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 司马睿罗浮访贤 葛稚川龙岩讲道
自别红尘到此间,黄庭两卷隐洞天;罗浮山上有来客,龙岩说道开元年。
且说石勒督并、幽二州诸军事、领并州刺史,欲取司马睿。司马睿闻报,忧上心头,谓众人:“石勒亲率大军来犯,有何良策退敌?”此言一出,有言战者,有不言战者,言战者说不出如何战,不言战者亦不敢轻言降说,一时交头接耳,窸窸窣窣。
中兵参军桓彝说道:“石勒挟两州之力,帐下文臣武将,数不胜数,闻近日又请得一位名号大和尚之人,颇晓神通。我江东之地,人才匮乏,难以匹敌,不若弃长江以北,倚长江天险据守,乃是上策。”言毕,王导驳道:“今天子被俘,我等坐镇江东,当竭力辅助王室,恢复中原,怎可未战先退,以失人心。此乃下策,万不可行。”桓彝回道:“司马既不愿退守,安有他法?”王导不理,直言:“古来欲成事业,莫不礼敬故老,虚心求教,以招揽贤俊,何况天下变乱之时。东南之地,尽有高士,怎言人才匮乏。在此便就保举一人。”众人问之,王导说道:“江夏太守陶侃,文武全才,可堪大用。”司马睿问道:“莫非是平张昌叛乱之人?”王导言:“正是此人。”司马睿大喜,遂差人急往江夏。
差官至江夏,陶侃得令,谓众将:“胡马俘我天子,杀我黎民,如今又图江东,琅琊王不堪沉沦,将御石勒,我等皆为晋臣,当殚智竭力,捐躯报国。”遂鸣炮点将,尽发雄兵,望下邳去。司马睿得将,心中欢喜,欲命陶侃为都督,率兵御敌。陶侃拜道:“末将不才,未领寸功,初来乍到,不敢主客颠倒,妄图都督之位。”司马睿笑道:“士行世之良将,且躬身有礼,乃朝廷之福,社稷之幸也。”遂命纪瞻为都督,陶侃为副都督,往寿春驻守,以御石勒。陶侃又道:“如今战事急切,天下危难,江东志士豪杰众多,公不若张榜招贤,聚揽英雄,以成大事。”司马睿颌首依言,张榜招贤,不提。
且说陶侃率军,赶至寿春。未出三日,石勒率军,已至城下,抬首望,见陶侃,戴赤红鹤笑冠,穿九兽吞天甲,面如满月,目若青兰,颌下飘洒长须,端得是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不由赞道:“司马睿帐下,竟有此等人物?不知姓甚名谁?”张宾从旁告之:“此人姓陶名侃,字士行,现为江夏太守,曾平定陈敏、张昌之乱,久经战阵,不得小觑。”石勒策马指道:“陶侃将军,可识得我否?”陶侃见道:“如何不识,久闻石勒大名,想来祸天下的乱贼,今日得见。”石勒闻言大怒,说道:“本帅见你将才,不忍明珠暗投,有心招揽,不想你口出大言,今日天兵至此,还不出城受戮。”陶侃回道:“见过我斩胡之刃,再言不迟。”遂提一军,出得城来。
石勒见陶侃驾河曲乘光马,拿七星龙渊刀,正要上前,军阵中冲出一匹战马,马上一将,执刀高呼:“杀鸡焉用牛刀,看我张噎仆会上一会。”霎时已至,举刀便砍,陶侃挺刀磕开,转而横刀一劈,张噎仆卧身躲过,回首又劈,二人战十余合,陶侃越杀越勇。张噎仆左挡右架,眼见得便要遭殃,郭敖见了,把马一拍,舞动双锤,来夹攻陶侃。陶侃丝毫不惧,抖擞精神,舞刀迎战。三匹马丁字儿厮杀,约四十合,战不倒陶侃。冀保见之,也不招呼,掣双刃戟,骤马斜里助战,三人围住陶侃,誓要拿下,陶侃以一敌三,也是势均力敌。石勒赞道:“将军武艺超群,勇力无双,然双拳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想三国吕布,天下无敌,遇三英亦败走,何况你乎。你纵有本事,终为一人,帐下兵少将寡,难与我十八骑相持。”遂命郭黑略出阵,要取陶侃性命。
