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你们家的仇人?那你还敢这么当面拆穿他?”周自行实在是不理解岳晓雨的动机，“他八成，不对，是九成九都猜到你的身份了。现在好了，我们去哪里，那个何享都跟着我们!”

    面见杜萧之后，他们俩几乎就被软禁了起来。进出都有人跟，而且由二当家何享亲自负责这件事情，可想杜萧对他们的重视程度有多高。现在，只有他们在各自屋内的时候，釜钓帮的人才不会进来打扰。周自行知道，门外窗外都是有人守着的，想要不声不响的逃走，是不太可能的。所以他来到岳晓雨的房间里，关上门，低声的与岳晓雨商量下一步的对策。

    “我不确定......因为这些年来，阿爹还在与他有书信和生意上的来往，可又从来互相不见面。”岳晓雨神情恍惚的坐在床沿，双脚离开了地面，缓缓的晃悠着。

    “那......到底是不是他安排凶手杀的你家的人?如果是，你阿爹为什么让我来洛轮港请他帮忙?有找仇人帮忙的吗?”周自行在桌前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我不知道......阿爹从没说过。阿娘和哥哥是怎么死在洛轮港的，他也从来没有和我说过。”

    周自行回想起在老鱼骨的船上，岳晓雨只是说母亲和兄长死在了洛轮港，具体原因却不愿提起。找这么看，杜萧很有可能是和他们母子俩的命案也有关联。“你来洛轮港根本就不是想要去看看你们家的老宅子吧，调查你阿娘和哥哥的死因，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周自行想通了岳晓雨的计划，略带责怪的口气，“可你就这么独闯杜府，也不提前与我商量，如果杜萧真的是你们家的仇人，现在我们已经落在他的网里面，任由他摆布，也太危险了!”

    “这不是因为有你来了，我才敢这么做的吗?”岳晓雨翻了一个白眼，很快又低下了头，“我也是一时来火，本来不准备当面就说的。”

    周自行哭笑不得，“我来了又有什么用，我也有别的事情要做啊。如果他们真要对我们下手，我一个人也打不过他们一个府、一个釜钓帮的人吧?”

    “那我不管，你得帮我!”岳晓雨瞪大了眼睛，有些无赖的说道。

    周自行叹了口气，用手扶住了额头。按照杜萧所说，现在要等到参加完了海祭，才能放他们回去。这还有接近十天的时间。真不知道着杜大当家的葫芦里面到底卖的什么药。他问道:“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你不是说你们家的老宅在洛轮港吗?要不要我们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老宅......”岳晓雨支支吾吾，“这里就是我们家的老宅……”

    “这里不是杜府吗?”周自行诧异，完全不理解岳晓雨的说辞。

    岳晓雨捋了一下额前下垂的头发，缓缓道:“这个宅子的主人原本姓汪，是我外公，他是上一任釜钓帮的大当家，她只有阿娘这一个孩子。阿娘和哥哥死后，阿爹也就成了外公唯一的继承人。所以我才说阿爹应该是釜钓帮的大当家，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连同宅子、大当家位子、帮里的全部生意，都给了这个杜萧。阿爹带着我，就到贸河城去住了。宅子自然就从汪府变成了杜府。”

    “那时候你多大?”

    “两岁。这些都是我后来问人知道一些的。那时候我太小，现在完全不记得当时的事情了。”

    周自行越来越感到釜钓帮和岳步云之间的渊源深不可测，其中的故事也是纠缠不清。他看着岳晓雨有气无力的样子，只好说道:“事已至此，我们也只能选择去面对了。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情，我们一定要首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这次换成了岳晓雨问周自行。

    “等待。”周自行非常肯定的说道，“看完了海祭再说!”

    周自行作出这个决定，并不是采用以静制动意思。他算好了时间，发财带着岳晓雨的信件回到贸河城，最多五天时间。当岳步云得知岳晓雨和自己一起偷偷来了洛轮港，必然会想到她是为了自己阿娘和哥哥的往事来找的杜萧。如果两家真的有仇，他为了救女儿，也一定会带着人赶来洛轮港。他们乘船顺流前进，最多三天就能赶到。这样不管事情是什么起因，一定能够有个尘埃落定的结局。而算算这个时间，也差不多是到了海祭的那天了。

    日子比想象的要平静许多，除了能见到负责“照看”他们的二当家何享，杜萧没有再露过面。周自行还常常到码头和集市上去转悠，绝对不能浪费了在洛轮港的这段时间。当然，每一次的出行都是在何享安排的家仆的陪同之下的。他尤其对海州贩来的奇石感兴趣。太过巨大的石头很不便于海上的运输，所以这些石头大多数都不太大，通常可以用一只手把玩。它们的造型都很奇特，有环形的、球形的、状物的，颜色也不尽相同。可唯独没有像魂石那样样，通过敲打或者撞击，能够发出蓝色或者橙色的光芒。他们只是一些造型别致的石头，并不是周自行想要的魂石。

