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墙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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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官道

    朱方明安排小五带了十多名萧城的边军,护送着善水和禧虎出了东城门,顺着官道向圩城出发。善水口头上一再推辞,但他心里还是想能尽早出发,早日能和禧虎抵达帝都。

    他们所行的官道由青石铺设,也是萧城与圩城间的唯一一条大路。刚出城时还能五马并骑的宽度,但出城一两里后,就变成了三骑宽度。青石间因常年的雨水侵蚀,缝隙明显,有些石角还长有青苔。平时两三百人的旅客队伍,加上护送的边卒,在这窄窄的官道上摆出的队伍长度可想而知。

    道路的两侧是崎岖不平的丘陵地,树林茂密,确实是山匪藏匿的极佳地点。有些路段高低错落,路面的两侧更是有一些巨石形成的崖壁。这官道当年也不知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勉强铺成了这条车马通行的平路。林子中时而响起鸟儿的鸣叫声和扑动翅膀的声音,掀起的微风在林中一飘,竟也能带动着树梢沙沙作响。

    边卒们头戴铁质头盔,肩披皮制札甲,胸前、腰间、手臂和小腿上都绑着厚重的布锦缝制的甲面,并且在胸口位置缀以铁质的甲泡。这一身装备虽然比起防御能力更加优秀的铁甲或锁子甲要差点意思,但对于长途跋涉的队伍来说,其轻便的属性确实更加实用。

    边卒的腰间,都挂着一柄近身使用的朴刀,其中一半人的后背上,背着用硬藤编制的盾牌,手提一柄长矛,另一半人则在背后挂着箭袋与短弓。

    小五的岁数也只比禧虎大概大了三五岁,虽然面容清秀,但似乎也是经过长期的训练,一身的干练与沉稳。禧虎总觉得,在这种山路上,敌暗我明,但凡山匪想要偷袭,他们师侄二人加上这十多个边卒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当他把这个疑虑提出的时候,小五皱着眉头,还未回答,身边另一个瘦高的矛手人哈哈大笑:“小师父不用担心。这些山匪凶恶强悍虽然不假,但就在这官道上,他们就一直没能在我们这儿得逞过,平日里甚至连面都不敢露。上回也是碰巧,估计他们在山里饿极了,才又出来想要打劫点什么,还不是被我们打退了。”

    “善水大师与善明大师的功夫确实了得。”另一个边卒应和道:“咱虽然护送这两三百人的旅客,但只有二位大师敢于在山匪来袭时协助咱们反击。咱们还生擒了两个匪崽子,都送到圩城城尉的衙门里发落了。其中一个连腿都被善水大师打断了。”

    提到这一段,其他边卒也被引得得意洋洋,哈哈大笑。在他们看来,这些山匪在官道上的打劫也只不过时虚张声势。

    小五立即喝止了他们,“保持警惕!这些山匪远比你们想象的要厉害!”

    禧虎看了看善水师叔,他和小五想法似乎一致,警惕的观察着四周的环境。禧虎也觉得奇怪,这山匪倘若真的这般孱弱,那为何两城合力多年也剿灭不尽呢?

    还未等禧虎发问,小五就继续说道:“这些山匪从来不会让落单的旅人安然的通过。以前有一队商客,错过我们队伍出行的时间,又不愿意等到第二天再走,仗着自己队伍人多,也有些兵械防身,就自己出发了。刚出萧城没多远,就被山匪一网打尽。商队的几个管事,都被山匪割去了人头。就在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上,山匪在几棵粗大的老树树干上打了洞,把人头给镶了进去。乍看就像树上长了个脸。身子呢,就只栓了一只脚,倒挂在树枝上。垂在路边。”

    禧虎听到这一段,立刻感觉毛骨悚然。他连连摇头,“太凶残了!道法自然……”

    “说到底,这些山匪就算再杀人不眨眼,图的也都还是钱,那些商队才是他们紧盯着的目标吧。”善水皱了皱眉头,轻叹道,“我们这队伍确实没什么值得他们去抢的。”

    “图财是重要的一方面。”小五叹了口气,“可对于落单的旅客他们狠起来就是没个准。还听说他们的首领扒过人皮做鼓,把人的腿骨棒子当鼓槌,更何况,早先几年,我们萧城和圩城附近的大部分人家,也都被他们祸害过的。”

    善水欲言又止,继续聆听。

    小五咬了咬牙,越说越是愤恨:“我们这十多个弟兄,都是因为曾经家里摊上过这些山匪的命案,才在城里参军的。早晚有一天,我们会把他们剿灭了。至于在这道上,也会见一次打他们一次!”

