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回 贾疋败敌拥太子 石勒乘胜下江东
月下高楼伤客心,一目迷乱此登临;朝迎红日终有落,暮听沧海始为真。
且说白眉儿兵入洛阳,擒了天子,白毛儿闻知大喜,即下诏,封王弥为大将军、齐王,石勒为征东大将军,重赏白眉儿、呼延晏,命白眉儿攻长安,呼延晏押怀帝回平阳。不日即至,白毛儿见怀帝,倒也宽容,和颜悦色,执手而道:“往昔君为豫章王,朕与驸马王济到府相见,王济说朕之时,君称早有耳闻,且作乐府歌一曲相赠,朕亦作盛德颂回予,君大为称赞,不知此诗尚在?朕还记得,之后齐比箭法,朕得十二筹,君与王济各得九筹,故将铜弓、银箭相赠,有道是恍如昨日,又似经年。”侃侃而道,却不知怀帝面虽不改,苦在心中,虚应道:“陛下之言,臣何敢忘却,只恨当日,不识真命天子也。”白毛儿闻言,怡然自得,笑颜逐开,又道:“尝闻骨肉相亲,血脉相连,何故晋室宗亲,却是骨肉相残,未免一丝情义,不复存在?”怀帝心中苦涩,却不敢不言,只道:“天命在汉,我等骨肉相争,实为陛下廓清阻碍,以成大业,此乃天意,无关人情。若我等和睦相处,陛下何得天下矣。”白毛儿眉开眼笑,心情大好,说道:“爱卿审时度势,顺天应命,乃人臣所为,即封左光禄大夫,平阿公,以享富贵太平。”怀帝叩首谢恩,有词为叹:
冬去春未回,日高风轻犹冷。半枝青柳半枝梅,人前寂寞,今宵独伤醉。可怜黄衫落白马,那堪篱下泪。偷藏一寸相思,新曲遥唱故国归。
不说天子俯首称臣,且道晋室虽失了天子,然气数未尽,司马模守长安,王浚据幽州,刘琨占晋阳,司马睿治下邳,四分五裂,倒也有意气之士。那白眉儿奉旨,望长安进发,欲先克司马模,将至潼关,有左右来报:“晋将赵染来投。”白眉儿奇道:“赵染乃司马模帐下大将,何故来投,其中必有蹊跷,且带进帐来。”少顷,赵染带入帐中,白眉儿见赵染,身高一丈,粗眉环眼,膀阔腰圆,也是一员虎将,心中甚喜,说道:“你身为晋臣,不在司马模手下效力,何故来投。”赵染回道:“晋室将倾,已是强弩之末,世人皆知了也。司马模小肚鸡肠,言而无信,本允诺我为冯翊太守,结果付之索綝,此等人品,岂能为主。闻将军当世俊杰,一言九鼎,故来相投。”白眉儿大笑,说道:“司马模不识人才,必定有败,本帅封你平西将军,与我同取潼关。”赵染接令,自告奋勇领二千人马先往攻城,白眉儿准之。赵染领兵,一路快马加鞭,马不停蹄,至潼关城下,见守将吕毅,二人交战,只三五回合,赵染手起刀落,斩吕毅于马下。
白眉儿闻报大喜,随即而至,合兵一处,问赵染:“此去长安,司马模尚有余力?”赵染回道:“司马模器量狭小,手下皆无能之辈,此去无有大碍,只一人需要提防。”白眉儿问是何人,赵染言:“凉州督护北宫纯,镇守下邽,乃往长安必经之地,若能攻破,长安唾手可得。”白眉儿闻是北宫纯,心头一震,自道:“不想洛阳失陷,北宫纯竟投了司马模,若是此人守下邽,恐有阻碍。”话音才落,偏将吴宓说道:“将军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末将愿打头阵,生擒北宫纯。”赵染说道:“北宫纯当世名将,不可轻视。”吴宓回道:“北宫纯法术尽失,有何惧哉。将军且自看来。”白眉儿允之,吴宓领兵出营,至下邽城下搦战,坐名北宫纯答话。北宫纯率众打马出城,横刀立马于门旗下,说道:“你乃何人?报上名来,莫作无名之鬼。”吴宓答道:“我乃汉先行官吴宓,今日拿你,以奉汉王。”北宫纯笑道:“休说是你,纵是白毛儿,白眉儿亲至,亦为我手下败将也。若是识颜,早早归去,莫到临崖悬海,回头无路矣。”吴宓大喝一声,挺枪上前。北宫纯见吴宓马至,把刀一举,纵马来迎。战不三合,手起刀落,斩宋宓于阵前。
