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帝神殿顶层。

    程景行执着一盏烛灯走在长廊上，烛火泛着冷蓝色，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他身后的墙壁、地面上不断闪现金银色交织的纹路。

    似是走到了尽头，面前是一扇石雕门。

    门扇高大，大半部分没于黑暗中。

    烛火照亮的门面上，雕着栩栩如生的云海纹，波涛怒海之间，一条通黑的蛇尾甩向正中央的遮天巨树。

    程景行随手推开了门。

    往前走是一条丈宽的黑玉石路，两侧是看不到边际的流动海水。

    信步直走，过了大概一刻钟，眼前出现了另外两盏摇晃的烛火。

    “你来了？”左前方传来喑哑的声音，气息不稳。

    “那人醒了？”右前方是一道妩媚多情，尾音潺潺、辨不清男女的声音。

    “嗯。”程景行对二人说，“后日便是通天节，白帝神殿那边还是没消息么？”

    “听说是个小姑娘，你还真是能藏，也不准我们去看，难道是怕我们吃了她不成？”多情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响，一只纤纤素手轻轻搭在了程景行的右肩上。

    “她刚醒，受惊颇多。待过段时间情绪稳定了，我再让她见你们。”程景行淡淡回道。

    素手轻抚肩上的衣衫，“你刚来的时候可是看不出一点惊吓，反倒像个木头~”

    “咳咳咳，”左侧烛火之下，一个人影弯身用力咳嗽。

    程景行面色依旧淡然，“既然没有消息，还是如往年那样办吧。”

    “哼，还找什么找，这么多年了，苍龙和白帝神殿说不定早化成飞灰了。”素手收回，染着蔻丹的玉白手背上浮现了几片黑鳞。

    身侧的声音冷了几分，“我看这通天节也不必办了，反正神早已丢弃了我们。”

    程景行和另一人俱是沉默。

    过了许久，喑哑的声音朝向程景行，“程先生，你与渤渊国主向来交好，一些节日事项上的沟通，还是有劳你了。”

    “应该的。”程景行微微点头致意。

    说完，左侧伛偻的身影便离开了。

    余下的两人静默，直到前方的烛火消失不见，一只戴着赤金罂粟纹镯的皓腕复又靠在了程景行肩上。

    “容德，真的不能让我先见见她？这么多年了，终于又来了位人类，还是年轻姑娘，这比通天节有意思多了。”

    程景行侧开了身，往后退了一步。面上还是那派从容淡然。

    “再过几日吧，我需要先教导她些知识，让她了解这个世界。”

    “哼。”

    一声娇哼，满是不满，右侧的烛火也渐渐远去，耳边传来柔柔的声音，“那你可要藏好了，这神殿里老鼠不少，若是让他们知道黑帝神殿又有了人类……”

    程景行低眸，待那道烛火也消失不见，转身向外走去，步伐缓缓。

    随着最后一丝灯火远离，殿中央的石像沉入黑暗中。

    海水上涨，似以轻吻之意逐渐淹没了石像底部盘旋的蛇尾。

    是夜，苏珩房内。

    苏珩站在书案前，看着写满字的纸，两种漂亮字迹让她不住地想起两张脸。

    一个是宋人程景行，一个是鲛人辰同光。

    她心底下意识地逃避，总觉得这只是一场异常真实的梦境，说不定自己过一会儿就醒了；而她看到的浮石，摸过的海水、焰石，吃过的食物，还有那条美轮美奂的尾巴……桩桩件件都在告诉她这是真实存在的。

    刚才有人陪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心里莫名的紧张起来，快速跳动的心脏和胃部的痉挛都让她想到了每次考试前的自己。

    在等待那张满是未知题目的试卷时，是最难熬的时候。

    苏珩大口大口的长呼吸，强迫自己稳定下来。

    不论如何，现在她还活着，而且遇到的人对自己也没有恶意。

    “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不是吗？”苏珩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蹲在地上缓了一会儿，平复了一下心情。

    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苏珩以为是同光找她，起身去开了门。

    拉开门的瞬间，一双潋滟的狐狸眼就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眼前是一位身着红裙，削肩蜂腰的美人。

    一双横波目，一对柳叶眉，云鬓半挽，金簪低垂。

    苏珩脑子里只反复想起这句“美人如花隔云端”。

    第一次在现实里见如此美丽的人，苏珩心里有点激动。况且美人朱唇含笑，眼角含情，如此脉脉地看着她，她……她实在有点顶不住啊！

    苏珩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往旁边侧了侧身。

    美人红唇轻启，声音婉转如莺啼：“这是邀请我进去吗？谢谢~”