郭黑略提刀策马,望陶侃奔来。眼见得便要近前,忽闻得一声大喝:“莫欺我江东无人,你等敢与战否?”众人不由相看,来人面宽耳阔,重眉大眼,戴卷叶亮金盔,披麒麟连环甲,手中提一杆火尖枪,驾白龙驹,转瞬即至。陶侃眼尖,见来将大喜:“周玘将军,速与我并肩杀敌。”只见周玘人似虎,马如龙,手执金枪,气势如虹,见郭黑略,手掌一抖,枪头如箭一般扎来。郭黑略心头一紧,忙使刀相迎。那枪至中途,一个翻飞,望上一挑,郭黑略避不及,肩头被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石勒见状不妙,命道:“来将武艺非凡,郭黑略非其对手,速速相援。”言毕,呼延莫、支屈六,张越、孔豚打马出阵,围住周玘,七骑战两将,有诗为证:
石勒乘胜图江东,十八勇将欲行功;
寿春城下烽烟起,刀枪剑戟舞天风。
七骑抖擞逞威武,两将叱咤好英雄;
九马转灯战多时,铁衣朔气映霞松。
一场大战,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陶侃、周玘二人越杀越勇,城头上,金鼓齐鸣,陶侃乘势,命城中兵将杀出。石勒见之,知三军气泻,遂鸣金收兵,七骑压住阵脚,缓缓而退。陶侃也不追赶,收拾战场,领兵回城。又见周玘,喜问:“将军如何到来?”周玘回道:“自平乱党,得封武安侯,想来朝廷昏暗,八王争权,不愿随波逐流,本意隐居青山,不问世事,然知天子被俘,胡马残害,不忍天下受祸,中华沉沦,又见将军领兵,抵御贼寇,故而来投,以尽微薄之力,复兴社稷。”陶侃叹道:“将军有如此胸襟,复兴社稷,指日可望矣。”
且道石勒归营,见众人狼狈,不由怒道:“自征战起,十八骑从未如此不堪,今日竟敌不过两将,是何道理?”张宾回道:“古来征战,从不以人多为傲,今观陶侃、周玘,皆有万夫不当之勇,十八骑无功而返,也是常情,不必苛责。想来破此城,不得强攻,还需智取。”石勒问有何计,张宾回道:“陶侃文武兼长,若破此城,须问大和尚。”
石勒依张宾之言,入得大和尚处,见大和尚散盘坐地,双目微合,口中喃喃,不敢擅语,只侧立在旁。约莫一盏茶工夫,大和尚开得眼来,笑道:“将军可来问破城之法?”石勒回道:“大和尚明见,那陶侃武艺高超,守法有法,又有周玘相助,实难破城,还望指点。”大和尚叹道:“天数使然,不得违也。此一战,当引得一位故人,也是宿命,合该如此。”又道:“可将大军抬战船,上八公山,于山顶之上,设一土台,高参尺,长六尺,速去来。”石勒虽不解,也不多言,依计而行。此令颁将下去,众将亦是诧然,笑称:“大军不攻城池,倒上得山去,岂非登高观景,以目杀敌乎。”且说日影西斜,石勒告大和尚,土台造毕。大和尚上台,端坐台上,闭双目,那眉忽成一眼,开得来,金光四射,但见云暗而聚,天日消藏,风啸尘飒,雾迷人间。
且说陶侃、周玘在城中,忽见狂风大作,乌云密布,心头一震,议论:“白日晴空,怎陡出乌云,天时不正,必有异事。”正说话间,头顶半空中,闻得哗啦声起,似缺了一个口子,有水倒泻而出,初时如带,少时倾盆,好大水,怎见得:
抬首云色变,倾耳风声急;
俄尔日消隐,暴水覆青渠。
金堤犹缺口,长河没桑田;
泥石滚滚下,恶浪汹汹前。
阡陌无踪迹,村舍哪般迁;
方圆共哀曲,千里尽悲难。
身家归何处?天地满苍夷;
浮屠不济世,行人受苦间。
