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仅道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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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权当此念从今断

    “你还不曾用膳吧?先用早膳。”允礼调转头,朝东间走去。我并未应声,只是跟在他身后走去。允礼同往常一般坐下,等了许久,却发现我始终站在他身后不曾入座。他有些不明地侧过头,“怎的不入座?”

    我对他福身道:“回爷的话,爷贵为郡王,便是福晋们侍候爷用膳亦是理所应当。翛翛不敢和爷平起平坐。”

    “翛翛!”允礼放下了手中本已执起的银筷,看向我的双眼中带着嗔怒。我此言一出,他自然知晓我用意在何。

    “爷用膳吧,翛翛侍候爷用膳。”我淡淡地道,边伸手为他布菜。只是手执银筷才伸至他素来喜爱的流浆白珠双珍前,手腕便被猛地抓住。手一抖,心里头更是一抖,眉心不自觉蹙起。顺着抓住我的手腕向上,便是允礼隐忍着不悦的双眼。我以为他会说些什么,末了却什么也未说。当眼底的怒意渐渐被无奈所代替,他抓着我的手也松了开来。

    “芷兰汀兰,进来伺候本王用膳!”允礼对外命令道,话音才出,芷兰汀兰便闻声进来伺候。我只得退立一旁,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看着芷兰汀兰伺候着允礼用膳,颇有些尴尬。

    约莫不过一刻钟,允礼便用完了膳。十七碟菜食里倒有好几道不曾动过。“芷兰汀兰,这些菜品赐给翛翛姑娘。等她用了膳,你们再收拾。”允礼净了口,净了手,看了我一眼,这才起身道。

    芷兰汀兰应下声,忙得将他用过的菜品撤下,边上前请我用膳。我不好推却,只得坐了。

    “用了膳再来书房见本王。”允礼丢下擦手的面巾,准备离开时在我身侧道,我立马应声见礼。

    这一餐可谓是自我至王府后最不自在的一餐。在允礼的寝殿用膳,却与他分餐而食。

    芷兰汀兰如允礼所言一直候在我身后,直至我用膳罢,才一一将残席撤去。我方起身绕至正门处,便见有太监双手托着茶盘,躬身碎步而来,将手中茶盘稳稳送至汀兰跟前,待汀兰取下茶盏复又离去。

    “汀兰,我送去吧。”我叫住汀兰,汀兰轻道一声“是”便将手中茶盏递给我。我捧茶轻步走至书房,将手中茶盏在他左手边搁下后又走至他右侧,拿起墨块轻磨着。自我进书房的那一刻起,我便看到允礼抬头看向了我,并且视线一直不曾离开我的动作,直到我拿起墨块开始磨墨,他终于出声:“此是你今日字帖,去习字吧。”说罢将方才写就的《诗经》五首递给我。我双手接下,道了声谢。

    在临窗的位上坐下,我如常提笔开始写字,只是心却静不下来。我能够感觉到有目光投在我身上,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可是我却不得不装作毫无所知。直到那道目光渐渐淡去,我才慢慢静下心来练字。

    字写了这多日,倒是日渐成形,每日五首诗一百五十遍较之先前也不需再花这许多时辰了。允礼今日所需处理事物不多,还不至晚膳时分,便已办完手头之事,从书架随手取下一本书翻阅。约莫晚膳时分,我方将字练完,海总管便报膳食已备妥。同早膳一般,允礼先用膳,用完膳后将他未曾动过的几道菜品赐予我,便兀自到寝殿前的榻上休息去了。

    用罢晚膳,走至榻前,却见允礼已摆上了棋局。

    “用完膳了?来陪本王下一局。”允礼倚坐在榻上,手指棋局对我道。此言一出却叫我愣了神。

    “爷,我,这,我倒不是完全不会,但至多不过半吊子,与您下棋,您还是,放过我吧。”我有些窘迫。我自是知晓他精通棋艺,而我,连规则也不过堪堪了解,与他下棋,怕是走不过几子。

    “本王知道,所以才与你下棋。你先前不是说要学么,若不置身棋局,单凭纸上谈兵,如何下得好棋?”允礼面无波澜地道。

    “是。”我说着便在榻的另一侧坐下。

    我与他二人各执一色棋,起先倒还寂静无声,只是落子观棋,但不到一刻功夫,允礼便开始出声,时时指正我的棋法,使我受教于棋局之中。而这几把下来,实是我的出棋太过杂乱无章法,到底从前不过和朋友随便下过几局,混得个懂得规则也就仅此而已,允礼纵使万般好的耐心,此时也终究是打住了。

    “这一局棋下的,便是我遇着了对手的局,也不过这一半久,几局下来,天竟已是黑尽了。”允礼边缓缓降棋盘中的黑白子分开拢入罐中,边与我说道,

    我仰了仰久低着的脖子,看向窗外。方摆开棋局是不过未时三刻,如今已是天擦黑。倒不曾想,这几局棋,竟下了如此之久。

    “并非本王耐心殆尽,原说今日左右无事,若真得能将你带入棋门,多花几个时辰自然无妨。只是几局既下,本王看来你的棋法当真是未曾入门,更未有体统,落子行径全凭一念尔。若只是这般指点,也并不见成效。改日当同诗词一般,从头讲来方是正理。”允礼缓缓地道。

