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风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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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各有所思

    淮王府这几天灯火通明。这些消息灵通的地方官员,早就又一次入府拜会,热闹程度比王妃生日之宴更甚。

    淮王府并非只有林复与林谨两名男丁,林谨还有几位胞弟以及两位妹妹,只因年纪皆小,众人的目光就一直只锁定在林复与林谨两位长公子身上。

    林复与林谨对于此次选举也已知悉,二人听闻之后,各有思量。

    待众宾客散去,淮王爷就带着管家回了书房。他们刚坐下尚未交谈,林复就站在门口求见。

    淮王爷忙招其入内,然后对管家点头示意,管家忙起身出门,将书房门顺手关上了。

    林复坐下后,也不婉转迂回,开口即道:“父王,您打算如众人所谋,送礼给首辅高大人吗?”

    淮王爷心中其实并无定夺,他当这富贵闲人已经多年,朝局难测,他一直不想涉入其中。但是,这次的诱惑实在太大,就算自己定心多时,仍难免有所希冀。

    他回道:“这也是方法之一,不过也不是万全之策。”

    林复望着淮王爷犹疑难断的表情,问道:“父王,如果您是高大人,您会选择淮王府吗?”

    淮王爷思量片刻,答道:“为何不可呢?陛下向来对本府恩赏不断,本王与陛下乃是少年之交,比起其他藩王,本王与圣上的感情向来要深厚很多。”

    感情?听起淮王爷提及这二字,林复似乎又回到两岁多时,那个白茫茫的雪地里。彻骨的寒冷席卷周身,心中的寒意铺天盖地涌了上来。

    明知一个三岁不到的孩童哪能犯多大的错,不过是被人陷害罢了。淮王爷却毫不怜惜地命他罚跪于雪地。接着就听信所谓的高人的缪论,狠心将他送入寺庙。

    林复在庙中当小和尚的那几年里,淮王爷从未踏进庙中来看望他。如若不是圣上命他归府,恐怕父子二人今生也不会再重逢了。

    林复归府后,他与淮王爷除礼节问安外时,能见上几面外,平日里淮王爷除了对他时不时地责罚外,二人几乎从不交谈。

    而如今,淮王爷却在林复面前,谈起他与长安皇宫里的圣上少年之交,一丝讽刺的讥笑挂在林复嘴边。

    烛光照着林复冷峻的面孔,淮王爷看着他,突然有几分走神,眼前的这张脸,与他生母多么相似!一样美得摄人心魂,却又同样冷若冰霜,全然不似在他身边生活了多年的亲人,更不似亲生骨肉。想起来,简直比陌生人更疏离几分。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个向来被他刻意忽视的长子,已经长得比自己还高半个头了。

    林复定定地看了淮王爷几眼,这才收敛了心神,开口回道:“父王,复儿劝您不必讨好高大人,因为无半点意义。”

    淮王爷惊讶地看了林复两眼,问道:“这是为何?”

    林复坐了下来,回道:“因为我的母妃乃当朝皇后娘娘母家的宗亲,高大人之妹乃宜贵妃。此次选举,乃宫中所起。最终所定,仍归宫中。皇后娘娘向来与宜贵妃不睦,多年来二人明争暗斗,两位娘娘身后的宗亲们早已注定是宿敌。故此,高大人绝不会选淮王府。名单最终由内阁所拟,他当然不会自找麻烦。”

    淮王爷听得此言,心中一沉,白日里与宾客所谈之时的万丈豪情,瞬间就被泼了一盆冷水。虽不至全然无望,但心中已有颓废之感。

    淮王爷半晌无语,心中无言地叹息一声,才缓缓说道:“后宫之争,乃妇人所为。现下所争的乃是大局,高大人也不至于与妇人一般见识吧?”

    林复冷然回道:“父王,政见不和,尚有和解之日。然而有些事情,将永无和解之时。”

    淮王爷听得此话,大感吃惊,问道:“你此话何意?难不成你与高大人什么时候结了仇不成?”此话才出口,淮王爷就知道是自己多想了,林复连高大人的面都没见过几次,何来结仇?

    林复不想多答,只肯定地回道:“总之,于公于私,所选之人都不会轮到我。二弟也会因我母妃受牵连,否则以二弟之材,入得朝堂,想必也会有一番作为,此事我只能愧对二弟了。”

    淮王爷听得林复这番言辞,他才发现,这个已经被自己刻意忽视了多年的儿子,已远不是那个母妃去世后,痛哭着扑向自己的无助孩童了。

    淮王爷被林复此番言语说得心中难免有消沉之感,心情沉重地挥手让林复出了书房。

    至深夜,淮王妃坐在梳妆台前,用银梳梳理着她满头秀发。淮王爷站在她身后,爱怜地抚着王妃的如墨乌发,将林复所言复述给了王妃。

    王妃听后,一边继续梳妆,一边缓缓说道:“王爷,复儿是臣妾看着长大的,王爷您知道的,臣妾一向待复儿视若己出。“

    淮王爷赞同地说道:“那是自然。”

    淮王看着铜镜中的淮王爷,继续说道:“复儿因身世所困,臣妾并不怪他。之前臣妾并非无此思虑,只因藩王身份所制,谨儿兄弟几个并无致仕之可能。但现下圣心转寰,并非全然无望。再者谨儿品性高洁,聪慧孝顺,臣妾自然也得为他们思量前程。”

    淮王爷不解地问:“那爱妃的意思是?”