    队伍继续向前走着,路途上荒凉清净,没有一个可以歇脚的店家。午时,他们来到了一个荒废多年的小棚屋。小五说平日里人多,路上根本就不会停下来歇息。今天他们人少,反倒是可以在这里吃完干粮休息后再出发。

    所谓休息也不过是每人掏出干饼和水壶,稍作补给。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大家又继续启程。又行了半个时辰,官道迎面走来一支大约有两百多人的队伍。带队的和小五他们相同的装扮。一看便是从圩城向萧城来的队伍。

    双方边卒相互寒暄,对方带队的边士还询问小五为何今天只带了这么少的人。小五并未多做解释,与他们也就匆匆告别了。

    禧虎看着这支队伍,大部分都是行路的旅人,几乎没有见到带货的商客。他想到赵家能在庐州一带把生意做得如此火热,真的也得感谢这波山匪。南兴城东行的路段本来就多山多丘,萧城与圩城这段被山匪一截断,货物的流通只能倚仗赵家在南兴城北面大新寨那条路了,自然就少了很多竞争对手。

    告别了逆行的队伍后,他们又继续走了一个多时辰,禧虎在路边看到几株被掏出个树洞的老树。树皮和树洞上还有些暗褐色的印记。这些想必就是小五所说的镶过人头的树干了。他下意识的捂住了口鼻,紧紧跟随着众人的脚步,想要快些离开。虽然哪些干涸的血迹暂时没让他的狂野血脉之力失控,但他并不能保证在此处久留之后的结果。

    忽然,一支利箭飞过,精准的刺穿了那个瘦高的矛手的喉咙。紧跟着林中继续发出“嗖嗖”的两声空气啸叫,又两名弓手中箭倒下。其他人立即呼喊着相互提醒,散到了路边各自找块石头或者树干做掩体,同时四顾寻找偷袭人的方位。

    善水双手护住禧虎,两人钻到路边的一处隐蔽的树丛中。禧虎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感到极其惊愕,他努力控制自己不被这飞溅的鲜血吸引注意力,可又有些忍不住向三个死者方向看去。那三箭非比寻常,连边卒铁盔下的护喉都一并扎穿。几个时辰前还谈笑风云的士兵,顷刻就逝去性命成了尸体。

    “东北角有三个弓手!”

    “东南方向两个,有一个在树上!”

    边军确实训练有素,四至五人成一组,分成了两组协同攻防。矛手持盾相互并排,在弓手前组成了盾墙。弓手立即向来袭方向放箭反击。

    树林中尽是箭羽划破空气的啸叫,双方持续放箭对攻。但也就数个回合,边军再次损失一名弓手与两名矛手。偷袭者那边也有两到三声利箭扎入肉体的声音。

    紧跟着,二十来个手持各式各样兵刃的山匪从林中隐蔽处冲出来。他们并没有统一的甲胄,但每个人都佩戴者用动物毛皮缝制的面具。面具上绘着凶恶的鬼脸,有些还贴着五颜六色的羽毛装饰。喊杀阵阵,惊的林中飞鸟四起,二十余人的队伍竟有一种铺天盖地大军来袭的压迫感。

    “列阵!盾墙上前!”小五大吼着。此时的持盾的矛手也仅剩两三人而已,弓手已来不及再次射击,从地上拾起同伴的盾加入到阵型之中。两组人合二为一,才勉强形成“盾墙”,把剩余的最后两名弓手、善水和禧虎护在身后。

    山匪们并没有直接发起攻击。他们围绕着盾墙向两边散去,形成了一个圆形包围。小五的阵型只能再分出两名持盾矛手防守后方,整个阵型随着敌人移动,不断的慢慢旋转。

    双方相持不到十个弹指间,盾墙侧翼方向的山匪发起了攻击。边卒们侧身应敌,立即将矛头对准他们袭来的方向。

    但这山匪的进攻极有策略,这三个人只是佯攻,刚要进入长矛攻击的范围就立即退去。而另一侧又有数名山匪袭来。小五不得不带动阵型反复的移动。几次下来还未开打,边卒们的体能已被逐渐消磨。

    一名手持双刀、个头不高却体型强壮的山匪,他猛将手中兵刃相互撞击,发出“锵!”一声。山匪就像得到命令一般,一拥而上。

    小五怒吼着,与边卒举矛迎击。顷刻间,矛刃刺破血肉、长刀砍翻滕盾、兵刃撞击……乱战声四起。善水顾不上护着禧虎,拾起地上掉落的长矛,毫不犹豫扎向山匪。长矛在他手中仿佛出洞蟒蛇,灵巧迅猛,突突两三下已经刺穿了两个山匪的胸膛。