    当周自行和这些奇石贩子聊起关于能发亮光石头的事情时，这些贩子都当周自行是在自说自话的讲着不可能的事情。周自行也最终确认，魂石这种东西并不是海州轻易出产和被大众知道的。

    眼见着海祭的日子就这么到来了。天刚蒙亮，杜府就开始变得喧闹起来。家仆们忙着为大当家和釜钓帮今日的海祭出行做着准备。

    周自行与岳晓雨早早的吃了家仆送来的早饭，就有人通知他俩出发。

    家仆带着他们没有去前门，而是来到了杜府的后门。这里停着数辆马车，周自行看见何享单独陪同着杜萧的女儿上了其中一辆马车，其他的马车也都是杜府中的家人。唯独不见杜萧本人。

    “大家都是去看海祭的吗?怎么要走后门?”周自行感觉有些奇怪，小声问着岳晓雨。

    “前门这么多马车不好停呗?你看这杜萧的妻子似乎也是走得早，真正的家人除了女儿，也没几个亲戚，那几辆听说都是管家、奶妈之类的。”岳晓雨说着爬进了马车中。

    周自行继续环顾了一下四周忙碌的人群，无奈的摇摇头，跟着进了马车。这是一辆可以面对面坐两个人的小马车，真坐定之后他才发现与岳晓雨面对面的距离不过一尺，两人蜷曲的膝盖不经意间都会蹭到一起。他尴尬且迅速的瞥了一眼岳晓雨，岳晓雨

    与他有着差不多的神色，目光看向车窗。不再理会周自行。

    “出发!”何享发令了，车队缓缓启动。马蹄逐步加快，在城市的街道上奔驰。大概也就一炷香的时间，马车停下，家仆们匆匆忙忙的催促着下车。周自行发现这里又是一座陌生的宅院，

    四周的围墙颇高，足近丈余。所有的马车整齐的停在院落的空地上，家仆们忙着将厚重的木门关闭，一杆又粗又长的门栓放下，彻底的锁上了院门。

    “不是去参加海祭吗?怎么把我们到这里来了?”岳晓雨拉着一个家仆问道，“何二当家的呢?我找他!”

    这个家仆面色凝重，话也不多:“二当家自有二当家的事情。这都是大当家的安排。请您和周师父移步到楼台候着。”他手一挥，指向了院子里面的一个四层的高楼。这在洛轮港己经算是很高的建筑了。

    待他们爬上楼顶，打开四楼的窗户，一阵阵清晨的海风袭来，在凛冽中夹杂着一股咸腥的味道。同时传来的还有绵延不绝的敲锣打鼓的欢腾声音。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洛轮港。林立的帆船、无尽的大海尽收眼底。这里距离码头也并不太远，几乎可以看见码头上所有攒动的人群。家家户户捧着类似贡品的盘子，有钱人家就是猪牛羊头，普通人家会带上水果、贡糕一类的东西，随着人流不断的在

    向码头上聚集。

    “这么盛大的活动，居然没有看到几个官府的兵，这万一有了骚乱，谁来维持呢。”周自行想到他在南境看到的赤睛氏族的类似仪式，严肃的感觉可比现在要多多了。

    “民间的活动嘛，哪要那么多兵来看着。”岳晓雨不以为然已经完全被这海祭的气氛所吸引，若不是被困在这楼上，她可能早就欢快的奔跑在人流之中了。

    周自行回头看了一眼家仆们，他们各自都在收拾楼内的杂物，把一些桌椅移到了楼梯处，似乎就像是在挡住上楼的路线，他低声道:“今天的这些家仆都很奇怪啊?你不觉得吗?”

    岳晓雨回头看了一眼，转了转眼珠:“是像在防着什么人。不过这两天他们除了到哪里去都盯着我们，也并没有对我们哪里不好。”

    “是啊，不管去哪里，都有四五个人跟着，想找几个洛轮港的老人打听打听以前的故事，都怕打草惊蛇。这杜萧也不知道到底想干嘛。你阿爹如果接到了你的信件，应该今天差不多就要到洛轮港了。”周自行说着才发现，岳晓雨的注意力又被街道上的

