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它在你们上面！”

    这提醒商队提防头狼从后方袭来的声音，正是禧虎发出的。

    他离开永德城渡过双龙江后，已经在这黄花山中走了快二十天了，远比谢传俭和他所说的十天要久。他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是迷路了。

    这正是入冬时节，盛岚和谢传俭虽然给他备了厚厚的棉袄，可依旧难以抵御山谷之中的凛冽寒风。如果拖得再久些走不出这黄花山，即使没有饿死，他也会冻死在这里。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比寒冷和饥饿更可怕的，就是这深山老林中的狼群。早在狼群遇上孙家寨走山货的商队之前，禧虎已经和这伙狼群对峙过一次。四下无人，他便肆无忌惮的唤醒了狂野血脉之力。

    这是离开南清寺后第一次正式的使用这份狂野的力量。虽然在上将军府休养的那段时间里，他已经感知到这股力量的回归，可生怕失控，不能使用。现在已顾不上这些，也不需要顾忌这些。即便他心中多有不愿伤害生命，为了自己的生存，他只能放开手厮杀。

    那一次交锋，以四五只狼前锋生命为代价而结束。禧虎在与它们战斗的过程中发现与之前不同的是，自己进入狂野形态后，依旧能够保留自我清醒的意识。这令他的尖牙和利爪可以感受到狼血的温热，一种痛苦的温热。

    赶走狼群后，禧虎才发现自己的袄子因狂野血脉之力被撕扯出一个个炸裂的口子。好在包裹中有备着其他衣物替换，不至于光着身子。他在一条还未被冰雪冻结的溪流边哭了很久。禧虎将头埋进水里，冰凉的溪水几乎要让自己窒息，也让他渐渐冷静，更让他洗净了脸上的血污。

    现在，禧虎再一次与这狼群相遇了。那只头狼独一无二的凌烈杀气，他绝对不会认错。眼看着它们袭击一群无辜的山货商队，强烈的救赎之心，让禧虎不得不出手相救。不然，在这狡猾的头狼带领下，狼群前后夹击，即使商队能够赶走它们，也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就在禧虎一声：“回头！它在你们上面！”之后，头狼果断向商队发起了进攻。山坳子外围的狼群，分出了一大半协同头狼率领的几只从后方杀出的狼前锋，向商队发起了第二轮冲锋。另一小半回过头来，向禧虎包围过去。

    禧虎所在位置本就距离商队十多丈远，又在漆黑的枯林之中。商队的人是不可能看得见他的。而狼群依靠嗅觉很快就定位了他的所在。禧虎在黑暗中的视线也受到了很大影响，当他判断夜色足以阻断商队对他的视线后，深吸一口气，收紧丹田，就像从身体内里迸发出一股子力量，崩裂骨骼、撕裂肌肤的疼痛感灼烧着他的全身。兽化的利爪与尖牙、强壮的臂膀也随之变化而出，就连视线都像是变得更加清晰，不惧夜色。

    那几只狼似乎对禧虎的变化有些惊讶，刚起的围攻之势，竟然有些许犹豫。禧虎一个箭步突上前，利爪已然扎进一只愣神的狼前锋的喉咙。它无力的呻吟一声，蜷缩在地。其他狼见状，连连后退。它们低估了面前对手的凶残程度。在没有头狼带领的情况下，这几只狼的战斗力也只能欺负其他更柔弱的猎物。

    然而禧虎尚未对它们收手。他必须在自己靠近商队之前，尽可能的解决掉一些狼群。否则，当它们与头狼所在的主力会合后，禧虎未必还是他们的对手。更重要的是，禧虎不能在商队面前展现他狂野形态的一面，他的战斗力必将因此大打折扣。

    转眼间，禧虎左蹬右跳，已撂倒了三四只狼前锋。其他狼快步后撤，向商队方向靠拢。禧虎不得不恢复正常状态，疾步追赶。接下来，他只能以拳脚的方式与狼群对抗了。

    “大个儿！那边有个人！”老把头率先发现了从枯林中窜出的禧虎，他一边挥刀驱赶围攻他的两只狼前锋，一边吼道，“刚才是他提醒的我们！去救他！”

    这个被老把头喊作大个儿的人确实个子大，足有六七尺的身高，并且膀大腰圆。他挥动火把，正砸在一只恶狼的眼眉上。炙热的火焰瞬间将狼眼烫成了窟窿。他也借此将包围圈杀出了一个缺口，冲向禧虎。

    “接着！”他见禧虎手无寸铁，抽出树枝扎成的路障上的一杆长枝，头里已经被削的如同长矛，轻轻一抛，丢给了禧虎。也就在此时，一只体型巨大的狼抓住了他的防御破绽，一口咬在了他的大腿位置。

