门摇车溜掉了……

    事故,就这么的发生了。

    听闻三轮车的油门都是他小舅子帮着关的,在驾驶座下边,密密麻麻地洒满了从河里网来的小鱼……

    其实着急回家只是表面,着急给家里的媳妇和孩子送鱼才是内在。毕竟家里没什么吃的,四张嘴还在等着,一个大老爷么,能不急吗?

    “侄小子,你在这里愣什么呢?”二叔扛着捆猪草,歪着头跟我说道。

    “我爹让我在这里看桃儿。对了二叔,你等下,我给你摘几个桃,你拿回去给我二婶还有秀妹吃。”他的大姑娘叫小秀,这么多年我一直都记着。

    “哎,看看,还我侄小子会来事儿,摘几个吧,你家这桃儿我今天还没尝到呢,正好,我也休息下,卷袋烟抽抽。”

    我起身走进桃树地,找了一颗好爬的树爬上去,尽可能地挑树尖儿上的大的摘了几个。

    “侄小子,你给我随便摘几个尝尝鲜就行,爬那么高干嘛?”二叔抽着烟,站在地头朝我喊道。

    “树尖儿上的好吃。”听我这么一说,正抽烟的二叔忽然哈哈地笑了起来。

    “侄小子,咱村这么多孩子,就数你最懂事,你爸妈是知识分子,将来你要是出息了,可别忘了你二叔。”

    “不能。”我随口回答道。

    桃子很大,只是三四个就已超出了我双手掌控的极限。我用衣服兜着,小心翼翼地从桃树上撤了下来。

    “你这孩子,要是桃毛蹭到肚皮上,你晚上还睡不睡了?快放下来。”二叔接过我兜着的桃子,随手扯了把猪草,快速地帮我擦了几下衣服。

    接着便将桃揣进衣兜里,然后弯腰扛起猪草并回身对我说道:“侄小子,时间不早了,跟我一起回家吧。”

    我跟在他的身后,在穿过几片玉米地后便临近了自家的后院。

    “二叔,我小秀妹在家干啥呢?”在走到家后边的斜坡前,我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她啊,啥也不干,整天就知道看电视。”二叔答道。

    “你可知足吧,二叔,小秀妹对你多好啊,整天围着你转,有这样的闺女,将来肯定烟酒不愁,要是再多两个,保不准儿你的烟酒会堆的满屋都是!”

    二叔回头的时候一脸惊奇,我猜他一定是在想,这话怎么会从一个五岁不到的孩子口中说出来。

    他放下肩膀上的草,顿了顿说道:“侄小子,你真这么想?”

    “真的,你信我的二叔,女孩比男孩好,不贴钱还靠得住”,我板起脸,尽可能让自己说话的时候显得真诚。

    “哈哈哈哈,侄小子,这一套一套的都是跟谁学的?快回家吧,别忘了让你妈帮你把衣服搓搓,桃毛要是蹭到肚皮上可是难受得紧。”

    二叔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泛着光。

    我觉得,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