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往乍来眼前真，早得声名满山春。千古何须石上记，道者仁心入凡尘。

    且说司马睿罗浮访贤，听葛洪讲道，无限感慨，说道：“今乾坤倒转，人间无道，本心尽失。睿之本心，虽向山林野老，然身为晋家子弟，不敢以小善而忘大义，不敢以小安而忘大众乎。天子受俘，胡寇四起，石勒携神通以图江东，凡俗难挡，半壁社稷，已是风雨飘摇。睿虽非才智卓绝之辈，然也知国家兴亡，愿励精图治，以安天下。此番前来，欲请仙人不弃鄙贱，出山相助。睿当拱听明诲。”葛洪回道：“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如今礼义皆失，当取仁也。逃难避祸，隐于世外，得小情也失大仁，非道也；道者仁心，出世入世，以有化无，以无求有，乃真正之道。贫道见世不平，荷蒙洪恩，愿入得凡尘，以助太平。”司马睿闻言大喜，遂命导、侃入，拜献礼物。

    葛洪固辞不受，只道：“贫道虽愿出山，然不知天意如何，亦不知殿下如何？”司马睿不解，问道：“此话怎讲？”葛洪说道：“且随我来。”径出茅舍，司马睿紧随于后，至龙岩石壁，立两石之间，见一坑，奇道：“仙人领我至此，不知意欲何为？”葛洪说道：“殿下且往下看。”司马睿走至坑边，往里一看，见一大炉，紫金而制，聚四海之气，合天地为一，甚是稀罕，不解道：“此处何故有个炉子？”葛洪只道：“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世间之人，各有承负，殿下既有济世之情，凌云之志，可试起此炉，当见你命行。”司马睿闻言，说道：“仙人既有吩咐，睿这便下去。”遂跳入坑中，双手扶住炉脚，正当时，闻得空中一声雷鸣，只见风云变幻，苍黄翻覆，司马睿大喝一声：“起”，只觉地中一阵抖动，宝炉随之摇晃，少顷，竟离了地根，被举了起来。霎时，天地变色，电闪雷鸣，东西南北，四面皆雨，独罗浮山无恙。又未过多时，雨收云散，万道霞光现出，笼于罗浮山，甚是奇妙。

    司马睿一步一行，小心翼翼，举得宝炉上来，置于两块顽石之间，一回首，那坑却是不见，已化平地。再一回首，两块顽石忽嗡嗡作响，地中听得“啪”一声，顽石霎时裂现一纹，后愈裂愈开，从里头各长一朵莲花来，亭亭玉立，千姿百态，嫩蕊凝珠，清香沁人。莲花本是花苞，缓缓绽放，腾起清烟，那烟却是不散，萦萦绕绕，盘旋而上，虚虚渺渺，渐成实体，再仔细一瞧，原是两条龙，一黄一白，现于半空。葛洪见景，笑道：“真主至，双龙出，中华存大道，道法有传承，可喜可贺矣。”司马睿三人错愕，那两条龙旋旋而下，只见黄龙，龙尾化脚，龙首化头，再定睛看，乃是一人，头角闪耀，金鳞披甲，手执蟠龙枪，臂挂无象环，端得是雄姿英发，我武惟扬，有诗为证：

    眉合天苍角入鬓，金鳞带甲负神兵；

    龙出罗浮安社稷，石开天将福世民。

    黄龙见司马睿，拜道：“南海小黄龙敖泽，拜见主上。”又拜葛洪：“多谢师兄相救。”正是小黄龙。再看白龙，亦龙尾化脚，龙首化头，定睛而看，乃是一女，青螺眉黛，双瞳剪水，纤纤细腰索玉带，飘飘罗纱迎风飘，端得是兰质蕙心，娉娉袅袅，有诗为证：

    鬓云分翠柳梢雪，软香温玉洗尘身；

    谁道女子应如水，飞壁龙泉石上鸣。

    白龙见司马睿，拜道：“东海小龙女龙彩凤，拜见主上。”又拜葛洪：“多谢真人相救。”正是小龙女。小黄龙闻声，回首见小龙女，小龙女亦见小黄龙，四目相对，两顾无言，不自觉走在一处，霎时泪如雨下，小黄龙道一声：“龙妹妹，受苦了。”小龙女也道声：“阿哥，你也受苦了。”两个有情人，历经劫难，终于破石而出，彼此相合，有词为叹：