陶侃也有阅历,见此景,知非凡事,说道:“此非自然之事,定有妖人作祟。”周玘自遇石冰,也知世间奇事,遂问:“将军如何处置?”陶侃急道:“我等虽有武艺,却是凡体,此水非人力所制,速令三军,护得百姓弃城,迟缓一步,即有灭顶之灾。”周玘闻言,也知事急,遂与众将士领百姓弃城,望下邳而逃。那大水汹涌,不出一个时辰,寿春城已无完壁,一片汪洋。城中兵士百姓,有腿脚利索者,侥幸逃过一劫,旦有稍稍迟疑者,即遭无妄之灾,大悲大惨之象,难以言语。
石勒在山顶,见得如此景象,早已瞠目结舌,半晌方道:“此乃旷世奇观,如此破城之法,实难想象,大和尚不愧神僧也。”大和尚闭了眉眼,大水戛然而止。大和尚道:“此乃佛家法眼功,照一切法之真如理。法眼一开,可移物换形,变幻时空,贫僧借得长江之水,以淹此城,难言大术。”石勒喜道:“有大和尚,我可高枕无忧矣。”待大水退后,遂令大军入城,追杀晋兵。
且道陶侃幸得及时,领残兵败将,一路奔逃,退入下邳,见得琅琊王,将战事说来,众人闻知,尽皆失色。王导说道:“石勒军中,竟有如此神人,若举兵至此,如何抵御?”众人你看我,我望你,束手无策。陶侃说道:“我等凡俗,虽有匹夫之勇,却难挡异人玄通,昔日石冰之乱,便是如此。今天子被俘,庙堂分裂,琅琊王果敢担当,力复社稷,然帐下虽有忠洁,却无奇士。想文王聘姜子牙而开八百年九鼎,高祖有张子房而化四百年风云,刘备寻诸葛亮而获三分天下,纵是近看,刘渊得月支菩萨相助,也枉称为汉。若非马隆将军,请得阐家神妙,庙堂早已不存。石勒不知寻得哪里高明,其志定然不小。我等若要成事,必要访贤明,寻异人,得大宝之士,否则难成气候。”众人闻言,皆称如是。
司马睿叹道:“大战在即,茫茫人海,哪里去寻此等奇士?”陶侃思索片刻,回道:“昔日张昌作乱,帐下有妖人石冰,炼红沙毒,使我大军受难,幸遇得个过路神仙,唤作葛仙人,指点我取得葛根,以解危急。若寻得葛仙人,社稷有望矣。”王导亦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与殿下也曾有奇遇,然此等人物,皆是可遇不可求,无从寻觅。”陶侃回道:“深居庙堂,处江湖之远,定不知所以。可传文域内,问境中百姓,有见得奇闻异事,即当禀告。想来仙人入世,定有其踪。”司马睿说道:“此乃正法。”即命陶侃整束军马,加固城池,又命王导传文问奇,以寻仙踪。
王导传文,命各地张榜问询。光阴似箭,岁月如流,转眼三日,不得半点消息,心上焦急,在府中坐立不安,抬眼见窗外风和景媚,云舒花放,吩咐左右,往城中一走,以舒郁结。不知不觉,至城门处,见一簇人,在榜下议论。王导上前,只听一人道:“如今这世道,皆是怪象,哪有仙踪。闻得胡马之地,人间炼狱;中原之所,亦是流离,再看人之往来,哪有真心。休说庙堂腐朽,这市井之中,哪里又有好处;无论官吏昏暗,这百姓之中,却有几个好人,倘是得权,更见欺凌。我等若见仙地,尽皆去了,何必久居尘世,尽受苦累。”王导见如此说,方要驳斥,又觉有理,一时竟不得言语。忽又有一人道:“世事如此,皆因道不传也。世人不知道,不修道,不传道,而致多贪多杀,多淫多诳,多欺多诈,纵遇仙地,也是双眼蒙蔽,不晓福缘。”旁人皆笑:“这厮好生大话,如何你修道见仙?”那人又道:“我虽凡俗,然心中向往,偶有听道,故见得仙地,遇得奇人。”