战报传于中军,白眉儿闻知,叹道:“北宫纯骁勇善战,万夫不当,不可力敌。”赵染说道:“北宫纯虽有勇力,然玄术尽失,必不敌将军神通也。”白眉儿曾败于北宫纯之手,心有余悸,说道:“修道之人,神通难测,我不知其虚实,若有个闪失,反而不美,须想个万全之策,方为妥当。”赵染回道:“末将有一计,可予将军参详。”白眉儿说道:“何计且速讲来?”赵染回道:“可设一坑,遣一将往城下叫阵,只可败,不可胜,诱其追来,若陷入坑中,则神通不在,将军以日月眉光剑杀之;若不陷入,则神通依旧,不必力敌,再设他法不迟。”白眉儿笑道:“此计进退有余,甚合我意。”遂命刘雅:“可引一百兵,去下邽讨战,务要诱北宫纯出战。不可取胜,只可诈败。北宫纯必追赶,你望金字坡上,见黄绿之地,不得直走,绕行而过,只要引起北宫纯上坡,便是大功一件。”刘雅受计,引兵而去。
且说北宫纯斩了宋宓,得胜归城,部将皆来道贺,摆酒庆功。正喝得起劲,忽闻来报:“贼兵刘雅前来叫阵。”北宫纯笑道:“无名之辈,也来送死。”遂点兵出城,见刘雅道:“前番宋宓被斩,你等不思退去,又来叫阵,螳臂当车,不知自量。”刘雅说道:“北宫纯休要大话,殊不知,往日你虽说本事,却是倚仗道术,非勇力也。今番你神通尽失,教你一知天地。”北宫纯闻言大怒,说道:“你等米粒之珠,光明不大,蝇翅飞腾,去而不远,今番前来送死,无怪我乎。”打马执刀来取。刘雅手中枪两相架隔,轮马相交,刀枪并举,大战城下,来往二回合,刘雅把鞭一打,掩一枪拨马便走,北宫纯见状一愣,心道:“刘雅未败,何故便走?”正想间,刘雅忽回身拉弓,一箭射来,北宫纯何等武艺,瞬间把身一斜,刀尖一拨,斩断来矢,大叫:“安敢暗箭伤人,今日定要拿你,碎尸万段。”打马便追,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一路且战且走,上得金字坡来。
刘雅上坡,见一片黄叶绿草,心中甚明,拨马绕开,使话激将:“北宫纯,今日你上得这金字坡,当是你死期已至。”北宫纯怒道:“你口中大话,却不敢恋战,是何道理?”刘雅又激:“我便在此处,你安敢上前?”北宫纯举刀喝道:“你且受死。”将马一拨,马踏向前,正在黄绿地上,连人带马,跌入坑中。刘雅大笑:“北宫纯,你中我将军之计也。”北宫纯怒道:“无耻小儿,哪有半点入门参佛之相,还道世人多欺多诈,乃自欺欺人也。我纵困此处,也休好予你半分。”将齐眉开山刀往坑壁一插,双脚一蹬,望坑上跳来。此时,忽一道日光打来,北宫纯在空中,腾不开来,正中天灵,直打得脑浆迸裂,命丧坑中,有诗为叹:
毕竟山河已成空,一将策马又何从;
金字坡前留遗恨,绿草黄叶尽随风。