    大个儿面目狰狞，低头一看才发现咬住自己的正是那只头狼。他挥起火把向下砸去，头狼即时松口，灵巧的躲避开来。但在大个儿的腿上已经留下一道血痕，连棉裤都被撕破了。又有两只狼前锋协同头狼一起，再次直扑大个儿而去，大个儿腿伤难撑，即刻间倒在了地上。

    禧虎接到“长矛”，带着助跑的冲劲纵身一跃，力喝一声，一矛扎进一只扑在大个儿身上的狼腹之中。头狼和另一只被这一击驱赶而开，但大个儿用来护住脸庞的手臂和手掌，已经被它们咬伤。

    禧虎用力挑动“长矛”，想要把受伤的那只狼从大个儿的身上挑开。但毕竟只是树枝，承重有限，“咔”的一声折断，禧虎险些摔坐在地上。大个儿也着实勇猛，带着手伤，抓起狼尸，半坐起身，一把就丢了出去。

    头狼眼中带着复仇之火，再次攻向大个儿，又一次咬在了他的腿伤之上。这一次的疼痛让大个儿实在是难以承受了，他哀号着，本能的用另一只脚蹬踹头狼。怎奈那头狼力量和灵巧兼备，一边扭动躲避，一边撕扯着大个的筋肉。

    “嗖！”

    一支竹箭射向头狼的面颊，却被它躲过。几乎是贴着他的侧脸飞过。

    孙二水见未能射中，懊恼的再次换箭拉弦。可他不知，这一箭已经激怒了头狼，它钢齿猛扯，竟撕下了大个儿腿上的一块肌肉。大个儿疼的几乎要昏了过去。头狼毫不贪恋这块血肉，吐在地上，带着满口的腥臭之气，就扑向孙二水。

    禧虎以折断的这根树枝代替短刀，照着头狼劈砍过去。头狼也是杀红了眼，没有注意到侧面袭来的禧虎，被一棍子敲在了后背上，连着在地上翻了几个滚。它龇牙咧嘴的从地上爬起，口中喘出的热气，在营火的映照下显得极其粗重。

    “啊呜！”它长啸一声，在他周围鏖战的狼群，似乎得到领袖的鼓励一般，战斗的更加卖力。而商队这边，类似大个儿这样伤势的已经有三四个了。

    “擒贼先擒王！先干头狼！”老把头向大家命令道。

    孙二水冲到大个儿跟前，搀扶着他送到其他几个伤员身边。之后又和孙大水一起追随着老把头，逼迫到了头狼的跟前。

    头狼发现了对自己的围攻，它低吼着，摆出蓄势待发的姿态。五只狼前锋靠拢过来，保护它们的领袖。

    禧虎拾起大个儿丢在地上的火把，滚烫火热的焰团，让他难以抑制心中的亢奋。他率先向头狼发起了攻击，挥动的火把划出一道焰光，直击它的脸庞。

    头狼纹丝不动，身侧两只狼前锋跃至空中冲着禧虎扑去，妄图将他拦下。其中一只，突然失去平衡一头栽倒在地，痛苦抽搐。它的后腿根部被孙二水手弩射出的一支竹箭射中，扎的极深。

    另一只狼的铁颚就要咬到禧虎肩膀时，禧虎突然扭胯，改变身型，一把将剩余半截的树枝插向狼口。树枝的端口虽不锋利，但在双方的冲势作用下，一把就扎穿了这只狼前锋的喉咙，鲜血淋漓。

    禧虎顺势继续挥动树枝，狼前锋的躯体被狠狠的丢了出去，砸向头狼。

    头狼纵身躲开，却又迎来了老把头的一套劈砍。它只能连连后退。

    “好畜生！”老把头刀锋力沉，毕竟也是年过花甲，几刀之后明显泄了力量，气喘吁吁。

    头狼瞅准机会，双腿反蹬，绕至老把头背后，竟伏了上去。老把头一惊，这是恶狼最凶狠的一招，因为在猎物的背后，可以直击颈喉要害。

    孙大水想用铁叉去扎头狼，又怕误伤了老把头，只能微微干扰头狼。孙二水也用手弩瞄着不敢随意射击。另外三只狼前锋同时立即上前掩护，拦住了孙大水和孙二水。

    千钧一发之际，禧虎果断对着头狼的脸部掷出手中树枝。头狼一惊，一口未能咬下去。但利爪已在老把头毫无防备的肩颈处抓出了血印子。

    老把头反手持刀对着背后捅去。头狼不得不撒手跳开，可它的前爪已被刀刃划开道口子，嗷嗷直叫。

    禧虎挥着火把继续跟上，一棒子砸在了头狼的腹部，头狼翻了两滚摔了出去。灼热的火焰瞬间烫伤了它的皮毛，发出一股浓厚的焦糊味道。但地面附着雪水，沾满在狼身上，所以火焰并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害。倒是老把头那一刀砍的头狼一瘸一拐。