    氛围吸引走了。

    “快看!那边有唱戏的!好像近距离看看啊!”她指着窗外喊道。

    周自行看到码头集市中间的空地上搭起了一个临时的戏台，戏子穿着奇异的服饰唱着戏。他们所在的楼台距离戏台实在是太远了，只能看清人物的大概，连戏子的声音都听不清。杜府的家仆告诉他们，这是流传在滨州北部的一个杀死九头海蛇的英雄传说。海蛇吃掉了英雄的妻子、孩子。英雄带着利剑，只身划船冲向大海，在斩断了海蛇的七个头颅的时候，实在是没有了力气，还被海蛇咬断了左手。就在他即将倒下之前，岁神显灵，给予了他无穷的力量，断肢重生，一剑斩下了海蛇的第八个头颅。也正是在第八个头颅口中掉出了他的儿子，但已经断了气，他同样祈祷岁神赐福，在喂下了延年汤之后，他的儿子复活。此时英雄已经再无气力，他的儿子接过了父亲的利剑，斩断了海蛇的第九个脑袋，救出了英雄的妻子。

    只有靠近了的观众才能发现，戏台上的海蛇的头实在太多了，至少有四到五个人披着用各类皮革、碎布做成的海蛇扮装用手来当做海蛇的头。他们的动作既臃肿，又不协调，引得观众哈哈大笑。当这个“英雄”砍断一个海蛇头的时候，扮演海蛇的几个戏子就把假装海蛇头的布套丢在地上，并且把手掌中的一些红色碎布头子撒在地上，当做进射的鲜血。观众们齐声喝彩，鼓掌叫好。周自行与岳晓雨都无法享受到这近距离的“视觉感受”了。周自行只得在心里默默感叹，好厉害的岁神，还有这类似魂石般死者复生的能力。

    一支游行的队伍从街道的另一边走来。他们敲着锣，打着鼓，领头的还有几个人齐声吹着声音尖锐、节奏明快的唢呐，好不热闹。队伍中还有十来个戴着巨大的鱼型头盔的人，他们都穿着红绿碎花的衣服，个个手拿红色绸带，左右扭动着舞步，异常的欢快。街上的人群很自然的分到了两侧为他们让开了一条道路。

    道路的尽头直通码头上的一个巨大的观海台。观海台上放置了桌案、贡品和各种花纹的旌旗。桌案前站着四个人，有一人有些像是杜萧的身影。

    想必那就是各帮派的大当家了。周自行最近几天也都听到过些关于帮派大当家的情况。其中一个体型特别臃肿肥胖的，应该是清流帮的肖永鑫:岁数较大留着灰白长须的，想必是沣渔帮的彭继;另外一个体型中等，不知道是大锤帮的张功，还是铁闸帮的周元。

    “铁闸帮大当家周元、周奎是亲兄弟俩，向来成双出入，可能这个人是张功吧。”周自行心想道，“可怎么会少一个帮呢?“

    他正想着，一阵巨大的号角声传来，似乎还不止一个号手，声音低沉厚重，笼罩了整个码头附近的海岸线。人群的注意力也被巨大的号角声吸引过去。人流向着另一个方向缓缓涌去。

    似乎正在等待着一个极具身份的人上台完成海祭的正式仪式。

    主道上传来一阵整齐厚实的脚步声，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手持戟盾，三人一排向观海台的方向走来。号手就是分布在主道的两旁的，一共有二十个，他们再一次吹响号角，那声音仿佛推动者士兵的队伍在不断前进。

    队伍正中，一文一武两名官员模样的人，各自骑着马，缓缓前进。

    “不出意外，这就是城尉陆景华与城守黄良军了。”周自行对岳晓雨说道。

    “你怎么知道？”岳晓雨有些不信。

    “往事问不到，现今的事情在集市上还是能打听到的。”这次换成了周自行有些得意。

    自从尚离澜枫会同丛良将桂帝扶持上了皇位之后，就对官制大刀阔斧的进行了修改。无论州、城，一改往昔军政一体的制度，将内政职能划分城尉负责，直属州尉统领；军事职责划分为城守，直属州内安置的边将统领。而州尉与边将分别又属中央政事堂与军机处管理。所以分属军政两边一文一武的城尉与城守，其实在职位上是不相上下的。

    岳晓雨自然是没有关注过这些，依旧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看着下面的人。

    周自行忽然警觉起来，他回头环顾家仆们，各个严肃紧张，如临大敌。丝毫看不出观赏盛会的意思。而二当家何享，自从带着杜萧的女儿上了马车后，就没在这个院子和楼台里面见过他的身影。

    高高的围墙，厚实的院门，封堵的楼梯。这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奇怪。

    “我想明白了，杜萧不是在禁闭我俩。”周自行恍然大悟，“他这是在安排人保护我们。”

    “怎么可能？”岳晓雨依旧一脸的质疑。

    周自行拉住一个家仆的衣服，使劲的大声问道：“二当家呢？”

    家仆瞪了他一眼，老半天才回答：“他负责大小姐的安全！”

    周自行松开手，转身跑到窗口，紧张的趴在了窗沿上，搜寻着码头上每一个他能看得见的人影，有些实在是看不清脸。他神色慌张，“要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