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仅道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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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可将真心付一人

    几日方过,我同允礼一直各自寝食,陪侍之时的练字读诗是他唯一待我不同之处。我虽心知,却也不曾拒绝,毕竟内心实在渴求有朝一日能熟知这些书法诗词。自那一日两人都有失态后,允礼便再不曾表现出丝毫,每日上朝回府,批阅公文一如往常,只是从他平日一举一动中,我知晓他心绪不佳。在我面前,他总是装作极其淡然自若,许是不想让我觉察,然我又怎会看不出这一切真的仅仅只是他装出来的?我竟是不知,原来他对我是这般认真。

    是日午后,趁允礼小憩间我走至正清殿外透气,见得海总管正吩咐底下小太监务必细扫银安殿,并将一切该部署的都布置了,这才记起允礼的生辰该到了。往年,我总会在他生辰之日与他书信一封聊寄惦念,而今,他虽在我跟前,我却不知如何是好。我自然想好好给他过一个生辰,可现如今我与他的关系,若装作不知,这些时日他对我的好我是看在眼里,实在于心不忍,可若是费了心思,却是叫我之前的了断都白做了,多惹他惦记,竟是左右为难。这么一两日一直想着这事儿,有时随侍练字都有些心不在焉,还叫允礼看出来,提醒了几番。只是左思右想,至其生辰前夜,总算也掂量出了一个能略表心意,又不会叫其多想的法子。

    三月初二日,天色尚早,我便起身洗漱更衣。因今日是允礼生辰,照例不需早朝,只消早点后入宫请安,所以他还歇着。主子未起,整座王府自然静默一如深夜。带着叙叙,我跟着海总管来到了膳房。想着允礼平日三点两膳也罢,寿宴宫宴也罢,所见菜式无非就那些,便想着做些什么新奇的与他换换口味,却又不可太独树一格叫他怀疑,思来想去便觉着双皮奶是个可行的。原在家中自有父母兄长等照顾,而一人在外求学,却是衣食住行只能自力更生。因而在国外这半余年,七七八八的菜式甜点学了不少,且口味都极不错,这才有自信给允礼这位自小被御膳供着的爷做来尝。

    双皮奶本就不复杂,在国外材料缺乏之时,第一想做的也总是双皮奶,无非也就蛋清和鲜奶足以。照着我记得的口味最佳的配比,我将鲜奶,蛋清,糖等一同搅拌均匀后入锅隔水蒸煮,一出锅便将碗扣上碗盖埋入小太监从王府冰室中送来的装满冰的木桶里。昨夜早吩咐过膳房内监替我将花生和芝麻烘炒熟了备用,如今趁我做双皮奶之时,他们已照我吩咐将花生碾成了碎粒儿,同芝麻和化成浆的糖拌在了一起,压成糖块切片放凉。他们虽没做过同样的吃食,但到底厨房里的菜式见多了,听完我的吩咐便熟练操办起来。双皮奶往冰桶中一沉很快便冰凉成了形。只是如今天儿随暖和,到底不似六月里骄阳似火,允礼本也属体弱,这等冰凉之物吃起来爽口,却也不好,因而我将双皮奶取出搁置在外,等其恢复室温之时海总管便走了进来。

    “姑娘,您这儿可妥当了?爷那儿叫传膳了。”海总管有些着急地道。

    “总管莫急,我这儿个基本上是妥帖了,就等着奶再放放,莫要太冰了送到爷那儿不好。您先传膳,我这道不过是饭后小食罢了。”我忙宽慰他道。

    “那可好。”海总管笑说完便准备离开,却被我叫住。

    “总管,一会儿这道好了,我便叫小太监送去,爷若是觉着新奇问了,可莫要说是我做的,便说是府里新来了个南边儿的厨子便罢。倒也不是叫总管欺瞒爷,实在是翛翛确算是南边儿来的,今儿可不是头回来府里头做厨子?照爷的个性,再不会追问下去的。”我说道。

    “姑娘既这么说,我也少不得帮姑娘这个忙了。”海总管点头应下,“姑娘便宽了心吧。”

    “多谢海总管。”我福身道谢。

    “姑娘客气了。姑娘不愿叫爷知道,总也有姑娘的道理。既不是欺瞒爷的活儿,帮一帮有何碍?”海总管忙客气着,便离开了。

    双皮奶一式两份。我知晓昨夜允礼是传召了福晋入正清殿侍寝的,因而备了双份,将一旁的芝麻花生糖碾碎撒在了双皮奶顶端,这才命小太监好生送去,我也匆忙回了屋用过早点赶去正殿。好巧不巧,当我迈入正殿时,正是海总管领着两位小太监将双皮奶送上之时。我装作若无其事,向允礼和福晋见礼后便立侍在一旁,但双眼却是一直关注着允礼的举动。

    “这东西倒是别致。”福晋率先捧起玉碗端详着,“海总管,你可知这是什么?”