    再看边军这边,藤盾可防箭羽,却经不起山匪各式各样的刀斧的砍击。盾墙阵型早已被山匪冲散,盾牌碎片散落一地。小五和几个边卒各自为战,想用长矛和山匪间拉开距离。可怎奈山匪人数是边军的两倍有余,边军一人要同时迎击数把刀枪。

    山匪的进攻也极有策略,一人正面牵制矛手,另一人用钩镰或长刀袭击矛手的下盘。又有三名边卒因腿脚被砍伤后,上身防御露出破绽被山匪击杀,其中一人直接被砍去了头颅,另外的两人则更惨烈,布锦甲上不知道被砍了多少刀,胸前的部分已经断裂,从胸口到下腹被切出两三道大口子,内脏与鲜血流了一地,却尚未断气,只剩苦苦等死。

    禧虎蹲在地上,越是想要把自己的视线从这些血肉模糊的尸体上挪开,可越难以遏制自己。那股原始的、狂野的力量在他心中涌动着。一阵凉风忽从脑后袭来,他本能的向侧边躲闪。寒光贴着面颊掠过,是一个山匪砍他不中,横刀再次袭来。

    “两个禅隐僧抓活的!”那山匪的头领喝了一声,声音虽大,但就像是刻意压低的声调。

    其他山匪得令后,立即分成了两拨人,把禧虎和善水分在了两个包围圈内。

    善水横矛示威,与包围自己的山匪斡旋。在此之前已有四名山匪倒在了他的长矛之下。他暗自琢磨这伙山匪比之前的战斗力是千差万别。他大声向小五大喊道:“小五将军!”

    可此时已无人在对他回应,边军已尽数被杀,小五腰上和腿上都有腰上,无法站立,扶着长矛跪坐在地。

    那头领缓缓来到小五面前,他还妄图举矛刺击。这头领左手挥刀格挡,一把就将长矛从小五手中击飞。

    “对不起了,小五!”头领冷冷的说完,扭动腰胯带动全身旋转,腾得砍下了小五的脑袋。脖腔内的鲜血飞起老高,染红了一片草地。

    “把他俩拿下带走!”头领继续下令。

    山匪一齐围攻上来,禧虎手中没有兵刃,摆出禅意拳想要迎战。无奈多年修行,他始终无法习得禅意拳的拳气之法,否则这区区十数人的围攻,怎能奈何住他?

    他弯腰、侧身,连续避开身前几个山匪的攻击,抬脚就踢翻了一个妄图用钩镰撂倒自己的敌人。这一脚显然也是力大势足,被踢的山匪脸上立刻肿起了一大块,趴在地上挣扎着。

    可禧虎还未落脚,另一把山匪的长刀已经向他的腿上砍来,他收脚未及,小腿上被划开一个浅浅的口子。紧跟着胸口就挨了一个高大山匪的重重一脚,直踢得他胸腔捂闷,胸骨也似断裂般疼痛。

    这些外来的危机,顷刻间就要触发他的狂野血脉之力。他已顾不得化身后对面上皮具是否可能撕裂,此时的他只想释放全身的力量,毁灭面前所有的敌人。可就在这时,他感到头顶遭受棍棒重击,嗡的眼前一黑,就昏迷了过去。

    善水一边与围攻自己的山匪缠斗,一边大喊着,已然听不清喊的是禧虎还是禧悟。他虽然身法和兵刃的使用,已颇有境界,但也没能向师兄善水一般习得拳气之法。一杆长矛舞动,本一时让山匪们无从接近,但战斗的体能消耗是巨大的。禧虎遭受棍击昏迷再次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冷不丁被山匪一柄长枪扎中了大腿。

    鲜血汩汩,疼痛难忍,善水只能半卧在地,挥动长矛不让山匪靠近。

    头领踱步向前,停留在善水长矛的攻击范围之外。待善水回转矛头时,他就像抓住了一个天大的破绽,迅速探步向挥刀击向矛柄。

    木质的矛柄毕竟经不住这快刀的斩击,应声断裂两半。善水也被这力道震的失去重心。其他山匪抓住这段瞬即逝的机会一拥而上,立即将善水缴了械,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头领冷冷谑笑,嗓音依旧刻意压低,道:“善水大师,你可知道上回被你打断腿的,是我家二少爷?正在筹划怎么找你报仇,你却就送上门来了。”

    善水咬着牙,狠狠地瞪着头领。头领的面具是一张鹿皮做的,上面画着一张露出獠牙恶鬼的面庞,只有眼睛位置挖出了两个黑洞,深邃同深渊一般。

    “把边卒的头割下来,镶回树洞里。”头领收起双刀,掸了掸裤脚,“把这两个禅隐僧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