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塑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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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这是哪儿(上)

    哐!某种声音在屋内突然炸响,听起来就像是一个金属盆被人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我被吓了个机灵!心想着谁这么的手贱脑瘫,大周末的搞动静,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可转念一想,不对!

    因为这房间只有我一个人在住,按照声音产生的距离推算,这动静儿的制造者应该就在我的屋内!

    一想到这儿,整个人便瞬间惊醒,顾不得头昏体乏,猛然做起,急做环视。

    黑漆的木质房梁,垂线的白炽灯泡,泛黄的木头家具,还有耳边不时响起的嗡嗡苍蝇声。等等!这是几个意思?我这是在哪儿?怎么一觉儿还睡到了炕上?

    一时之间我有点陷入恍惚,整个人更是不知所措地僵呆坐在了那里……

    “都几点了还不起?想睡到晚上吗?也不去桃树地里看看,那桃儿都让人偷光了个屁的。”就在我缓神的时候,外屋的一个男人突然冷不丁地喊了这么一嗓子。

    这声音听起来很是熟悉,我刚想在脑海里翻找这是谁的声音,随后便猛然意识到,这根本不用翻,因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我的父亲!

    “这梦做的也太真了。”

    我苦笑了下,心想着应该是自己近期太累了,加之睡前老家那边来的电话让我心生不悦,所以无形之中将某些场景经历带到了“梦”里。

    “正常,应该是梦,是个梦中梦,没关系,接着睡。”我在心里嘀咕了一遍,翻身躺下后便想接着再睡。

    可就在我躺下的那一瞬间,门帘突然被人撩起,一个女人探身说道:“哎,你这孩子,怎么还不起来?没听到你爹说让你去桃树地看桃儿吗?洗把脸精神精神,快去!”

    电光火石间,不,是比这个时间更短,所有的恍惚与困顿均被一扫而光!因为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我的母亲,我小时候的母亲!

    铛~铛,东墙上的挂钟发出了沉闷的声响,我抬起头,看到那时间应该是下午两点。

    回头再看向门外,发现门帘已被母亲放下,外屋地响着叮叮当当的盆碗儿撞击声,我猜想应该是母亲在忙饭食什么的。

    起身下炕,一个趔趄差点让我摔倒在地上,看着自己的短腿小手,心中不由感叹道:“这梦中梦不是没做过,但这么真的,还是头一遭。”

    记忆中的老屋,门框上的一个位置始终挂着本儿日历,日撕的那种。我在出门的时候刻意扫了下那个位置,只一眼,冷汗便顺着我的脸庞奔涌而下……

    那日期不是2022年12月,而是1992年的7月,挂历上那加黑加粗的字体印得清清楚楚,根本容不得我半点质疑……

    如此一来,一切的一切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为什么身在老屋?为什么短手短脚,又为什么再次见到了我那年轻时的母亲,原因很简单,因为当下的这个“我”,只有五岁不到!

    里屋,嗡嗡的苍蝇在胡乱飞撞,外屋,灶膛里的燃烧的柴在噼啪作响。我能看到,也能听到,即便是外屋飘进来的饭菜香,我也能真切的闻到,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向我宣告或证明着一件事。

    那就是,“这不是梦。”

    我默不作声地来到外屋,抬眼看了下父亲,他站在水缸旁一动不动,但回视我的眼神里却充满了愤怒的光。

    在他的脚下,那个扰我起床的搪瓷盆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我张了张嘴,但干渴的喉咙并未发出什么声响,于是就只能戳在那里等候进一步的指令。

    母亲正在切菜,见我没动就抬头说道:“快洗把脸精神精神,去桃树地看桃儿,下午有人要来咱家,我跟你爹忙不开,你这一睡咋还没头儿了呢?”

    “嗯,我知道了。”

    孩子的声音在我的口中发出,再传入我这成年人的脑海,这感觉,真的是即奇妙又惊悚。

    来到屋外,翻过屋后的斜坡,再穿过几片玉米地,记忆中的那片葱郁桃林便出现在了我的眼前。一列四棵,一行三十余棵,前前后后都算上,差不多百十余棵的样子。

    桃树地紧挨着一条土道,以此为界,西边的土地都是我们村的,而东边,则是邻村的。

    父母让我来看桃儿,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防止邻村的小孩子偷盗。因为村里人即便不是亲戚也都熟识,谁吃几个桃,父母从来都不在乎。

    其实在我看来,这样的操作完全没必要。因为在地理位置上,我们村所处的位置真的很特殊。

    简单说就是不管是村里人出去还是村外人进来,你都得爬坡儿,爬很远的坡儿。

    而且前后一对比,外村人进来明显要比村内人出去所要爬的坡儿要多!有多多?这么说吧,在修路之前,即便是外村的驴想要进来,它都得在爬坡的过程中歇上三歇。

    “谁会为了几个桃子爬驴都不爬的山坡?”我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顺着土路由南往北走。

    果不其然,全程下来,除了偶尔从草丛中弹跳出的几只蚂蚱,别的生物,我是一个都没见到。

    因为进出都要爬坡儿,所以久而久之就给本村人生成了一种错觉。

    那就是住在这里的人觉得自己生在山脚下,长在山沟里,邻村什么的,在地理位置上一定比这边的要高,逻辑很简单,出去要爬的坡儿比进来要爬的坡儿更陡!

    而从邻村人的视角看,在地理位置上,我们村要远高于他们,是地地道道的山腰村,准确的说,是藏在半山腰的一个沟里的一个村。

    对外村人来说,这地方的土地,除了播种收获,全年都不会有人过来看上一眼,至于桃子,压根儿就没人惦记过。

    其实这东西无需争辩,村里有一溪三河,汇聚到一起后还不是蜿蜒曲折地流向了外村?

    可即便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眼前,孰高孰低的话题还是被他们抻着脖子争论了几十年……

    “愚昧加顽固,真的是不可理喻,不可救药。”我反身往地头走,在抬头看向孤山的那一刻,心中莫名其妙的地跳出了这么一句话。

    其实自十岁离开老家,在接下来的二十余年的时间里,我从未回去过一次。起初也很想念,只是觉得交通闭塞,回去一趟翻山越岭,只觉得一番下来即便不死也得扒层皮。

    再之后,就是觉得老家那边于我已经没了念想。能走的人大抵都走了,求学的,打工的,进城的,出嫁的……

    至于那些不能走的老人们,也都在这些年陆陆续续地死掉了。所以即便是回去,给自己带来的感受也只能是物是人非。

    这不是什么好的感受,所以我选择不回去。

    但现在,基于某种未知原因,我又被迫重新踏回了这片生我的土地。我不想苦思其中的缘由,只想让自己的人生重新来过,包括我对自己人生的安排,也包括我对眼前这座孤山的重新审视。

    我坐在地头的界石上凝望着孤山,总觉得这山似乎有了生命,我看着它它望着我,这种感觉,就好像它在这里一动不动地等了我几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