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程景行起身出门，苏珩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回忆自己说过的话。

    并没有多说什么……但是自己表现出来的——听不懂话的行为，就代表自己不是此处的人……

    难道我从第一句的时候就暴露了？

    早知道我不装失忆装傻子了！

    苏珩拿起圆口瓷瓶，指尖微抖，给自己杯里添了点水。

    嗯？这种单层瓷瓶，保温效果这么好的么？

    自醒来时就在屋里了，瓶壁还这么温热。

    苏珩拿着水瓶端详，白釉瓷瓶上有几朵梅花花纹，瓶身圆润，撇口细颈。

    正低头看着，忽听到敲门声。

    “请进。”苏珩赶紧把瓷瓶放好，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打算以不变应万变。

    正忐忑着，眼前出现了一双冷白修长的手，骨节微突，端着一托盘，上有一碗白米粥和两三碟青菜。

    这不是刚才那人的手……

    苏珩霍然抬头，对上了一双墨蓝色的清瞳。在头顶荧石的流光下，那双眼睛内仿佛有浮光跃金，让苏珩瞬间想到了晴夜满月下缓缓流动的海水。

    好美的一双眼！

    对视了几秒种后，苏珩先移开了视线。

    侧眸看到他垂落在肩膀上的银白发丝，苏珩心里大呼“天呐！二次元美男破壁了！”

    心底惊艳一叹后，苏珩便不再关注——美人再美，也和自己没关系。况且美女还能扑上去贴贴，美男就算了。

    这厢，银发美男看向苏珩的目光带着一丝探究和好奇，少顷，将饭菜一一摆好。

    苏珩目不斜视，但早将重心放在了吃食上。

    她饿了。

    虽然尚不能确定自己的安危，但她还有吃饭的心情。

    美男收拾好后，拿起托盘，转身站在了苏珩身侧。

    感觉到身上笼罩了一片阴影，眼角余光瞥到左下的月白色袍角，苏珩咽了咽口水，压力陡然剧增。

    “不是吧……吃饭就吃饭，跟个门神似的站我旁边做什么”，苏珩内心吐槽，“阿弥陀佛，是我不配，快把这美人带走吧！”

    “你为何不吃？”

    一道冷然的声音打断了苏珩的思绪。

    “啊？”苏珩抬头看向美男，一脸疑惑。

    无他，因为她一点都没听懂。

    如果说刚刚程景行说的话她能猜懂一半，那现在美男说的话她是一个字也听不懂。

    美男看着苏珩的神情，沉默不语。

    房间里静了下来，两人沉默之际，又响起敲门声。

    美男打开房门，程景行端着文房四宝进了门。

    他对苏珩笑了笑，示意随他到书案前。

    铺纸摆砚、研墨蘸笔，程景行在纸上以正楷写了一行字，将纸张递与苏珩。

    “在下姓程名景行，所用之言乃宣和靖康年间的大宋官话。”

    苏珩仔细看了一遍，字迹端正有力，虽然有繁体字，但并不妨碍理解。

    看到“大宋”二字时，苏珩愣了。

    是历史上的宋朝么？宣和靖康年间的话……靖康不是北宋灭亡时的年号么？

    苏珩想了想，在纸上提笔回写——

    她好像不会写毛笔字……

    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苏珩尝试着用毛笔姿势握笔，歪歪扭扭写了几个简体字。

    “大宋？请问是北宋吗？”

    程景行认真看了一会儿，提笔：“北宋？”

    苏珩突然意识到，眼前的人可能和他一样，都是穿越的，而且是北宋灭亡前夕穿越过来，并不知南宋的存在。

    于是改口重新确认——“赵宋？开国皇帝为太祖赵匡胤？国都在河南开封？靖康乃宋钦宗赵桓年号？”

    看到此处，程景行停顿良久，提笔写下了一个“是”字。

    苏珩一看，惊讶之余后悔无比。前不久还在表演失忆，尽管对方可能没听懂。如今人家一问，没留意就招了。现在再强行装失忆，好像……

    正纠结着，只见程景行又写了一段字：“与姑娘相遇，实是他乡遇故知。若不嫌弃，还请在此住下。此处乃黑帝神殿，我是主管神殿的祭司，姑娘尽可在此处安顿下来，从长计议。”

    苏珩沉默良久，向程景行鞠了一躬。

    “我姓苏名珩，如此，就谢谢先生了。先生之恩，苏珩毕生铭记。”

    程景行一笑，“不必谢，姑娘先好好休息吧。”

    “近日三神殿要共同举办通天节，我事务繁多，怕是不能照顾姑娘。”

    “这是我的学生，名辰字同光，姑娘有什么疑问，暂时先问他吧。”

    说完，向苏珩示意站在自己身侧的辰，自己转身离开了。

    苏珩：“……”

    辰：“……”