王导闻言,心头一震,见那人,头戴箬笠,身穿布衣,腰系环绦,足踏草履,似个樵夫样,但看相貌,却也不俗,庞眉广颡,隆准方颐,更有气质,不由上前问道:“敢问小哥,你曾有福缘,见过仙地,有遇仙人?”樵子笑道:“心中有道,自生福缘,云水有至,天地无垠。”王导闻其言,倍添春色,知他定非凡俗,以礼相见,赶紧道:“小哥既知仙事,当晓人间。如今乾坤失位,天下危难,且随我去见琅琊王,有大事相询。”樵子欣然从之。
且说陶侃得报,石勒占了寿春,厉兵秣马,欲往下邳,不由焦急,正报司马睿。王导急入殿,禀道:“臣等传文,命各地城门张榜,已经三日,却无消息。不想今日城外,幸遇一人,机缘巧合,有见神仙,特领来,见过殿下。”司马睿大喜,命进殿来。左右宣过,樵子进殿,立于阶前,手也不起,拜也不拜。司马睿见来人,虽樵子模样,却是目光如炬,神采奕奕,不敢怠慢,轻言:“见小哥面相,甚有福缘,得入仙地。如今胡马相侵,百姓不安,近日又闻反贼石勒请得高明,将行无道,睿不量力,欲伸大义,然智术浅短,复兴难为。”又一指陶侃,说道:“这便是陶侃将军,将军有言,曾遇一奇人,乃经世之仙,名曰葛仙人。本王欲造访,然不知踪迹,小哥既入仙地,所见仙人,不定便是葛仙人,望指点前路,以求奇贤。”樵子见司马睿谦恭下士,情意诚切,娓娓讲道:“南海郡下,有一县,名曰博罗。博罗往西,有一山,名曰罗浮。也是殿下造化,葛仙人便在山中。”言毕,脚下生烟,腾于半空,现了真相,只见头戴平顶冠,身穿八卦衣,右手执剑,左手拿印。司马睿认不得哪路神仙,却也知特来指点,赶忙朝天礼拜,众臣跪地焚香。那仙也不言语,把袖一收,祥云渐远,霎时不见,只空中滴溜溜落下一张简帖,上有几句颂子,写得明白。颂曰:
罗浮有贤,自在山中;七星踏步,始入妙空;
大道进身,龙岩起宝;诚心当至,海内清同。
王导见了颂子,急道:“臣这便起身,往罗浮山访贤。”司马睿说道:“求贤聘杰,礼当虔诚。文王聘子牙,两临渭水;刘备请孔明,三顾茅庐。大贤必大请,大请必大诚。今葛仙人在罗浮,纵涉千山万水,本王也当亲至,以显诚心。”陶侃也道:“我与葛仙人有一面之缘,此番亦当同去。”王导说道:“将军若去,那石勒攻来,如何是好?”陶侃说道:“石勒若来,以武而取,周玘将军攻守兼备,不逊我也。若是恃神通之术,纵是我在,亦不可敌也,故寻得奇贤辅佐,乃为正理,事不宜迟,当速去也。”司马睿遂命王导打点,同往罗浮山。
一路晓行夜宿,策马扬鞭,赶至博罗,问询当地百姓,皆言四十六载前,那南海之中,本有一山,乃称罗山。一日双龙现于上空,又有一山浮至,两山相合为一,人皆唤作罗浮山。然不知从哪时起,这罗山原来山民,只要出山,便再寻不得入山之路,想来十之出了八九,纵有一二,也已老死山中。那山终年云气往来,若隐若现,若静若动,似见全貌,却又不得赏全,堪为天下奇观。再问寻山之路,百姓亦笑:“若是寻得入山之路,我等早求仙问道去了,何必受红尘之苦。那罗浮山,只知出城往南走,路之所在,但凭造化。”
司马睿闻言,率文武出城往南,屈分五采,戈戟锵锵,车马成队,走走寻寻,到一处谷地,有大雾笼罩。王导命众人稍息,待雾散再行。忽一人惊道:“且看那面。”众人顺指而望,见一片白云在前,悠悠转转,云上隐现一峰,峰尖好似龙头,随云而走,煞是奇异。王导大喜,说道:“殿下洪福齐天,罗浮山便在眼前。”司马睿率众向前,欲寻山路。也是奇哉,那山虽在眼中,走了多时,却未近前多少,始终有隔。再一转,那云已消散,山更是不见,路哪里再寻。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故。陶侃思忖片刻,说道:“道家清静,我等尚多人马,沸反连天,如何进得了仙地。且昔上古神农拜长桑,轩辕拜老彭,黄帝拜风后,汤拜伊尹,须当沐裕斋戒,择吉日而至,方是敬贤之礼。想今日来意未诚,宜其远避。殿下且暂请驾回。”司马睿说道:“将军所言甚是。”命众人回博罗。