    狼群见头狼吃了亏，心气就泄了一大半，原本已经杀进山坳之中的狼前锋，纷纷后撤。三十来只恶狼聚集到头狼的身边。

    头狼靠着三条腿，原地蹦跳了两下，似乎发现自己确实已经失去了战斗力，低声嗷叫了两声，就像撤退鸣金之声。众狼四散而去，撤退中还不忘叼着自己死亡同伴的尸首。

    不消片刻，山坳面前的空地上只留下一团团的血污痕迹，一切都清净了下来。

    商队众人长舒一口气，却无一欢呼。咬牙坚持的老把头也终于承受不住肩膀的伤痛，双手发抖，连刀都丢在了地上，眼见就要摔倒。孙大水扔掉了铁叉，一把扶住老把头的腰，他急喊道“快来帮忙，老把头受伤了！”

    大伙儿手忙脚乱的给伤者们开始包扎疗伤。十二个人中只有七八人受了点无关紧要的皮外之伤。其他包括大个儿在内，都是重伤。那个后颈被咬烂血肉的同伴，已经失血过多，咽了气。

    老把头被扶坐在地上，扒开了上衣。有人用烈酒擦拭着他的伤口。他咬着牙，双目死死盯着前方，双眉几乎扭结到了一起。

    孙大水走向禧虎，险些被吓了一跳。战斗时没能注意这人的面貌，静下来才发现，这个人的脸上满是伤疤，几乎要看不出原本的相貌。他稍微犹豫了一下，向禧虎拜拳道：“谢……谢谢你出手相救。可帮了我们大忙。”

    禧虎将手在破烂不堪的衣服上蹭了蹭，回敬道：“山中行路，多有不易。这群狼已经和我打过一回交道，确实凶恶。”他伸头看了看伤者那边，又问道：“你们的同伴，伤的不轻。”

    孙大水叹了口气，摇摇头，想说话又说不出来，有些梗咽。孙二水气的正用靴子用力踢着地上的碎石和积雪。

    “好汉！”老把头忍着痛说道，“萍水相逢，能如此出力，大恩所至，老汉我没齿难忘。请问高姓大名。”

    “我……我叫禧悟。”禧虎犹豫了一下，还是用了假名。

    “这不像是个通常的名字，你是哪里人？”老把头的伤口已经被包扎的差不多。他裹起棉袄，被人搀扶着想要站起来。

    “我是个禅隐僧徒，从庐州来的。”禧虎道。

    “庐州怎么会走到这黄花山里来了？”孙二水问道，“不是在咱们丰州的西南边吗？你再往北去，就快到帝都了。”

    “这……”禧虎无奈的憨笑了一下，“说来话长，我是从庐州南兴城先去的帝都，再到的这里，想去丰州晋安城。刚好也在山中迷了路……”他说着，就有些不好意思。

    “喔！”老把头呵呵一乐，“碰上咱们可就没这回事了，正好我们也是从帝都回来的，我们带你出山。”

    “那太好了！”禧虎高兴道，身上破碎的衣服一抖，寒风灌进了他的袄子，冻得他直哆嗦。

    “老三，拿件袄子给恩人换上！”老把头命令道。随后骡子队伍中那个叫做老三的汉子，便从行囊中掏出衣物送到了禧虎的面前。

    “我们是丰州孙家寨的，正走了山货要回寨子去。这条路我走了多少年了，从来没有这么大规模的狼群出没。”老把头继续说道，“大雪就要封山了，在这之前你怕是来不及赶到晋安城，先跟我们回寨子吧。也好让我们有机会好好感谢你一下！”

    禧虎有些犹豫，他只想着商队能尽快带他走出这山谷之中，早日能够到晋安城寻找闫峰。若从孙家寨一绕，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抵达晋安城。

    老把头看出他的犹豫，吃力的抬起手臂，拍了拍禧虎的肩膀，“你是个好娃！和咱们寨子里的娃娃们一样勇敢，但这大雪天可不管你是好娃还是什么娃。雪天出山，会遇到的危险，可能比今天这一战更加可怕。”

    禧虎眼见确实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得答应老把头的邀请，“好吧，我跟你们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