白眉儿见北宫纯死于坑中,不由大笑:“今北宫纯阵亡,直取长安,再无忧矣。”又叹北宫纯当世勇将,命厚葬之,即率兵往长安进发。一路浩浩荡荡,杀气腾腾,沿途守将皆是闻风而逃,半路又遇河内王刘粲,两军相合,不日便至长安。司马模派大将淳于定于老牛坡抵御,刘雅出战,未及三个回合,便将淳于定兵器打落。淳于定直吓得魂飞魄散,也不管不顾,奔逃城中。司马模见淳于定一脸狼狈,遂问战况,淳于定丧气而道:“白眉儿大军,与河内王刘粲合兵而来,人雄如虎,马骤似龙,人人精精神神,个个威风凛凛,手下大将能征善战,难以抵御。”司马模闻言大惊,对众人道:“兵临城下,如何是好?”祭酒韦辅说道:“如今大势已去,四面皆围,仓廪亦空,两军交战,好比以卵击石,立为齑粉。不如请降,尚有一线生机。”司马模又问众人,皆不言语,左思右想,不得他法,叹道:“为今之计,也只有降了罢。”遂开城请降。
白眉儿见司马模迎降,心有怜惜,然刘粲却道:“司马模,与司马越同为丘貉,害宗亲,乱社稷,不当为人也。”遂命左右,推出帐外斩首。其妃刘氏,其子司马黎,押入帐内,刘粲见刘氏姿色平常,年亦半老,不由冷笑道:“此妇只合配我奴仆,奈何为王妃。”遂唤过胡奴张本,指道:“此妇赏予你了。”张本大喜拜谢,领刘氏而出。刘粲见司马黎,面色更重,更不多言,命左右推出斩首,又令三军洗掠长安,奈何关西饥馑,白骨蔽野,士民存者百无一二,哪里有什么财宝可掠,刘粲无奈,只得怏怏而去,留白眉儿居守长安。
白眉儿屯兵长安,命关西各地尽早归降,不出三日,各地皆有归降,独冯翊太守索綝,与安夷护军麹允、频阳令梁肃逃奔安定。安定太守贾疋见三人,问道:“长安如何?”索綝回道:“长安已失,情势危急,我等前来,为图大事。”贾疋说道:“君且说来。”索綝说道:“长安失守,胡马为乱,我等身为晋臣,当分国忧,此地银粮充足,亦不乏将士,当首先倡议,勉图兴复。”贾疋闻言,一拍即合,说道:“我正有此意,只恐兵力未足,暂图安民,今得君来助,自当受教。”索綝说道:“这有何难,公只须竖起拥晋大旗,关西之地必豪杰尽来,何惧白眉儿。”贾疋遂依索言,约同起义,有万千仁人志士来投,众人推举贾疋为平西大将军,带兵五万,反攻长安。
虽说晋室分裂,庙堂不存,然四海皆有义士,不忍江山失色,汉人受戮,纷纷投入贾疋军中,亦是慷慨激扬。又有雍州刺史麹特,新平太守竺恢,扶凤太守梁综,望风响应,合兵十万,与贾疋相会,士气大振。大军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一路向前,临近长安。那白眉儿得报,说道:“我道晋室上下,皆土鸡瓦狗、贪生怕死之辈,不想关西之地,尚有勇士,若不屠杀殆尽,汉国何以一统天下。”遂以赵染,刘雅,彭荡仲为将,亲率五万精兵,于黄邱迎战。
两军相会,贾疋一马当先,站在旗下,一带战马,往对面一看,见对面汉兵雁翅排开,个个盔明甲亮,人人军带整齐,每杆下一员大将。阵前飞龙、飞虎、飞彪、飞豹旗,旗幡招展。一对门旗分为左右,正中一杆珍珠嵌宝柱,旗杆三丈多高,火红缎子大旗,绣着黑色斗大的“曜”字。旗下一兽,乃云水吞金兽,背上坐一人,正是白眉儿。贾疋看罢,心中暗道:“白眉儿果然异于常人,不可轻看。”殊不知,白眉儿亦看晋军,人人面无惧色,个个昂首挺胸,当中一杆索罗旗上写着“贾”字。旗脚下这员将:面如银盘,三缕须飘洒胸前,头戴狮子盔,身穿素铠甲,胯下白龙马,护心镜亮如明月,掌擎龙蛇枪,左挎弯弓,右带宝剑,也是人才出众,仪表不凡。
白眉儿呼道:“老将军可是贾疋?”贾疋回道:“白眉小儿,怎识得老夫,你拥兵作乱,贻害天下,可知罪么?”白眉儿笑道:“你我上下,一天一地,有德居之,无德失之,且看你那庙堂,君不君,臣不臣,哪有半点体统。如今天子已作人臣,老将军何必逆天行事,若及早回头,方到彼岸。”贾疋怒道:“你等胡马,虏我天子,占我国土,杀我百姓,休道一时得逞,天下自有英雄。老夫早把生死置之度外,有我三寸气,不容你关西横行。”白眉儿回道:“老匹夫,你执迷不悟,今日便是死期。”两厢发令,看晋军,索綝、梁肃,麹特,竺恢,梁综各率本部,望前冲杀;那汉军亦不示弱,赵染,刘雅,彭荡仲率众截住厮杀,来来往往,冲冲撞撞,一场大战,怎见得:
战鼓震天响,旌旗卷黄沙;
刀枪荡云雾,杵锤扫红霞。
灯里藏暗箭,火中晃骑颜;
征袍带连甲,血水满目花。
寒风声飒飒,飞刃漫尘尘;
步步知丧命,处处晓倾生;
四下人头乱,八方尽厮杀。
话说两军交战,天愁地暗,日月无光。晋军之中,亦有豪杰,武艺高超,加之将士用命,士气高昂,也是步步为进。汉军从来蔑视晋兵,不想今日相遇,尽是敢死之士,一时手忙脚乱,倒显下风。白眉儿见得明白,将云水吞金兽一拍,祭日月眉光剑,左冲右杀,剑光四射,好比天神下凡,如入无人之境。晋兵虽勇,终是凡躯,难敌此等异术,军心受挫,不得前进。正是千钧之际,那两军交战,鼓角争鸣之声,倒惊动了一人,此人非是他人,正是祖逖。自与刘琨闻鸡起舞,学得神通,各奔东西之后,祖逖欲寻明主,奈何天不随意,事不随人,难觅人君,一路行走,恰至此地,见得烽烟四起,仔细一看,原是汉晋大战,又远望日光倾泻,知必有异人,遂上得前来,见一人驾神兽,生白眉,顶上悬一剑,手中执一剑,所向披靡,万夫不当。再见一人呼道:“众家儿郎莫怕,今日宁死,不为胡马所辱。”祖逖识得乃是贾疋,心道:“有如此臣子,晋室可兴,只是恰逢异人,若不救之,必败无疑。也罢,今日也是缘分,当助一臂之力矣。”遂提剑上马,望白眉儿奔去。
且说白眉儿杀得性起,正要一鼓作气擒杀贾疋,忽见一人打马而来,不识来人,只看得模样:
剑眉星目鼻口方,白袍紫铠身姿扬;
手掌风云如墨卷,策马行行踏晴光。
白眉儿大喝:“哪里来将,报上名来?”祖逖喝道:“我乃范阳祖逖,你又是谁?在此戕害中土,杀我晋民。”白眉儿笑道:“你不识得我,却在此螳臂当车,以逞强能,且自听好,我乃汉国刘曜,今你死于我手,不辱你也。”祖逖喝道:“原是白眉儿,早闻得你仗恃异术,为害四方,今日正好拿你,以谢天下。”二人言语不让,打马相交,你一剑我一剑,来往冲突,好一场杀。不知不觉,战五十回合,不分胜负,白眉儿心急,遂祭日月眉光剑,日光从天而落,转入剑中,即出万道金光,望祖逖打来。祖逖也不慌张,只祭出一物,乃是个皮影人,往身上一套,那日光打来,似虚影一般,透体而过,不见有伤。祖逖喝道:“白眉儿,你旦有手段,尽管使来,若黔驴技穷,莫怪我手下无情。”移步上前,举剑便刺,白眉儿着慌,忙举剑相迎,不想又迎了个虚影,望前胸刺来,剑似虚幻,却是锋利无比,刺了个三分,登时鲜血直流。白眉儿幸反应及时,身子急望后一倾,云水吞金兽转头便走,逃之夭夭,望平阳而去。祖逖也不追赶,助贾疋大破汉兵,乘胜攻入长安。
贾疋夺回失地,将士皆来贺喜,齐聚一堂,其乐融融,索綝斟酒,至祖逖前赞道:“将军神威,今败白眉儿,天下闻名,有将军在此,晋室复立有望矣。”祖逖却忧道:“今天子被俘,疆土四裂,胡马虎视眈眈,太守有何打算?”此言一出,满堂默然。好半晌,贾疋方道:“天子被俘,然国不可一日无主,当择一人,立皇太子,以号天下,待迎回天子,再正乾坤。”众臣议论纷纷,索綝回道:“武帝之后,除当今天子,便是秦王邺,天子困于平阳,当立秦王为皇太子,方为正道。”众人皆附和,独祖逖道:“今天下大乱,秦王邺舞勺之年,文武无功,岂可为尊。”