    何时梦已欢。覆雨翻云抱阑干。惟有罗浮山共水，依然。石壁流泉雁飞还。移步拾枫珊，晴光蔼蔼展清岚。回首又是百年过，更缘，偷来人间两相看。

    葛洪见两人，亦叹道：“双龙受难，千辛万苦，如今上苍感念，再续前缘，可喜可贺。”司马睿三人不知何事，见此情此景，竟不得言语，葛洪遂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三人皆感慨万千。

    双龙拜司马睿，皆道：“蒙主上厚恩，愿追随左右，以修大善。”司马睿赶忙扶起，笑道：“今得仙人相助，又有良将辅佐，社稷有望，天下有福矣。”正说话间，忽半空一人道：“稚川，别来无恙。”众人抬首，见来人，戴平顶冠，穿八卦衣，身负雌雄剑，手托阳平印，赫然为张道陵。

    葛洪见之，面色大喜，赶紧打一稽首，拜道：“师兄到此，定有指教。”张道陵笑道：“稚川倒有见识。”遂落下云头，见司马睿打稽首道：“琅琊王在此，贫道张道陵有礼了。”司马睿见张道陵，大喜，拜道：“原来指点我等来罗浮山寻贤，便是正一真人。望真人恕我等愚蒙，不识真颜。”又道：“民间早知晓正一真人，治病救人，教人思过，乃大道于世。今日又得相见，睿实是荣幸之至，还望真人指点。”张道陵笑道：“哪里的话，琅琊王心念苍生，复兴社稷，比我等山中闲人，倒是受累了。”葛洪说道：“师兄既来，正有疑问。今八卦炉现世，不知如何妙用？”张道陵回道：“琅琊王访贤罗浮，双龙脱难，葛洪出山，欲成大事，此乃天命。今八卦炉已现，然神火未至，可置炉于此，大老爷吩咐，小龙女在此，好生看护，你等即刻下山去罢。”葛洪说道：“双龙历经劫难，终得圆满，如何就此分别，似乎不近人情。”张道陵正色道：“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何来圆满。天地有大难，常人何无难乎。悲欢离合，爱恨情仇，生离死别，各成缘分。今世人多入邪宗，多种罪根，多肆巧诈，多恣淫杀，多好群情，多纵贪嗔，多沉地狱，多失人身，如此等缘，众生不悟，不知正道，迷惑者多。双龙辅佐良主，各负使命，不应以儿女情长为重，所谓大善大果，总须一场修行。”双龙闻言，皆拜道：“今闻人间悲苦，世事艰难，我等当置大道于前，不敢执着私情，愿听大老爷吩咐。”张道陵说道：“行路存大道，苦难化烟霞。双龙既有道心，待得人间历劫一番，自有正果。”遂辞别众人，驾云而去。

    葛洪对司马睿道：“今大军压境，事不得迟，殿下且随我下山。”司马睿道：“此言甚是，今石勒率军而来，战事急迫，此去下邳，山高路远，若是路上耽误，恐下邳有失，当速归。”葛洪笑道：“殿下莫要急切，待会我叫你三人闭眼，你等且闭眼。若听得耳内风响，莫要睁眼，开了眼时，当逢凶厄，切记，切记。”三人应承。葛洪又对小黄龙道：“你与小龙女虽劫后重逢，相聚甚短，此时又将分别，甚是不忍，然天命难违，再者人间涂炭，小龙女安居罗浮山上，也是清净，不受那红尘之难，也使你后事无忧，这便齐去，你可随我在后，不得让殿下有所闪失。”小黄龙领命，与小龙女依依惜别，跟随葛洪身后。