    王妃突然将手中的银梳往妆台上一丢,盈盈跪下,轻啜起来。

    淮王爷忙心疼地上前搀扶道:“爱妃这是何意?赶紧起来说话!”

    王妃执意不起,泪流满面地回道:“王爷,臣妾所思,乃大逆不道之事,不敢直言相告,还请王爷恕罪!”

    淮王爷急道:“现下只有你我夫妻二人,爱妃何事不能直言?爱妃无需顾虑,但说无妨,本王绝不怪罪。”

    淮王妃仍跪地不起,半晌,才缓缓道出心中所思:“王爷,臣妾在京中待字闺中之时,就听闻宜贵妃娘娘当年才得宠时,皇后娘娘曾用雷霆手段惩罚过贵妃娘娘。她们嫌隙多年,永无化解之日。”

    淮王妃抬头看淮王爷一眼,见他认真在听,便继续说道:“请王爷细想一下,此次不管入选的是哪五个藩王之子,这些年来,藩王们在京中六部之中都无半点人脉。若想登大位,必先倚仗高大人。将来新朝之时,高大人又会是股肱之臣。”

    淮王爷不答话,只用眼神示意淮王妃继续往下说。淮王妃想了想,又道:“将来若有一天宜贵妃想与皇后娘娘了结前仇,皇后娘娘的宗亲们都难免受牵连。故此,臣妾思虑,复儿与谨儿此次能否入选还只是近忧,为了家族后世,远虑也必不可不思啊!”

    淮王爷惊闻此言,急得来回踱步思量。他与林复的生母黎氏虽是年少夫妻,但相处时日终不过一年多,而与这继王妃已生活十多年,并育有三儿两女,夫妻情份,孰轻孰重,自是一目了然。

    淮王爷沉声问道:“爱妃既思虑至此,定已有谋划,说出来让本王听听。”

    淮王妃见淮王爷面上并无所怒,十多年的夫妻相处下来,早知他是一个喜于形色之人,便继续道:“王爷,您的胞弟熙王爷,他的正妃无所出,现膝下只有庶女三位。熙王爷与王妃虽伉俪情深,但王府无子,终归有遗憾。如王爷您愿意,可否上书请奏,将复儿过继给您的胞弟?”

    王妃终将自己心中所想娓娓道来:“一来,您一向看重手足之情,此举可延胞弟家血脉。王爷有所不知,熙王妃在闺中之时,曾与内阁中中一位大人的夫人素有往来,只要复儿过继过去,将再无性命之忧。”

    她看了看淮王爷的脸色,似乎并无怒意,她忙急着道:“二来,不管将来朝局如何,我们淮王府再也不会因为皇后娘娘而受牵连。其三,谨儿如果仕途亨通,反而可保复儿平安富贵。”

    淮王妃听后沉思起来,淮王妃接着说道:“王爷,臣妾如此打算,若说臣妾无一点私心,肯定是不实的。但臣妾之私心,无非是为顾几个孩子的前程,也为顾一府人的安危。”

    她将双手轻轻搭在淮王爷膝上,眼中波光闪烁:“王爷,臣妾是真心为复儿着想,只要高家继续持政,复儿仕途必定艰难。复儿也无心入仕,他所求仅是一生富贵平安而已。王爷,您仔细想一下,臣妾所虑是否可行?”

    淮王爷听后,表情肃穆地将淮王妃扶了起来,转身出了房门,对于可或不可,没有说出半字。

    不出几天,李管家悄悄来禀告王妃,淮王爷今日突然让自己送了一份大礼以及一封密函送至熙王府。淮王妃听闻后,端着燕窝轻喝了一口,只淡淡地回了一个“哦”字,就不再言语。李管家知趣地马上退了出去。

    他才出去,淮王妃就将手中的燕窝一饮而尽,露出了再也掩不住的笑容。

    令各位藩王感到惊讶的是,他们送给高大人的礼物,高大人居然一概不收,高大人反常的态度如此坚定,是因为背后高斐给的建议。

    父子俩人虽然不收礼,但对每个来客倒是客气得很,这让众人更是惶然。

    他们从高府左右人等的口中也打听不出所以然,因为此五人的名单仅由高大人父子二人暗中定夺而已。

    这些人又转向内阁其余三人处打探,另三人也皆答无可奉告,周转一圈下来,大家皆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