    “回王爷福晋,据称此是双皮奶。”海总管回话道。

    允礼闻言舀下一勺,放入口中品:“甜而不腻,奶香浓郁,倒是有双层奶皮的口感。‘双皮奶’这名果然不假。这东西本王倒是头次见,颇为新奇,不知出自何人之手?”允礼边问着,目光边向我这边偏了过来,带着若有所思,倒叫我微有些紧张。

    “回爷的话,今儿个是爷的寿辰,奴才便寻来了个南边儿来的厨子给爷换些花样。”海总管忙的回话道。

    “原是如此。翛翛,这巧思倒同你有些相像。”不知为何,允礼的声音听在我耳中,似乎有着不明的失落。

    “厨子如此灵巧,所作之物也是灵巧,爷可要一见?”我在一旁问道。

    “不必了,你记得打赏。”允礼转过头淡淡地对海总管道,再听不出情绪。

    早点后,允礼便带着福晋入宫请安,再回来之时已是约莫晚膳时分。一整日里,整座王府都在忙碌着,反倒是我这个贴身随侍没有随允礼入宫落的一身轻闲。这一整日几乎不曾见到海总管,叙叙道海总管身为王府总管,正在银安殿偏殿陪侍着递上拜帖前来贺寿的王公大臣们。

    整日闲散着,直到日头西去,前边儿银安殿传来的觥筹之声依旧隐隐约约。我坐在窗前练字,叙叙在一旁替我研磨,直到一声“翛翛”将我打断。扭头看时,镶红雀金旗装正入眼帘。能着正红色的女子,整座王府除却福晋便再无他人了。

    “给福晋请安。”我忙起身见礼道。

    “不必多礼。”福晋仍旧带着浅浅笑意,在软榻上坐了下来,“翛翛,你也坐。”

    我谢过后坐下。

    “爷仍在殿里接待前来拜寿之人,我躲懒出来,却是想同你好好聊聊。翛翛,我待你一如姊妹,你无需有所顾忌。咱们爷待你的心意,你可知晓?”福晋边呷了一口叙叙递上的毛尖边缓缓地道。

    福晋话一出口,我忙得起身跪在了地上:“福晋恕罪,翛翛绝不敢动此心思。”福晋虽说温婉,但自己的夫婿将心思留在其他女子处,想必她便是宽和大度如斯,亦会有怒有悲罢。

    “快起来,这丫头,怎的吓成这个样?我并非来兴师问罪的。”福晋搁下手中茶盏,亲自将我扶了起来,“你莫要惊慌害怕,我不过是想听你一句真话,你的心里,对爷可有一丝一毫的情意?”

    “福晋,翛翛不过一届草民,远离父兄孤身一人,幸得爷和福晋垂怜入王府侍奉。若是爷有心意,翛翛感激涕零,但翛翛有自知之明,不敢奢求什么。翛翛看得出,爷对福晋,才是真的上心。自入王府,福晋宽宏仁善,一直对翛翛照抚有加,翛翛无论如何做不出对不起福晋之事。”才刚起身,我连忙又福下身子道,只盼福晋万万莫要心生间隙。

    “唉,”轻轻一声叹息从福晋口中溢出,让我不自觉看向了她。福晋再次将我拉起,在她身侧坐下:“翛翛,你是个重情义的好姑娘。只是,我与爷,并不是你所想的这般。”

    福晋的眼中溢出了一丝落寞。“与其说我与爷的情分是夫妻之情,倒不如说为友情亲情。”

    “敢问福晋,此话怎讲?”我有些茫然。

    “你可有听过我的家族,钮钴禄氏?”福晋问道,我随之点了点头。

    “两位姑母一位是孝昭仁皇后,一位是温僖贵妃,阿玛又是承袭的国公,我们这样的女儿,生来便是要被指婚的。我七岁之时随额娘入宫请安,因十八阿哥顽皮,不小心将我撞入了湖中,虽被侍卫赶忙救起,却是湿透着了寒。事关天家脸面,皇上自然不会将我这般送回府内,便以娘娘们甚是喜欢我为由将我在宫中留了几日。因阿玛是爷的老师,爷的额涅勤妃娘娘那时仅为宫女,照顾我最为妥当,皇上便将我送入娘娘宫里休养。那时爷年仅九岁,从上书房散了学便会去勤妃娘娘的钟粹宫请安,便在那儿,我遇上了爷。”福晋陷入到回忆当中。我从未听她或允礼讲起过她们之事,因而也心生好奇。

    “在这深宫大院中,爷没有年纪相仿的阿哥公主与其做伴,嫡亲兄妹更是不曾有。爷其实,很寂寞。那时他见到我时第一句话便是,‘这是哪里来的小丫头,额涅可以收她做我妹妹么?’他同娘娘一起照顾我,有时还会在床边盯着我烧得通红的脸蛋儿发呆。听娘娘说,那时她担心爷被我过了病气,想撵他,却是撵不走,只因我模糊中拽住他的衣袖喊了哥哥。自那以后,每逢我进宫,他总会想方设法来找我。混在大人复杂的世界中,年幼的我们自然很快相熟。他只是太寂寞,我只是太依赖,却不知这份友情换来的是一纸赐婚诏书。我其实有过心仪之人,爷是唯一知晓的人。因那人只是一介布衣,我不敢同除爷外的任何一人说。爷笑称待他开牙建府,定帮我了此心愿。只是我知晓,我的身份,注定不可能和一介白衣有任何瓜葛。”福晋轻叹了口气,“翛翛,这么多年来,爷在府中对我的照拂一如年幼时。在他心里,我一直是他年幼时最真的玩伴,最亲的妹妹。而他在我心底,他亦如兄如友。同爷一起这么多年,我知晓他从未喜欢过一个女子,你是第一个。”

    我微微有些愣神。一直以为福晋要同我讲的是她与允礼青梅竹马的故事。不曾想,他们之间,从未有过爱情。

    “这么多年,爷真的不容易。翛翛,我与爷并非你所想的那样。这几日爷的心思我看在心底。他从未这么认真对待过一个女子。若没猜错,今早的双皮奶中也藏了你的心思。我是真心希望爷这一世,能够有一个真心相爱的女子陪伴他,这样,他也许会少许多压抑与辛苦。翛翛,我此番前来绝非强迫你。只是若你心中有爷,就不要再顾及我,顾及其他好吗?因为爷,是真的,第一次,动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