    葛洪望大罗宫拜罢，口中念念有词，一声响，这一会，葛洪土遁携三人往下邳，司马睿听得风声飒飒，不敢睁眼。不一会千里之程，咫尺便至，到下邳葛洪收了土遁，三人落地。葛洪说：“殿下且开眼。”三人睁开了眼，葛洪道：“我等已在下邳城。”司马睿环视四下，叹道：“尝闻道家飞天入地，奇门遁甲，今日得见，果真神通。”遂领葛洪至朝门，司马睿升殿，葛洪贺毕，司马睿问葛洪：“敢问仙人尊号？”葛洪回道：“保守本真，怀抱纯朴，不萦物欲，贫道号抱朴子。”司马睿道：“既然有号，即封抱朴大法师。”葛洪固辞不受，说道：“大法师之号，实不敢当，即称抱朴子便是。”司马睿不让，葛洪说道：“今天子受俘，当齐心讨贼，殿下不可擅任臣子，以正天下之心。”司马睿闻言方罢，说道：“即如此，当称抱朴真人，受军师之职。”又封小黄龙为黄龙将军。二人谢恩，偏殿设宴，众人相贺，其时君臣有辅，龙虎有依，乃见兴象。

    且说石勒夺了寿春，收拾兵马，整束粮草，乘胜往下邳来。大军浩浩荡荡，至下邳，离城五里安营，放炮呐喊，设下宝帐，按兵不动。报马报入王府：“石勒领大军，东门安营。”司马睿升殿聚将，共议退兵之策。葛洪问：“陶、周二位将军，石勒用兵如何？”陶侃回：“石勒为胡羯，用兵以勇为先，帐下十八骑，个个如狼似虎，战不旋踵，甚是难缠。”周玘接道：“虽说石勒作战勇猛，若论武力，我等亦不惧哉，只是凡夫俗子，难敌幻术。”葛洪说道：“在罗浮山时，殿下言石勒携神通以图江东，不知是哪路神通，可有照面？”陶侃说道：“我等皆未照面，只知有一神人，人称大和尚，相助反贼。在寿春时，此人发水，以破城池。”葛洪说道：“能借远水而攻，此人亦是神通。若敌军至，将军可出城相迎，贫道自来助你。”正议间，报石勒差官下书，司马睿传令：“令来。”不一时，开城放一员将至殿中，将书呈上。司马睿命王导拆书观看，读来：

    汉镇东大将军兼并州刺史石勒，奉书琅琊王司马睿麾下：盖闻天地万物之母，惟人万物之灵。天佑下民，作为君，作之师，惟共克相上帝，宠绥四方，作民父母。今司马氏，弑君篡魏，御下不严，传子不当，贾后祸宫，八王乱政，骄奢淫逸，肆行杀戮，残虐无辜，荼毒生民，罪恶贯盈，以致天怒人怨，十载不安。幸汉天子行吊民伐罪之师，正代天以彰天讨，救民於水火。会稽郡公司马炽识其势，认其罪，已获天责，得谅佑。然尔敢行不道，拒敌天吏，大肆猖獗，王法何在？今奉诏下讨，你等若惜江东生灵，可速至辕门授首，候归朝以正国典，如若抗拒，真飞萤扑火，立为齑粉。战书到日，速为自裁不宣。

    众将闻书，皆怒不可遏，来将仰首而道：“今寿春已失，我主携大军而来，一路摧枯拉朽，不在话下。望尔等见书而降，切莫自取灭亡。”陶侃见来将，大怒：“张噎仆，我道是谁，原是你这手下败将，今番你自来送死，拿你祭旗，再擒石勒不迟。”张噎仆倒也不惧，只道：“既入此城，死有何惧。”陶侃欲上前，葛洪止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张将军且回营，告知石将军，原书批回，三日后会兵城下。”张噎仆领命出城，进营回复石勒，将葛洪回话说了一遍。

    石勒闻言，问张噎仆：“言语之人，姓甚名谁？”张噎仆不识葛洪，回道：“末将只识得陶侃，周玘，认不得说话之人。”石勒怒道：“想陶侃、周玘何等人物，竟听从此人之言，想来非是一般。你既到城中，且不探个究竟，该当何罪？”张宾赶紧道：“将军息怒，张将军乃是武人，只管送达战书，未想周全，也是情有可原。再言我军兵强马壮，有何惧哉，三日后城下自有分晓。”石勒闻言，又有十八骑求情，方才作罢。