    “翛翛愚笨,幸而爷耐心。自然爷说什么便是什么了。”我连忙回答道,说着便同他一起收拾残局。

    散落在棋盘之上的棋子还未收完,海总管倒是走了进来:“爷,平秋阁那儿来人了。”

    “本王若是要见,自会传召,怎么这个时候差人过来?”允礼面无一丝表情,淡淡地道。

    “爷,是侧福晋的陪嫁,依水那丫头亲自过来的,说晚间侧福晋心悸气短,吃得一口饭倒吐了两三回,拿王府的牌子递进宫里请太医看了,太医给爷道喜,说是侧福晋已有两个月来身孕了。”海总管倒是仔仔细细地将话给回了。

    我一直微低着头,捡着棋子儿,也一直偷瞥着允礼。听得“有喜”这二字,我心里头自然忍不住地被刺了刺,倒是允礼,正在往罐中装棋子的手却顿了顿。只一会儿,允礼便带上了喜意:“自本王成婚以来,这倒是王府的第一个孩子。叫依水等着,本王这便去瞧瞧侧福晋。”说着挥了挥手让海总管先退下。

    “翛翛给爷道喜,爷这便要做阿玛了。爷去吧,这些个,留着我来收拾便好。”我淡淡地道,心里头自语,这下子倒是更该明了了,更没什么好执着的了。

    只是海总管踏出屋门后,允礼脸上的喜色立时便淡了下来,也不曾起身或者与我说什么,仍旧继续着方才的动作,直到与我一同把残局都收拾妥当了。我与他两人都沉默着,似乎各有所思,不曾说话,也不曾对视一眼。

    “翛翛,你且回屋吧,天色已晚了。来喜,好生送姑娘回去,再吩咐膳房,将晚点送去。”允礼站起身,吩咐道。

    “爷且慢,虽说天已回暖,夜里到底还是寒凉的,披了这个再去吧。”说着,我走进他卧房,将悬挂着的外披取来亲自给他披上。我说话时,允礼一直注视着我,目光中带着探究,似乎想从我眼中看出什么。只是我一直都是淡淡的,想来他也看不出什么。

    允礼一走出正清殿的殿门,下人们便呼啦啦地围了上去,海总管提灯走在允礼身侧,那位依水以及其他随侍之人皆躬身跟在后头。允礼离开,正清殿外随侍之人自然也是去了一半,屋外登时安静了下来。我轻轻一叹,本不想再惊动来喜,不曾想他已是提灯在殿门外候着了,说是得了令,务必将我好生送回去。

    几步路回到东厢房,叙叙便迎来,待我坐定,才与我道:“姑娘在爷那儿,必是已经知晓了吧?侧福晋有了身孕,咱们这府里头,总算是要添小格格小世子了。”

    我笑笑,与叙叙说了一会子话,晚点便送了上来。虽丰富,我也只捡了几样清粥小菜稍吃了几口,便洗漱毕,上床倚着了。床头边搭着一本书,正是我第一日去书房陪侍时看得睡过去的《初刻拍案惊奇》。只是没几日后,允礼便又将书递与我。我只当他觉着我感兴趣,又不好日日翻他书柜,便取来与我,边学着字与停顿,边也可翻来一阅,便未曾放在心上。不曾想之后无意间翻开,竟发现整册书籍,都被他标上了停顿句点。去问他,他只道学字容易,想一时熟练停顿行走,读书无阻碍,却也是不大可行的,想着我在此处无事可做,总也该找些书与我解解闷,因而亲自标了来。自那日起,这书我便在床头搁下了,时常翻几页。

    轻轻摇了摇头,便取过书翻开。书是一页页翻过,字文儿却丁点不曾进眼里。来去几次总也看不进去,无奈我只得将书又搁下。说不在意也是扯谎,到底是第一次动了心,第一回这般被人护着照顾着,又是一直以来我执着倾慕的人。只是还不等生根发芽,便被生生掐断。他的无微不至还是随处可见,我从心底里生出的相惜之情还是避无可避。方才他说要出门,我还不是自然而然为他取来外披,生怕漏夜寒凉让他着了寒。

    心下想着倒是愈加乱了,手中的书是再看不进去的了,便甩手放回了床头边,唤来叙叙给我放下帘子,熄了灯,准备睡去。这眼前一黑下来,不知为何,渐渐的,心里倒是愈发清明。想这些又做什么?允礼侧福晋都有了身孕,我怕是愈发接受不了,他必也是爱重这孩子的,更不会再有其他心神精力。这般过一阵子,等他做了阿玛,自然这心思也会淡了。而我,自始至终,他就不是我该肖想之人。如今能在他身侧,所学得他耐心亲授,本就已是原不敢奢望的事儿,不该再得寸进尺,求本不该是我的东西。这般想着,心里头倒是安静下来,恍恍惚惚睡去。

    自时,我再不曾到他那儿用过早点,每日早晨便是早起半个时辰,也必是叫叙叙传了早点,用过了才去书房。既然看清了处身之位,又下定了决心,便再不该日日懒怠起床,还去他那儿蹭用早点的,徒惹些不必要的是非纠葛。这早点,还是分开了用妥当,合乎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