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晋话音落，我却仍有些发愣。早就听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拼就了无数无缘之姻，但我从未想过，看着这般琴瑟合鸣的允礼和福晋竟不曾有过真正所谓夫妻之情。那和他的其他福晋妾侍呢？更不会有情意上的瓜葛了吧？这般想来，他若是真心待我，是否也算是一心一意？我是否，也可以放下他有妻妾的心结了呢？

    “翛翛，这几日爷一直心绪不佳，我本也蒙在鼓里，直至那日见到你在爷面前恭谨万分，再不如以往的活泼。爷虽装着冷淡，那目光却时不时投向你，我便猜出了一二，寝间问爷，爷这才说出。从爷的话语中，我可知他是认真的，本以为你无意，还不晓怎么同你开口。不曾想今早这双皮奶，倒叫我松了口气。我一瞧便知并非什么新来的厨子所做。爷着紧外头之事，府内大小事宜皆是我与海吉仁在料理。王府内有无新人，爷或许不知，我却是知晓的。近几月来王府从未招过什么厨子，又哪儿来这一位‘南边儿来的’？想着这小点新奇，这玲珑心思，整府上下，怕也只有你胆敢做出来了。”福晋拉住了我的手，“翛翛，你既也属意于爷，何不答应了他？爷遇到一个可交心之人不易，你更不易。既然有此幸，你可莫要同我一般，辜负了心上之人。”

    听了福晋的话，我内心抑制不住酸涩。为她，更为了允礼。为了允礼身不由己的婚姻，也为他第一次付诸的真心。我想，我该放下心中的介意了。也许，他真的会是我的良人。上天既让我隔着时空对他有所倾恋，既给我这如天方夜谭般的机会走到他身侧，也许，我与他也真有天定的缘分。

    “福晋，爷会完了前来贺寿的王公大臣，可还有家宴？”既下定决心，我开口问道。

    “有，照例府内福晋格格都要为爷开筵祝寿的。一众下人也要一一拜寿。”福晋笑答道。

    “那家宴过后，可否请福晋跟爷提一下，请爷来翛翛这儿？”我低下头问道。

    “好，这样最好。今日是爷的生辰，难得也该让爷真心欢喜一下。翛翛，我知晓你本性纯良，我今日之所以同你说这许多，是想你知道，我希望你能真正做咱们王府的人，并非只是我要恪守那三从四德，守着贤良淑德的样儿，而是我真心希望你同爷能够幸福。这些年爷为我做的，真的很多了，我无以为报，只盼着他能平安喜乐。而你，我是真的将你视作我的亲姊妹，所发之言，亦存怜爱。”福晋拍拍我的肩，“躲懒也有一时了，爷前边儿怕是还等着我呢。我便先走了，待家宴结束，我便请爷过来。”

    我忙起身道：“近日迷津，幸得福晋今日指点。翛翛谢过福晋。”我对着眼前的清雅佳人福身，不曾想这般近乎完美的女子，这一生，注定也是失意的。

    待福晋走远，叙叙在我身侧道：“姑娘可想好了？若是想好了，奴婢便帮着姑娘。”我这几日的纠结与心事，叙叙又怎会不知？

    “叙叙，我亦不知这个选择是否正确。但，总该随着心儿试一试，不是吗？”我笑了，叙叙说，笑得是连日不见的明媚。

    “叙叙，府里头可有巧手的工匠？”我问道。

    “自然是有的。姑娘可有吩咐？”叙叙回答。

    “你快去取些红烛，叫那工匠磨成香杆儿粗细，记得务必要在家宴结束前送来。我便去膳房一趟。”我吩咐道。

    “是，奴婢这就去。”

    我和叙叙各自离开。膳房内，我寻着今早帮过我的膳房总管，取了鸡蛋面粉，便开始照着记忆为允礼做蛋糕。我会做的不过就是最普通的烘烤蛋糕，本想加一层奶油，但实在不会自己打，便用水果切了代替。这不过是我第二次做蛋糕，口味必比不得我常做的班戟等。但着实是一个心意。

    待我忙活完回到屋内，府中已华灯初上。叙叙早已捧着磨好的蜡烛在等我了。匆匆用了晚膳，福晋身边的丫鬟来报，允礼那儿也差不多该结束了。叙叙闻言忙撤去残席，同我一道将那蛋糕捧来置于桌上，插上蜡烛。

    “叙叙，你去外头打探着，若是爷来了，快些来说与我。”我对她道。

    “是，姑娘，奴婢这就去。”说着便跑出屋子向外张望去了。趁此空档，我熄掉了屋内几乎所有的灯，只留得一盏，供我一会儿引火用。这厢我才准备妥当，叙叙风般跑了进来，便喘气儿便道：“爷，爷就快回正清殿了，估摸着回寝殿更了衣就会过来。”

    听闻叙叙之言，我忙将蛋糕上一圈儿蜡烛都点燃后，熄掉了屋里最后一盏灯。看着烛火掩映的蛋糕，我微微有一瞬的晃神。希望这一切，不会是错误的选择。不容我多思，想着允礼就快过来了，我同叙叙一道摸黑走向屋外，在门外等待。

    只是眨眼间，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当允礼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和叙叙一起福身下去：“见过爷，爷万安。”

    “起来吧。这黑夜里头，怎的也不点灯？亦姝言你有要事须见我，所谓何事？”允礼的声色淡淡的，融合进这清冷的夜色中，竟是再无处可寻。

    我没有说话，而是小心翼翼牵住他的手，向里屋走去。当我的手指碰上允礼掌心的一瞬间，我感受到了他的一僵。两人俱不言语。我这么牵着他，慢慢走进里屋，走到那烛光之下的蛋糕前：“爷，恭贺爷生辰，愿爷万事顺意。”