    苏珩心想，“这人怎么连个姓都没有，直接叫名不太礼貌，直接称字又太过亲近……”

    她轻轻呼出了口气，看到辰拿起毛笔在纸上写字。

    一手漂亮的行楷。

    下笔有力却不死板，转折灵动，像一尾灵巧的鱼，穿梭在错综的荷茎之间。

    “苏姑娘可以叫我同光。你和老师都是人类。”

    苏珩：“……？”

    前一句她倒是理解了，后一句是？

    眼前的人继续写：“同光是老师所取，只有人类才会叫我这个名字。”

    苏珩拿笔：“您……不是人？”

    对方回：“嗯，我不是人。”

    苏珩抿着唇，仔细端详眼前的人。

    长身玉立，银发半束，一身月白直裰穿在身上更显仙人之姿。

    直鼻薄唇，唇色淡淡，再加上冷白的皮肤，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反光。

    全身上下最浓重的色彩就是眼睛了，墨蓝色的瞳孔里偶尔映出碎光，更多的时候是深邃的夜色，但眼神清明，此时看向自己的双眸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探究。

    长得确实不像正常人。

    “咳……”苏珩轻咳一声，动了动喉咙，低头写字。

    “美色误人啊！女娲娘娘还真是偏爱。”心底感叹，手上动作不停。

    “同光先生既不是人，那是什么呢？”

    握着笔的手微微用力，苏珩现在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麻木感。

    她已经确定自己来到了跟以往完全不同的世界，所以只要不危及到自身，她都能接受。

    应该都能接受的吧……想到此，极力控制不洇墨的手微抖，在纸上拉了一条长线。

    辰提笔，依然在那张纸上回答：“鲛人。”

    苏珩看着那被长线分隔开的二字，眼珠转了转。

    现在在她心里，这条线不仅隔开了字，也把她自小学的唯物主义彻底劈成了两半。

    “鲛人？人身鱼尾？”

    苏珩写完，转头看向辰，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辰认真看了苏珩片刻，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身朝围榻走去。

    苏珩跟着他，看到他坐在榻边，脱了鞋袜。

    苏珩注意到，在他脚腕处隐有光华闪过。还不等她细看，屋内的浮光似乎晃了一下她的眼，眨眼间，一条似鱼似蛇的银色尾巴出现在她面前。

    苏珩：“？？？”

    银色的鳞片在房间内熠熠生辉，宽大的尾鳍薄如蝉翼，流光溢彩。

    算上被衣服遮盖住的，尾长大概三米，一时间将房内的空处都占满了。

    “……”

    银尾甩动，尾鳍轻轻摇晃。

    “！！！”

    我的天爷啊！苏珩下意识就想跑，可奈何腿仿佛被灌了铅般沉重。

    她就站在那条称得上是艺术品的尾巴前，一动不动。

    “苏珩？”耳边似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苏珩回过神来，眼前是月白色的衣衫。

    辰关切的望着她，眼里有淡淡的后悔。

    拿过纸笔，他写：“抱歉，吓到你了。你还好吗？”

    苏珩觉得自己太失礼了，连忙回复：“对不起，我是第一次见鱼……”

    苏珩划掉鱼字，重写：“我是第一次见如此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美得不可方物的尾巴，实在是太美了，一时惊艳失神了，抱歉。”

    刷刷写完，苏珩把纸往前一推，脸上笑容灿烂。

    辰认真看了一会，抿了抿唇，耳尖微动，提笔:“先去吃饭吧，老师说人类要吃热菜，才不容易生病。”

    “好的好的！”苏珩笑着转身，无声舒了口气。

    两人回到桌前，苏珩示意辰落座，自己在其对面坐了下来。

    一碟清炒藕片，一碟不知名的绿菜，还有一碟盐腌的豆腐并一碗白米粥。

    苏珩喝了口粥，发现竟然还是热的。

    惊讶之余，看到辰端起那碟藕片，让她看盘底。

    盘底较厚，正中央镶着一颗不规则的红色石头，内部似有水浆流动，映的外壳澄亮。

    苏珩伸手摸了摸，石头发烫

    辰起身拿来纸笔，铺在桌上空闲处写道：“此为焰石，是从西边神陨之地外围采出来的。其内焰火数年不灭，大多作保暖用。”

    “鲛人族不喜热，渤渊国内少见；神殿内也只有老师用的多。”

    苏珩边吃边点头。

    辰继续写道：“这些菜都是老师所做，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书上说，人类多爱吃肉，明日我给你做些肉食。”

    “可以么？”辰提笔补上。

    苏珩咽了口饭，用力点头。

    她拿过笔，笑着写了两个大大的“谢谢”。

    辰也笑了，笑容像初开的莲，花瓣在展露的刹那显示了纯澈的美。

    墨蓝色的眼眸里星光点点。

    苏珩内心：真是秀色可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