司马睿从陶侃之言,斋宿三日,至第四日,沐浴整衣,极其精诚,再上马,欲访大贤,王导、陶侃乘马相随,不携他人。三人出城,一路向南,见天高云淡,碧空如洗;听莺声嘹呖,紫燕呢喃,不由心中欢畅。王导说道:“今日诚心而来,当天随人愿。”果不其然,话音才落,见一朵白云飘然而至,云上现一峰。三人望峰而行,不知不觉间,到一处小河,也不见宽,只是深不可测。陶侃寻了个鹅卵石,抛在当中,只听得骨都都沉下水底,忙道:“此水甚深,不可淌过。”司马睿问道:“可见渡船?”王导回道:“放眼四下,未见有甚船只。”司马睿道:“既不可蹚,又不见船,如何是好?”三人正着急,忽水里钻出个怪来,怎生得模样:
罗浮山下有神物,头顶玄黄背驮山;灵目犹采千光秀,大鳍可踏百里川。曳尾摇处掀飞浪,潜身当隐世外天;养气归元通大道,能屈能伸度万年。
三人见原是个老龟,正叹这仙福之地,龟也长如此之大,不想那老龟竟开了口来,说道:“三位福主到来,我来驮你等过河。”三人大吃一惊,司马睿问道:“你这老龟,竟会人言,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老龟笑道:“福天洞地,草木皆可成道,何况我乎。且上来罢。”三人踏上龟背,老龟蹬开四足,踏水而走,司马睿问道:“敢问如何称呼?”老龟笑道:“我在此修行,草木生灵,皆称我为龟太公。”司马睿笑道:“敢问龟太公,前方可是罗浮山?”老龟回道:“正是罗浮山,也是你等造化,寻常人哪里来得。”司马睿又问:“待过了河,如何上得山去?”老龟笑道:“过了河,再往前走,有一片莲花地,出了此地,便可见上山之路。”正说话间,已至河岸,三人下得龟背,司马睿拱手打礼,说道:“龟太公累你,不知如何答谢?”老龟笑道:“无有其它,但行大道,传人间,益众生,便是谢我了。”言毕,隐于水中。三人望前行,果真未走几步,见一条路,两旁皆是莲花,有诗为证:
满目红白由风裁,一帘浮生一莲来。
灼灼姿摇千瓣色,水上无尘万花开。
司马睿见莲花,赞道:“此地莲开千瓣,非比凡俗,仙福之地,果真草木稀奇。”三人上前,欲过莲花之地,忽觉眼前一乱,那莲花朵朵,自行而移,转眼将路掩住,又有微风拂过,一片花海叠起,似波如浪,不知路在何方。陶侃奇道:“奇哉怪哉,方才明明有条小路,此时却不见了。”试探移步而走,王导眼尖,急道:“小心。”忙上前拉住,陶侃有一脚踏下,霎时陷入泥潭,好在及时,被拉了上来,道声:“好险,好险。”司马睿急道:“这莲花盛开,不见有路,如何前行?”王导不语,眉索而思,半晌方展,说道:“我等好生愚昧,仙人早有颂子,七星踏步,始入妙空,可走七星步而过莲花地。”司马睿问道:“七星步如何走?”王导说道:“且听来,一炁混沌灌我形,禹步相推登阳明,天回地转履六甲,蹑罡履斗齐九灵,亚指伏妖众邪惊,天神助我潜身去,一切祸殃总不侵。”司马睿亦是聪慧,一听便知,三人走七星步,一步一踩,那莲花一朵一明,不消片刻,已过了莲花地,便见一座山,那山是好山,有词为证:
山入云烟,风随岚意,凫雁才隐何寻。蓬莱半放,觅点点星星。千峦流彩积翠,起足下,曲径阶平。落霞里,万株松锁,幽沁小情清。
罗浮,行藏处,泉流瀑溅,一石飞空。玉花洗龙壁,鸟倦须臾。弯折旦成谿壑,归无去,乍眼堪惊。人难久,洞天看客,只身过繁林。