    抬起头看向他，我与他之间，隔着烛光。氤氲的烛光衬得他的双眸也变幻莫测，叫人一时不知他的所思所想。只是那变幻的双眸中，盛溺着情谊，在烛火闪烁间，不经意流泻一室。原来梦中的，该是这样的画面。

    “爷，许个愿吧。”我笑看着他，说道。允礼闻言，竟顺从地闭上双目。待其再睁开双眼，我指着蛋糕上的蜡烛道，“吹灭它，便心想事成。”允礼一一照做。蜡烛一吹灭，叙叙便走进屋来，点上了所有的灯后，不等我发话，便自觉退出屋去。

    允礼看向我的眼眸中，带着些许的不可置信。这多日他在我跟前紧绷的严谨清冷一时间崩塌。“翛翛，你，终于，不再远着本王了？”他的声音，带上了从前般暖人的温度。

    “爷，自来府上，爷送过翛翛不少新奇珍贵之物。今逢爷生辰，翛翛无可相送，唯有我的一颗心，今日，便给了爷。”我浅笑着，看向他。话音才落，我的身子便落入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中。我微微一愣，也轻轻反手抱住他精实的腰身。允礼似乎感受到我的回应，愈发用尽全力搂住我。来之不易，才更为珍贵。原本深信这一世就要错过彼此，却不曾想，是福晋，亲自为我们打了一个姻缘结。

    良久，他搂我一同坐下。我半倚在他怀中，只觉得便只是这样，幸福已溢于言表。

    “翛翛，翛儿，你可知本王许了什么愿？”允礼双眸注视着我，竟是一刻也不离开。

    “爷许了什么愿？”我笑问道。

    “愿这一切，不是梦。”说话间，允礼下意识将我搂得更紧了。

    我从他怀中半仰头看他，右手轻举，慢慢覆上了他的脸颊：“或许双眼能够欺骗爷，但感觉，却总是真是的。爷若是感觉到了我，这便不是梦。”

    允礼对我这逾矩的举动丝毫不恼，反倒极为受用。良久，他忽然开口问道：“先前，你态度这般坚决，似要与我就此划清界限。翛儿，究竟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

    “有些跨不过去的坎儿，解不掉的心结，也该试着放下了。福晋今日来找过我，同我说了些许关于爷，以及爷和福晋的事儿。许是因为福晋的一番话，让我觉得爷是一个值得我勇敢一试之人，又许是，我早已把心，落在了爷这儿。”我对上他的眸光，沉溺在他的温柔乡中。如果没有福晋，我恐怕不会迈出这一步，但我的心，很早很早，就留在了允礼那儿。

    允礼轻抚着我的脸，一下，又一下：“翛儿，我愿尽我所能，给你想要的一切，唯独福晋之位，我给不了你。想必我与亦姝之事，她也同你说了。这么多年来，她为我付出了许多，甚至为了我，几乎不再与母家联系。即便我与她没有夫妻之情，但她却依旧付诸深情。我给不了她内心期盼的那种儿女之情，能许给她的，也只有一世尊荣。”

    “莫说对你，便是对才入府不过数月的我都已事无巨细，真心待我。福晋总让我想到那莲花，香远益清，亭亭净植。我从没有想过福晋之位。若不是她亲口告诉我维系你们之间的关系，我甚至，不会跟她抢了你。”我认真地道，“这亦是我所希望的。即便你如今有了我，仍愿你能好好待她。”

    “翛儿，有你，着实是我之幸。”听闻我这一番话，允礼亦颇有些感动，“除此之外，我会尽力给你一切。”

    “我真正想要的，你是给不了的。”我含笑看着他，心中却又难掩一丝酸涩。但是既然已决定释然，我也不会再纠结不放了。“我所介意的，不过是你已有妻妾。我想要的，至始至终，都是一生一世，独我一人。可是，你做不到。”

    听闻这话，允礼不自觉叹了口气。

    “但是，我之所以愿意放下，便是福晋一句，‘这是爷第一次动了真心。’若你将来心里有了别人，那我绝不会死缠着你，而是会独自离开，去寻找属于我的归宿。”

    “翛翛！”允礼声音带上了严厉，“离开本王，你敢！”

    “有些事情，是强求不来的。我不愿也不会做那深宅里一生乞盼着爷垂怜的女人。若是不再在乎，便彼此放过，而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认真地道。

    “唉，有些事，不是我想与不想就可以解决的。既然事情本该是这样，那我就有应尽之责。既然你如此介意，从宫里带出来的通房丫头，我可以不碰，将来皇兄赏赐的女子，我也可以不碰。但是册封的福晋，尤其是亦姝，这是我的责任。翛儿，你可能理解？”

    我没有回话，但内心深知允礼身为清朝的王爷，能对我如此许诺，已经是他愿意付出的真心了。内心虽如此想，可嘴上却还是赌气般不依不饶一句：“那你能答应我什么？”

    允礼摸了摸我的头，沉默了下来。

    “允礼，在无人的时候，我可以这么喊你么？”我知道，这又是个为难。他们这个年代，将名讳看得何其之重。可我仍想要一试。“因为这样，你与我而言，才更像是要伴我走过一生之人，而不是那个离我很遥远的，高高在上的王爷。”

    “不能喊你不是也喊了？可又不是第一次了。”温暖的笑意重新爬上他的眉梢。他竟然同意了。

    “允礼，此生有幸，惟愿与君共朝与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