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型阵法成本很高，联盟遴选的次数也会因此受到限制。

    在很早以前，就有人提出动用原始的方法，借此缓解联盟多年以来人才匮乏的问题。

    这种方法便是生祭，在面对死亡的威胁时，适者生存，缔结法纹，成为一代法灵师。

    而无法适应，轻则神智涣散，沦为痴傻，重则当场暴毙，魂归高天。

    叶天逸记得这种仪式在五年前还是明令禁止的，没想到在短短五年间，联盟就已经采取禁忌手段。

    看来这几年，皇室的壮大给那些世家大能施加了不少压力。

    已经发展到这种局面了吗……

    负责遴选的考官面赤如丹，双眼间数道流火滑过，身穿一件朱红长裳，外笼一袭玄火黑袍，眸光明亮如篝火中溅落而出的花火，最惹人瞩目的是他下颔处的独特纹路，暗热的六道法纹隐隐燃烧。

    看这架势，多半是联盟的六境捕玉徒。

    捕玉徒，是联盟人事管理部门的高管成员。主要负责为联盟选拔人才以及必要的人员流动。

    想来遴选这种大事，捕玉徒的出现也是在常理之中。

    “尔等将要进行法纹觉醒，但在此之前，吾须警戒尔等，觉醒法纹生死难论，欲退出者，大可即刻离去。”

    考官一脸漠然地陈述道，尽管他的声音铿锵有力，但叶天逸仍能从他的脸上看到不快。

    是在厌弃生祭的做法吗？还是仅仅在鄙夷这些微不足道却又好高骛远的参与者呢？

    叶天逸的心中不禁暗暗揣测，或许是二者兼有之。

    如他所料，没有人提出离开，对于他们来说，可能比死亡更令人惧怕的，就是一生毫无翻身之地吧。

    改变一生，是他们脱离平庸的唯一出路。

    齐晓音看着眼前的人们，下意识拉紧叶天逸的手，话语中带有不解：“小师哥，迈入法纹灵途，当真比自身性命重要吗？”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凡事不能一概而论。”

    别傻了，自己还有什么资格缅怀过去呢？

    见无人主动退出，红脸考官脸上漠然的神色更加浓重，使得他原本红得发紫的冷脸越发红得发紫，他发声冷笑：

    “很好，吾等万明盟便是由于尔等杰出之辈，才会成就今日之光景。嗤，既无异议，那就开始吧。”

    “将手放到生劫玉上，一切听凭天意，来去定归死生。”

    红脸考官展开双臂，仰望穹天，丝毫没有将身前十几名预选人纳入眼中。

    生劫玉！

    叶天逸这才想起这些玉石的出处，它们分明是皇族地牢中用于折磨死囚的刑具，居然被联盟拿来进行遴选，简直就是草菅人命！

    不行，不能放着他们胡来！

    叶天逸方欲上前阻止，但又突然想起什么，双脚如生根般立在原地。

    是啊，他们既然能够拿出生劫玉，必然就预料到这其中的后果，自己现在不过是一介草根，有什么资格质疑大人物们的决议。

    一幕熟悉的画面在叶天逸的脑海中缓缓移过，那种身不由己的无力至今历历在目。

    他收回迈出的前脚，他早就应该记起，大义凛然是需要资本的。

    他的双唇开始抖动，抓着齐晓音的手不知不觉握得更紧。

    感受到叶天逸握着自己的五指力道忽而加重几分，齐晓音不由自主地盯上叶天逸的侧颜，冷得吓人的铁青脸色与他略有俊朗的面容格格不入。

    遴选者们当然不能够知道叶天逸此刻内心的挣扎，就像他们也不会在意这个天下是姓凌还是姓战，只要可以换来一展宏图的契机，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放弃当下。

    啪！

    不知谁人的手掌率先落在玉石之上，其他人纷纷争先恐后地按下自己的手掌。

    一道白光从玉石当中遁出，萦绕在胳膊周围，一路向上，直达面门，咻的一声射入眉心。

    紧接着一抹白色印记勾勒而出，一阵耀眼的白光从印记中突然迸发，刺眼的白光将每一位对应的遴选者瞬间吞没。

    啊！！！

    一声刺耳的惨叫突然袭来，其惨烈足以为听者心神震颤。

    有那么一瞬间，叶天逸的大脑有一种被针扎过的刺痛感，密密麻麻的伤痕布满他的每一根神经。

    仿佛困在白光里的不是别人，而是他。

    他的心脏跟随哀嚎微微颤抖，他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愿直视眼前这些无谓的牺牲。

    他闭上眼，只求耳畔的低语尽早散去。

    往日的梦魇又一次抓住他的衣摆，任他如何摆脱，它们一直穷追不舍，使他不得安宁。

    指尖上传来细腻的触感，叶天逸猛然睁开眼睛，看见齐晓音投来关切的目光，她那一对泛着光彩的美眸清澈见底，叶天逸从中看见了失魂落魄的自己，与三年前那张若有所失的脸庞重叠在一起。

