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李府。

    李世季书房的灯还亮着。这种熬夜办公的情况其实在李世季这里并不多见。

    平时就算衙门里案子紧张，李世季作为捉刀并不需要跟着下面人一起连轴转。白天的时候就足够他将一桩桩案子捋顺，然后在关键地方给一些建议了。

    如今李世季手里的三个班役都能独当一面，一年到头也不一定遇得到一件需要他亲自挂帅侦办的案子。

    当然，他小舅子张迅就是一个吃闲饭的。被扔在丁字班役，挂着班头的名号，实际上事情是丁字班其他人在做。算是他少有的徇私之举。

    不过最近上面压下来的事情越来越诡谲，让李世季感到了不寻常。特别是衙役扩招之后的那一场特殊的考校，更是加深了他心里的不安。

    加之困扰发妻多年的古怪病症在那些神奇的养气符的帮助下虽无好转但却实实在在的缓释了许多，让李世季可以腾出更多的心思来琢磨衙门里的事情。

    本身扩招衙役就不寻常，并且这件事在暗地里大家都琢磨很久了。不是什么秘密。

    也都知道如此大规模的扩招衙役肯定后面会有新的动作，必不会养闲人的。而且必是大动作。

    因为这次扩招的范围可不只是萍洲城，而是整个尧朝的治下城郭都在扩招。

    但是究竟什么“大动作”需要举国范围内增加这么多衙役一起办呢？

    这件事李世季也一直在琢磨，但是到现在他也没有一个定论。只是因为新到的安维校尉冯云，以及最近这次特殊的考校，让他隐约的品出来一些味道。

    冯云的来历下面虽多传闻，可是一直都没有个定数，有说是徽州府里某個大人物的亲眷，有说冯云的跟脚是在皇都，还有说冯云的身份乃是皇室宗殿的外姓子弟。

    其中说得最多的就是最后一种，说冯云来自皇室宗殿。

    这个说法的源头下面的人不清楚，但李世季却晓得由来何处。

    其源头正是当初冯云并不是以调令的方式从徽州府下派过来的。而是谁也没有通知，直接带着手令进的安维衙门，并且亮出来的就是“金剑御令”。

    金剑御令，皇帝钦差之凭，一般就用在皇室宗殿的人手里。

    以此令，附了两条差办之事。

    其一，立斩萍洲城安维衙门时任校尉之职的陈志。

    其二，冯云暂代萍洲城安维衙门校尉一职。

    这两条御令就完成了冯云在萍洲城里从无到有的地位变化。也让原本打算等陈志高升之后，把李世季推上安维校尉一职的地方乡绅们集体偃旗息鼓。

    谁都看得出来，冯云是上面派下来的，谁也赶不走，更不敢动。

    而正是因为这枚金剑御令才让冯云的身份套上了皇室宗殿的名头。

    之后，大家一直以为冯云会接着对安维衙门来一个大换血的时候，他却又沉寂了下去。这一年多以来表现得很好说话，对包括李世季在内的三名捉刀也是宽容有加，并且事事都以以往的规矩办理，没有半点强势改变什么的意思。

    这也让安维衙门上下很快恢复了正常。

    但李世季却晓得冯云绝对没有看上去那么好说话。这不单单是他的直觉，更是他这一年多以来发现其实冯云这一年多一直都在收买人心，包括他麾下在内很多人其实都被冯云收走。

    所以冯云虽然没有大动安维衙门里的各个小圈子，但他绝对已经融了进来。

    在扩招之后，三十人的名额里，皇室宗殿的外姓弟子明刀明枪的进来了足足十人，其中五人就在李世季麾下。

    这些人不用说必然跟冯云一样的来路，并且也必是带着某种任务来的。

    李世季心里的不安也正是这时候愈发强烈。以至于乡绅让他解决的五个名额他最终只给了两个，再加上一个拿出养气符的薛无病。

    但就这，却更是加重了李世季的不安。他总觉得这一次扩编搞不好就是冯云要亮出爪牙的开始。

    再说那特殊考校的内容。李世季回来之后冥思苦想了好几天。

    倒不是他不理解考校的那三道题目，而是他在琢磨那些题目背后的用意。

    连捉刀都不能插手也不能过问考校结果，甚至到现在考校过去了这么多天了却对结果只字不提。

    这本身就足够蹊跷了。

    那最后一题更是让李世季当时眼皮跟着一跳。

    因为这一次衙役扩招的三十个名额，除去那十个皇室宗殿的人之外，余下的二十人全部都是走后门关系进来的。

    这若是在平时也就罢了。人际关系错综复杂，官面内外更是如此，哪能免俗？李世季都做不到。

    可这一次衙役扩招还有一个前提条件，也是扩招门槛里的一条：直系、旁系三代内不能有官身血脉。

    也就是说让扩招的名额能落在如薛无病这种出身的人身上。而不是被官面里你一个我一个内部瓜分掉。

    其实这种规定在别的一些招募中也有过，但说实话就三个字：形同虚设。

    大家的做法就是给自家子侄或者哪个远房亲眷随便编一个临时的身份，把入门这一关混过去就是，然后再在后面风声过后慢慢的改回去。甚至就此不改的也大有人在，反正入门官门谁还会来查你当初进来时是不是舞弊徇私了？

    这就叫“下有对策”。

    这次衙役扩招这种大好事谁能放出去？即便李世季自己没给自家亲戚谋名额，也给推举他的乡绅群体回馈了两个名额作为回报。

    反倒是真正因为私欲给薛无病开的口子，现在还屁事没有。因为李世季跟薛无病之间血缘上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儿去，触不到这件事的霉头。

    但李世季晓得，考校的第三题一定让另外两个捉刀脚趾都扣紧了。

    而第一和第二题同样耐人寻味。

    第一题不难。不外乎四个字：人面兽心。

    面相不能决定一个人的好坏。分辨时要看对方做的事儿而不是面相更不是身份。

    第二题就又有意思了。看似在考校算术，可实际上却是一道门道很深的处事题。

    三个食客各自花了十个铜子，退一个回来之后自然花了九个。而店小二贪墨了两个。算起来就该二十九个铜子。可实际上给出去的时候是三十个铜子。那么剩下的一个铜子哪里去了？

    而店家掌柜收了三十个，优惠退掉五个，自己得了二十五个，账目清楚明白，可优惠又真的到了食客手里了吗？到了，但又没完全到。

    看问题的位置不同，这道题解出来的答案就不一样。

    李世季琢磨了这么多天，越来越感觉似乎冯云接下来要做的大动作似乎不是对外，而是对内？！

    每每念头至此他都会觉得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