司马睿见道:“想来此山,便是罗浮山。”王导说道:“战事急迫,无暇赏玩,寻得葛仙人要紧。”三人沿阶而上,一路再无坎坷,待至山顶,见立一石壁,壁下有两块顽石,好比真人,栩栩如生。三人近前,不见有人,再望后一转,有一茅庐,里面似有人声,不由赶紧上前,至茅庐外,听得里头有人吟道:
山中好大梦,草木与我同;
不言云雾里,小舍一柳风。
司马睿正衣冠,拱手拜道:“晋室末胄,江东愚才,闻罗浮山有奇贤在此,特来拜见。”庐内之人回道:“且进来罢。”三人入得庐中,陶侃见一眼,赶紧下拜:“葛仙人在上,且受陶侃一拜。侃得仙人指点,平张昌、石冰之乱,实乃仙人之功也。”王导见仙人,亦是喜上眉梢,拜道:“传说的葛仙人,原来便是葛道长。也是我等愚昧,求贤四海,不想传奇便在身旁。昔日洛阳相请,道人言山来必有水去,有缘自会相逢,今日果真应验也。”此葛仙人,正是葛洪,葛稚川也。司马睿见模样,戴云顶,着青袍,年纪虽不大,然双目清澈,抱朴归真,果真是鸾姿凤态,神仙中人,拜言道:“睿久慕仙人,洛阳请叙,不得见颜,前顾又阻于山前。睿知不恭,今特斋戒,专诚拜谒,得睹仙人尊颜,实睿之幸也。”葛洪打一稽首,亦拜道:“稚川不知驾临,有失迎候,望殿下恕洪之罪。”司马睿扶起,说道:“仙人在此安否?”葛洪回道:“不敢言仙人二字,只是安身修道,参悟玄黄罢了。”二人叙礼毕,分宾主而坐,王导、陶侃候立庐外。
司马睿说道:“仙人在洛阳之时,便知其名,仰慕而请,可惜未能受教。虽知道,然不知道也。”葛洪说道:“太清道德天尊言,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穹苍万物,本体源泉,虚无缥缈,无形无象,雍雍容容,静柔长存。你见之不见,知所不知,得而不得,皆有道乎。道,先天而生,自本自根,和光同尘。”
司马睿说道:“道有何分?”葛洪说道:“道无有分,只是人为灵感,而察体道。”司马睿说道:“人之体察,道之要义如何?”葛洪说道:“道之要义,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贫道有一参悟,可与殿下言语。道,其义在本。本又为本原、本我、本心。本原即无中生有,一个生罢了。无上下,无高低,无善恶,无清浊,可在此处,亦可在别处;本我即有中生我,一个识罢了。有你我,有内外,有收放、有得失,既在此处,也可在别处,至灭方移他处也;本心即意中生性,因时因地、因见因听,因病因灾,因长因短,分大小,分丑美,分动静,分刚柔,千变万化,不为相同,只在一处,灭即烟消云散,不复有二。本原、本我、本心,故为人之体道,也为道教之小法,本也。”
司马睿说道:“既存体道,可变可不变?”葛洪说道:“可变,故当修道也。”司马睿说道:“如何当为修道?”葛洪说道:“修道即溯源。万事万物,由道而起,生本原、本我、本心,至万千。修道,当由万千而起,回本心、本我、本原,终无本也。凡夫俗子修道,不过一个本心也;神仙方士修道,不过一个本我也;大罗金仙修道,方能至本原;混元无极圣人修道,真正无本也。”司马睿听言大悦,说道:“听仙人此言,不觉精神爽快,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也。”又正襟相言:“睿虽凡俗,亦知无愧天地,道在心中,大道,有大德,大善,大美,大真也。今睿欲修本心,有一事相求。”不知司马睿罗浮访贤,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