    不觉三日，只听得下邳城中炮响，喊杀之声震天。葛洪传令：“纪瞻守城，殿下城头督战，陶侃、周玘率兵马出城。”石勒正在辕门，只见下邳城东门开处，一声炮响，有一队人马出，幡下两员战将，正是陶侃周玘。再见城头有二人，其中一人，长相奇特，额骨中央隆起，左边生有白毛，目光如电，赫然乃琅琊王，不由怒道：“司马小儿，竟张狂城上。”遂调出兵马，坐龙凤幡下，十八骑尽候左右，见陶侃，说道：“将军也是好脚力，寿春败走，竟又至下邳，此番又欲望哪里逃。”陶侃回道：“石勒，你且抬首好生瞧，今琅琊王在此，你大军下得江东，此地便是葬身之所。”

    石勒见司马睿，说道：“紫仙山一别，琅琊王甚是好福，竟得此战火不及的宝地，昔日若非他助，让你侥幸脱走，恐早已是一缕孤魂，不知东西。如今却胆敢不知好歹，抵御天兵，宜速下马受缚，以全富贵。倘敢抗拒，只待踏平此地，玉石俱焚，那时悔之晚矣。”琅琊王厉声喝道：“贼子，叛臣，你为羌渠后裔，食晋禄，投乱贼，祸乱天下，残害百姓，今携恶众以图江东，水淹寿春，滔天大罪，逆恶贯盈，难以言诉，还敢在此大言不惭，真可令人痛恨。前番你拿不住我，乃天命也，天命既定，你此来死路一条。”石勒被此数语，说得面皮通红，命：“哪一员将官先将陶侃拿了。”十八骑倾出，来取陶侃，周玘怒道：“十八人攻一人，好不要脸。”使枪来助陶侃。司马睿命城头放箭，石勒命三军攻城，陶侃拍河曲乘光马，举刀挺上，力战十八骑，周玘命人马向前，这是司马睿石勒头一场大战，怎见得：

    黄沙滚滚遮天暗，紫雾漫漫彻地昏。旌旗飞彩排前后，盔明甲亮左右行。大环刀，穿云掣电；烂银枪，一线破空。斧如雪花，剑似游龙。方天戟，两节鞭，林林摆摆；青钢剑，月牙铲，密密层层。弯弓硬弩雕翎箭，短棍蛇矛流星锤。来往蹿跳，狂风布合。杀得那四方无鸟过，满目走兽奔。两军大战怎肯休，兵马恶拼逞威雄。无妄干戈争胜负，各怀霸心显名扬。

    话说两军混乱，播土扬尘，天昏地暗，直杀了大半天，石勒军不得进，见势难为，忙鸣金收兵，回得营中，急召大和尚，说道：“此番进兵下邳，晋军众志成城，难以克服，还望大和尚再施神法。”大和尚问道：“将军攻城受阻，可是受甚么玄通。”石勒回道：“未有玄通，那司马小儿早有防备，陶侃、周玘又是万夫莫当，故而难制。”大和尚说道：“既如此，你再去那马陵山顶，设一土台，同样高参尺，同样长六尺，贫僧自当作法，将军且自攻城。”石勒遂命人造台。

    不消多时，土台造毕，大和尚上台，盘腿而坐，紧闭双目，眉间现一眼，开来四射金光，空中霎时风云变幻。司马睿在城头，见黑云翻滚，狂风肆虐，正在疑惑，那陶侃急道：“云谲风诡，与寿春一样情景，定是有人作祟。”周玘亦道：“此言甚是，看此情形，想又是那大和尚施法，欲水淹下邳，我等危矣。”众人望葛洪，葛洪不作声，只抬望半空。少时，天开一口，有水而出，由小及大，望城中倒灌。琅琊王见此景，说道：“陶将军言寿春被淹，果真不虚，世间竟有此等奇法，如之奈何？军师可有应对之策？”葛洪笑道：“殿下莫要慌乱，此偷天移水之法，不甚稀奇。贫道自有应付。”遂拿出一匣，打开来，有半粒壤土。众人不知何物，皆问其名。葛洪说道：“此物名曰息壤，长息无限，上古之时，大洪水泛上天际，鲧偷窃息壤以塞洪水，未经尧许。尧命祝融于鱼渊处死鲧。鲧遗腹子大禹成人，尧赐息壤，让禹治水，而定九州。此物本有一粒，半粒已引赧水，镇了洪灾，如今再使得这半粒，以解下邳之急，消江东之患。”琅琊王喜道：“既有神物，军师快快使来，再晚些恐下邳危矣。”葛洪笑道：“殿下且往后退，看贫道使来。”遂捧出半粒息壤，往空中一撒，息壤陡现珠华，晶光夺目，登时眼前一片通明。息壤缓缓没入土中，闻九地之下，一声轰鸣，葛洪在城上，以指画符，以剑作法，望空中一指，城前之地忽腾腾而起，直插云霄。少时，将空中水出处填得个严严实实，未再流下一点一滴。