    苏珩“……”

    听不懂。

    脸上的热意稍稍退了些，苏珩心里苦笑，语言不通真是痛苦。

    美人看着苏珩的脸色，并没有太多惊讶。

    她走进房，莲步轻移间，红裙底下不时显现一双同色系缀有珍珠的云纹绣履。

    款步到书案前，美人研墨提笔。

    “妾名牡丹，听说在你们人类世界是百花之王。几千年前这里也曾有过牡丹，可惜现在都只存在于书册里了。”

    苏珩看着纸上漂亮的簪花小楷，又看看旁边自己的狗爬字，心里生了点惭愧。

    “请问，你也不是人吗？”

    可能是这一日刺激太多，苏珩提笔就把心里想的写了出来。

    写完之后，苏珩自觉不妥，刚想划掉，一双瓷白的手便将纸拿了过去。

    牡丹看完便笑了，笑得露出了前牙，看苏珩的眼神里也带了些真切。

    她在纸上写道：“珩儿既如此说，想必阿辰那个孩子已经告诉你他是鲛人了吧？那你来猜猜我是什么~”

    写完便转身走到了一旁的交椅，施施然坐下。

    苏珩看向牡丹，俗话说“灯下观美人”，在浮动的莹白流光下，牡丹本就明艳的美，再添一分清丽。

    她懒懒倚在椅背上，盈盈笑望着自己。

    苏珩看着她的笑，忽而想起了刚开门时看见的那双眼睛。

    眼角内尖细、外上扬，眼型整体狭长，瞳色似黄玉……是一双标准的狐狸眼，勾人心魄。

    苏珩：“狐狸？”

    牡丹掩唇轻笑，问苏珩：“小珩儿~我美不美？”

    “是我见过最美的人，没有之一。”苏珩写完，笃定地点点头。

    牡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那你说，狐狸好不好？”

    苏珩断然：“好！”

    牡丹：“那你愿不愿意做只小狐狸呀？”

    苏珩：“？”

    她在纸上写：“不好意思啊，我是人类，纯血中国人，好像变不成狐狸。”

    “不是让你变成，只是装扮成小狐狸的样子，让其他人以为你是狐族~”

    “哦。哦？”

    苏珩心道：“想来我这人类身份多有不便。”

    牡丹向她解释，“小珩儿~这世上除了你和程先生，再没有第三个人了。人类在此世的位置有些特殊，你初来乍到，好多东西不知，我们也是为了保护你。”

    “特殊？”

    “这是个吃人的世界，你手无缚鸡之力，倘若再莽撞冒失，很有可能成为他人案上肉、盘中餐哦~”

    “弱肉强食？”苏珩沉思。

    “这是亘古不变的法则嘛。”牡丹挑眉。

    “那要怎么装扮呢？”苏珩迟疑，难不成给她安双狐狸耳朵和毛绒尾巴？

    “不是哦~超简单的。来，戴上这个——”

    牡丹拿出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红色圆珠，圆珠发着淡淡红光。

    她嘴里低声念了几句，只见圆珠不断缩小，最后大概只有半颗红豆大小。

    她又拿出一个小指宽的花丝镶嵌金镯，其上一朵朵花蕊处，早已嵌好了一颗颗红色宝石。

    牡丹一手托着金镯，一手掐诀，将那颗小小红珠，嵌进了百花丛中，与金镯融为一体。

    苏珩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无比震惊的同时又激动万分——这个世界，可以修炼！

    她迫不及待的拿起笔，“请问，您刚才用的是法术吗？”

    牡丹笑着回是，轻轻抬起苏珩的左腕，将金镯套了进去。

    “戴着这个，你身上的气息就变成狐族的了。别人若是问起你的兽形，就说是三尾赤狐；有人若是想看你兽形，就告之他不配。”

    苏珩乖巧点头。

    “我能问一下这红色圆珠是什么吗？”

    牡丹垂眸想了几息，在纸上缓缓落字：“这是我妹妹的内丹。”

    苏珩：“！”

    这……

    这这这！

    苏珩慌乱，抬起的左手似有千钧重。

    牡丹温柔地笑着，把苏珩抬起的左手轻轻按下。手指留恋般地抚了抚红珠，她写道：“小珩儿别怕，我妹妹好好活着呢。不过是被剜了内丹而已。”

    “你好好戴着，切莫像我妹妹那样调皮，万不可被别人发现了你的人类身份，知道了吗？”

    苏珩定定看着那个“剜”字，后背阵阵发凉，她用力点了点头，不自觉地站直了身体。

    牡丹看着苏珩，噗嗤笑出声，“真是个乖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