贾疋驳道:“盖天下,可以一人主之,不可以一人治之。旦有贤臣,主幼何妨。”祖逖说道:“旦有伊尹霍光,社稷何以致此。”此言一出,众人不悦。贾疋说道:“先帝之后,无有他人,我等勉力辅佐,各凭天命,将军勿须多言。”遂立秦王司马邺为皇太子,由雍城迎入长安,创立行台,祭坛告类,并建宗庙社稷,下令大赦,用阎鼎为太子詹事,总摄百揆,加封贾疋为镇西大将军,遥授司马模之子,南阳王司马保为大司马,领秦州刺史。尚书令司空荀藩,仍守本职,令他督摄远近。藩弟组为司隶校尉,行豫州刺史,仍奉永嘉年号,承制行事,不提。
且说白眉儿败回平阳,白毛儿也无怪罪,只是免其中山王之位,仍拜为龙骧大将军,行大司马之职。这厢不提,且说石勒,自受封征东大将军,占据豫西,屯兵许昌。谋士张宾谏道:“将军据豫东,已是雄霸一方,进可攻,退可守,鼎足天下然也。今王弥居本州,且有苟晞在旁,当逐一剪除,再图大事。”石勒深以为然,问道:“依你之见,当先图何处?”张宾回道:“战国之时,范雎见秦昭襄王,论一统天下之策,先得寸即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远交近攻,而使秦国兴。将军亦可效法,修书与王弥结好,先打苟晞,乃是上策。且苟晞兵马不过两三千,可一举破之。”石勒喜道:“此计甚合我意。”遂命刘鹰,桃豹各率五千兵马,分进蒙城、阳夏。那苟晞居蒙城,命王赞守阳夏,本欲相互照应,奈何兵马有限,刘鹰、桃豹切断粮道,各设隘口,苟晞受限兵力,战又不得,守又无粮,未出半月,已是山穷水尽,一举受缚。
刘鹰押苟晞至许昌,石勒素闻苟晞之名,心中甚喜,见其说道:“尝闻天命无常,惟有德者居之。今晋室无道,天下分裂,我志在为民,安定社稷,以我观之,二位将军如寄寓之客,不知谁为之主,何不倒戈,弃暗投明,亦不失封侯之位耳。”苟晞破口大骂:“我乃晋臣,决不降胡狗。”石勒闻言,也是蛮横,遂命左右用铁链拴住其颈,如狗一般,牵于马上,一路拖行,直拖得苟晞满身血痕,嗷嗷大叫。石勒打马,怒问:“你降且不降?”苟晞无奈,只道:“愿降。”石勒即转面色,扶住苟晞,笑道:“将军受苦,今日起,你便为左司马,绝不轻待。”言未毕,孔苌来报:“王弥帐下刘暾,偷至许昌,欲往青州,身上有密信一封。”石勒问道:“信上如何说?”孔苌回道:“信上所言,乃是命曹嶷进兵,以作响应,待将军至青州,欲致死地。”石勒怒道:“好一个王弥,前日来信,言与刘瑞对峙,请求相援,然背地竟暗藏毒计,实是可恶。”遂命将刘暾斩首,欲起兵攻打王弥。
张宾见石勒激愤,上前谏道:“常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王弥人称飞豹,本领了得,兵力雄厚,强攻不可取也。我有一计,可将此人瓮中捉鳖,手到擒来。”石勒忙问何计?张宾回道:“王弥乃人中豪杰,宜早除之。平日欲诱其来,却无时机,今会逢其适,将军可先杀刘瑞,得其好感,再诱杀之。”石勒闻言,连连称是,遂亲率大军相援,前后夹攻。