    如此奇景，竟看呆了众人，琅琊王喜道：“不想军师如此能耐，我等有军师在此，当无忧矣。”石勒亦呆若木鸡，好半晌方回过神来，命全军按兵不动，至土台问大和尚缘由。大和尚也不惊讶，只道：“寿春之时，贫僧已言，此一战，将引得一位故人来，此人抱朴归真，修得大道，不在贫僧之下。天数使然，不得改也。”石勒奇道：“世间竟有与大和尚相当之人，不知姓甚名谁，哪里人氏？”大和尚道：“此人姓葛名洪，字稚川，乃大罗宫太清道德天尊门下，将军可与一道见之。”遂起得身来，石勒传令，调五方队伍，炮声如雷，喊杀震天，来至城下。葛洪见之，吩咐陶侃：“先调大队人马出城，贫道当会一位故人。”下邳城下，连珠炮响，两扇门开，一簇人马拥出。

    石勒定睛观看，只见两杆大红旗飘飘扬扬，陶侃、周玘二将当先，压住阵脚，又见后竖黄旗，一人乘马而出，未着甲胄，却是一位道人，大袖渺渺，宽袍绦绦，面色从容，道骨仙风。石勒问大和尚：“此人便是葛洪？”大和尚笑道：“正是这位故人。”又道：“将军且自看来。”遂度步出阵。葛洪见一人出营，遂下马上前。一僧一道，立于两军之间。

    大和尚合掌礼道：“自洛阳城外一别，春去秋来，人间变幻，道友别来无恙。”葛洪打一稽首，礼道：“大和尚之名，今天下皆知，不想大和尚即佛图澄，佛图澄即大和尚。”大和尚说道：“是心是佛，是心作佛，何必在意一个名也。想当日，你我山中辩法，道理佛义，各有不同。言为行指，行为言证。今我二人于此，也是天意。”葛洪说道：“道友既晓大理，何不于山中修行，却堕入这红尘之中，借胡生乱，以乱传教，兴兵征伐，水淹寿春，哪有半点怜悯世人之心。”大和尚回道：“道友此言差矣，贫僧入不入红尘，红尘自是纷乱。庙堂之上，尽为奸佞；草野之中，皆是庸民。所谓江山有更替，往来成古今。石勒起皁枥之间，连百万之众，横行天下，斵丧晋室，此乃天命。贫僧助其成大业，兴万民，也是合乎天数，不似道友，既知腐朽，强要翰旋天地，补缀乾坤，徒费心力。”葛洪驳道：“如此而言，道友之理，佛当乘盛而来，见衰而去。不似我道，乱世下山，盛世归隐，在道友看来，倒是腐朽了。然在贫道眼中，石勒终不过一个胡贼，暴肆华夏，齐民涂炭，煎困雠孽，至使六合殊风，九鼎乖越，百姓受灰没之酷，王室有黍离之哀。此人徒知屠掠，毫无英雄气象，不过因晋室无人，遂至横行海内，否则跳梁小丑，亦何能为？道友竟枉称天数，岂不可笑。”大和尚也不着恼，只道：“佛在破，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否极泰来，涅槃重生。道在修，修一个乱世，修一个朽心。岂不闻，大厦将倾，非一日之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气数已尽，人力何为。今大军临城，道友莫再执迷不悟，逆天行事。”葛洪又道：“道友此言，亦难苟同，乃混淆视听，贫道岂不知物有生死，理有存亡。我教一个修字，在修一个本也，不在江山王朝，不在草野庙堂，而是生命也。商纣若有文王气象，太公必不下昆仑。石勒若有人君胸襟，稚川亦不得出山。然其人剪覆旧京，穷凶极逆，华夏危难，中原遭殃，贫道岂能不闻不问，此非修道之人。道友既为燃灯门下，受接引佛祖教诲，当明事理，安守西方，不劳图中土之事，好是好颜相看，若存一己之私，逆天行事，兵家胜负未可知也，还请三思后行，勿损威重。”大和尚合掌叹道：“闻道友之言，当不得一个和字。既如此，只有阵前知雌雄，手下见真章。”葛洪回道：“但由道友使来。”大和尚说道：“你我非是倚勇，各以秘授略见功夫，况且又不是凡夫俗子，恃强斗勇皆非仙体。贫僧在大伾山摩崖洞，曾练有一法，三日之内，你若破得，我自退走，不扰江东。”葛洪说道：“道友既有此意，稚川岂敢违命。”