    叶天逸眉头舒展开来，微微颔首，表示对齐晓音的回应。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他不该驻足，至少不该在他亲近之人面前。

    他抬起自己的脸，一道道模糊的身影在白光中湮灭，同时在他澄澈的双眸中消散。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渐渐平息下来，叶天逸心中的躁动也逐渐平复。

    仪式全程红脸考官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波澜，似乎早有预料。

    过多的自取灭亡让他面部的肌肉陷入麻木，他对于这种轻率的行径一向怀有藐视的态度。

    呵，又是一出闹剧。

    红脸考官冷哼一声，神色中闪过一丝不屑。

    嗯？

    红脸考官无意间瞥见人群外的一位墨绿衣裳的青年，强光散去后他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个墨绿身影的双眸，这是他第一次单从别人的眼睛里窥见自己的卑微。

    但，也仅是一瞬，来自他六境修为强大的高贵感立即将心中自惭形秽的情绪尽数抹除。

    他露出一抹轻佻的微笑，显然表现了对这个男人的浓厚兴趣。

    强光散去，只有两三个人神志不清地倒在玉石前，其余的位置依旧被一道白光屏障隔开，掺杂在其间的点点血光异常扎眼，他们的结局显而易见。

    即使是侥幸存活的人，七窍也都在淌着滚烫的鲜血，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眼角还在无意识地抽搐着。

    原本正在看热闹的众人先前脸上的羡艳和好奇转眼间变成后怕，如果自己深陷其中，又有几成把握缔结法纹？

    不，应该是有多大的把握活着……

    齐晓音脸色泛起几分惨白，她轻轻地拉了拉叶天逸的衣角：“小师哥，这就是琴叔常说的代价与机遇并存吗？”

    ”嗯，万事万物的运行遵循法则，违背规律势必要付出代价。”

    叶天逸眼间的淡蓝眸光泛过一线遗憾，不论生命本身的宝贵，单是看到对修灵的憧憬在眼前悄然毁灭，便是一件足以令人唏嘘的憾事。

    尽管这种事情在灵空域重演过无数遍，每次亲眼目睹，叶天逸还是忍不住感慨一两句，大概是因为兔死狐悲吧。

    毕竟他较常人特别，普通的世家子弟八岁左右法纹显现，而他硬生生拖到十二岁那年。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家族的异类，直到后来他拥有了自己的法纹，憨憨的他巴不得整个灵空域知道自己也是有法纹的男人了。

    所以，每当他看到那些没有法纹却渴望成为法灵师的人，都会想起当初那个年少轻狂的自己。

    真是，明明都搞不清楚是传承法纹还是后命法纹，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

    想起无知懵懂的小天逸，他有点想抽那家伙一巴掌。

    脾气有多犟，傲骨就有多硬！

    没想到还有两个合格的。红脸考官暂时放下对叶天逸的关注，活下来的三人当中，有一人神志不清，多半是废了，另外两个还具有一定的自我意识，应该可以拿来交差。

    “下一批是何人？”

    红脸考官这么一说，原本抱有几分兴趣的人们纷纷打起了退堂鼓。

    红脸考官也是不急不躁，在他眼里像兴悦城这种穷乡僻壤挖不出什么人才，就算挑出一两个歪瓜裂枣也只是拿来凑数的，还不如去往冀明其他地区，说不准让他这个伯乐撞上千里马，这才是捕玉徒的为官之道——质量远远高于数量。

    不过，那个家伙倒是有点意思，可惜的是，他似乎灵脉微弱，不适合修行，不然我非要把他拉到自己座下。

    红脸考官一眼就看出叶天逸体内经脉周天的情况，自知无趣地摇摇头。

    如果法纹决定了法灵师的修行高度，那么灵脉就决定了法灵师修行的宽度。

    虽然灵脉的状况是可以通过后天的培养和修炼改善的，而且程度还很高，但前提一定是你具备一定的先天条件。

    如果连这个门槛都没有达成的话，就算侥幸缔结了后命法纹，修行的道路也会越走越窄，最后沦为无路可走的处境。

    他可不想再为联盟添上这样一个走投无路的法灵师，要是偏激一点儿走上邪道师的路子，他怕是得以死谢罪。

    红脸考官丰富的内心独白叶天逸就不得而知了，但是今日之惨剧，一同往昔之伤痕，再次在叶天逸心中掠起一阵阵涟漪。

    但很快，他重新平复心情，垂下眼帘，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

    他转过身，在离开前，又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轻声地对身旁的齐晓音说道。

    “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