刘瑞本与王弥对峙,难分上下,却让石勒从后偷袭,顾首难顾尾,登时兵败溃散。石勒差孔苌追击,一天一夜,终于掖县擒杀。王弥闻知大喜,对众将道:“石勒倒也厚道,如此行事,倒使我悔生图谋之心。”遂差人送信,以示谢意,并奉美女珠宝。石勒受礼,趁势回信:“将军之才,勒素钦佩,如今同朝为臣,共图大业,乃是幸事。自洛阳别后,勒甚是想念,故于己吾之地备下酒宴,特邀将军,以叙旧事。”王弥得信,谓众人:“石勒备下酒宴,诚心邀我,我当即刻备马,启程赴宴。”言未毕,长史张嵩即谏言:“将军万不可去。常言蛟龙失水,孤雁失群,乃取祸之道。今石勒于己吾设宴,恐不怀好意,将军旦离属地,万事难测。”王弥笑道:“石勒弃陈午而来助我,足见其心,我若不去,倒见器量也。长史多疑,不足谋大事也。”一意孤行,带兵马一千,直奔己吾。
石勒闻王弥前来,大喜道:“王弥自投罗网,乃天命也。”遂摆酒宴,伏刀斧手五十人于帐内,一切就绪,于帐外相迎,见王弥,携手笑道:“洛阳相别,王公别来无恙。”王弥不明就里,笑答:“今番亏得世龙相助,大败刘瑞,本州之地,可安枕无忧矣。”石勒笑道:“我等情同手足,此言甚是见外。”二人入帐,石勒命歌舞助兴,觥筹交错,其乐融融。酒至半酣,石勒笑问:“王公此来,如何不见好友刘暾?”王弥笑道:“刘暾护送家小,往青州去了。”石勒又笑:“此言差矣,刘暾乃约曹嶷同来攻我,而非护送家小。”王弥闻言,一个激灵,说道:“世龙何出此言?”石勒命左右,将密信取出,交于王弥,王弥未及反应,已被拿下,石勒变脸,怒道:“竖子安敢害我,今日乃你死期。”不待分说,执剑望胸前刺,直刺了个千疮百孔,一命呜呼。石勒命斩下首级,十八骑皆出,大军直奔王弥大营杀去。王弥部众见主帅已亡,哪有战心,逃的逃,降的降,顷刻之间,大厦而倾。石勒不费吹灰之力夺了并州,又得王弥洛阳所获珍宝,要人有人,要粮有粮,占河北,据并州,已成霸主气象。
石勒虽说成了气候,然名义仍是汉臣,如今斩了王弥,也要善后,遂上表朝廷,称王弥反叛,故而杀之。白毛儿闻知大怒,谓之众将:“石勒擅杀重臣,拥兵自重,即当征伐,以示惩戒。”白眉儿请命,有御史大夫陈元达谏道:“石勒虽说不臣,王弥亦非善类。陛下志在天下,今晋室苟延残喘,气数未尽,长安新立了司马邺,东面还有个司马睿,若当下征伐石勒,石勒必然降晋,大志不知何日可图。此事宜小不宜大,可一面薄惩,一面进爵,待日后再作打算。”白毛儿闻言,左思右想,也是道理,只得作罢,遂遣使者往并州,当面斥责:“专害公辅,有无君之心。”却仍加封石勒为镇东大将军、督并、幽二州诸军事、领并州刺史,命南征司马睿。
石勒接令,谓众将:“白毛儿命我南征司马睿,可否去得?”众将有言去得,有言去不得,各有道理。石勒又问张宾:“先生意下如何?”张宾回道:“将军若有顾虑,可问大和尚。”石勒急召大和尚,问道:“汉王命我征伐司马睿,此去吉凶,还望大和尚指点。”大和尚说道:“自古成大事者,路在脚下,何问凶吉,虽有荆棘,亦可坚其心志;但有沉浮,方见大海星辰。此一路,也是天命使然。”石勒听大和尚如此说,也是羞愧,遂命三军整束,以备战事。正其时,有王阳来报:“苟晞同其弟苟纯,欲逃下邳,投奔司马睿,半途败露,已被乱箭射杀。”石勒闻报,半晌无言,久久方道:“苟晞世之名将,终不为我所用也。”命厚葬之。待并州巩固,石勒筑垒于葛陂,课农造舟,大和尚驾上云头,与石勒同望长江,但见:
风波依旧。舟别堤上柳。潮起一帆行欲就。大江向远时候。莫道云水归晚,霞出万里朝还。人生几个明日,横渡南北神州。
石勒谓道:“好一处人间烟雨,好一片锦绣江东,此番征战,我誓取之。”言语之间,豪情万丈,殊不知,又一场人间涂炭,佛道纷争,从此而起。欲知琅琊王司马睿如何应敌,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