    两厢各自回去。石勒问大和尚：“今观葛洪，亦是鸾姿凤态，神仙中人，不知大和尚如何应付？”大和尚取一幡，石勒见之，那幡白底黑面，上绣一物，乃是一只蝙蝠，不解而问：“此为何物？有何妙用？”大和尚说道：“此物名曰蝠瘟幡，可使人身热肺伤，浑身无力，人与人呼吸相传，一人既得，旁人亦难相安。两三日之间，全城即染，此乃攻城要法。葛洪自诩道者仁心，可看他虽治得有形之水，如何治这无形之瘟？”石勒大喜，说道：“有此瘟疫，小小下邳，定劫数难逃，我等以备军马，待城中乱，一举可擒那司马睿。大和尚且快快作法。”大和尚遂返马陵山，待至子时，月没参横，北斗阑干，坐于土台，将幡立起，那幡无风自动，飘飘扬扬，少时，幡上一阵通亮，那绣蝠扑腾扑腾，竟活了过来，飞于半空。大和尚望下邳城一指，蝙蝠扇动双翅，无声无息，没入城中。

    且说葛洪返入城中，不知佛图澄欲行何法，心中忐忑不安。一夜无眠，待至黎明，不见石勒来攻，难免疑惑：“佛图澄言与斗法，何故不见动静？”正此时，陶侃、周玘来府，拜见葛洪，皆问：“不知那佛图澄所施何法，我等也好应付。”言毕，陶侃忽咳嗽两声，胸口一阵起伏。

    葛洪奇道：“昨日见将军尚好，一夜之间，如何凉了身子？”陶侃又咳两声，说道：“奇哉怪哉，我向来康健，不知何故，晨起无征无兆，竟胸中憋闷，无端咳嗽，想确是着凉了。”葛洪探一探额头，直觉滚烫发热，说道：“将军身子发热，当速回府休息。”话音未落，王导入来，急道：“大事不妙，城中已乱作一团。”葛洪问道：“司马莫慌，且慢道来。”王导说道：“今晨放明，城中百姓不知如何，相继咳嗽，皆感胸中憋闷，身子发热，浑身无力，呻吟不绝，一传十，十传百，兵士亦难保全。那医馆人手不足，且不知何病，只当伤寒来治，却无效果，眼见无法应付，若石勒来攻，犹如探囊取物，危在旦夕也。殿下也是急上心头，特命我来问询。”葛洪闻言，说道：“此事蹊跷，待我算来。”遂取香案，焚香炉内，将八卦搜求凶吉。待铺下金钱，便知就里，大惊拍案，怒道：“不想佛图澄竟枉动恶幡，散布瘟疫，欲使下邳城烟火尽失，众生逢厄。此毒辣之计，也是逆施倒行，不择生冷。”又叹：“乱世菩萨不问事，老君背剑救穹苍。武以卫道，医以载道，今番定要与那佛图澄上下计较。”遂命陶侃赶紧回府，不得出来，亦不得与人相近。又察看王导、周玘，见其无恙，命王导领城中兵士，每人取纱布蒙住口鼻，以防传染，并上至王公，下至百姓，皆告知安居家中，不得出门，口粮由司马府一统分发，断绝瘟毒往来。又命周玘率兵士挖取葛根，取其汁，送治病患，以解瘟毒。不知此法有用与否，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