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东风又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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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得美人归——忠心

    在空间裂缝缝合时的最后一秒,一个青衣男厉骤然出现,匆匆掠了一眼瘫倒在地的鬼飘,眉心一跳:

    坏了,他怕不是来迟了罢?

    “擎掌穹天兮,跫足伏地……”

    青衣男厉低声吟诵着古老的童谣,候了小半天,没动静,正要推门一探究竟,又想起萧嫱儿千里传信的叮嘱,踌躇在原地半响,一时半会抓不准主意。此时在一层被打晕的邹姐已然转醒,红色鬼魅瞬息杀到了舞的门前:

    “老娘的店你也敢劫?!今儿个不把你这小贼揍死老娘就不是这条街的爹!”

    察觉到身后有股凶猛杀气的青衣男厉赶忙蹲下身子,邹姐一爪子刮在了那扇年久失修的木门上,“轰——”地一声,强大的灵力波动将毫无防备邹姐逼出了一大口血!二鬼双双往后掀去,青衣男厉眼疾手快地扶住邹姐的腰将她护在怀里,借着不死金身拦住了化气流为实质的结界波动。

    感受到熟悉的鬼息的邹姐定睛一看,窘迫之余难掩三分娇媚:“侍长大人?!”

    被气流划了半身血痕的青衣男厉颔首以回,邹姐赶忙收起几寸长的鬼爪,保养得当的脸上满是小女儿的娇态:

    “人家方才还在说起你呢,侍长大人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

    男厉目光闪躲地顿了顿:“本侍今日得空,来看看你。”

    “真的啊?”邹姐含情脉脉地看向男厉,男厉心里那个虚啊,但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邹姐面色一冷:

    “那你怎么找这儿来了?”

    “我……”

    “还打算撬门是么?撬一个女凶的门?”

    “……邹邹,你听我解释……”

    青衣男厉百口莫辩地扶上邹姐的肩,邹姐眸中含泪,楚楚可人地瞋了他一人,青衣男厉浑身骨头一软,自知瞒不过,只好老老实实地交代起来:

    “是公主让我来的……”他道,邹姐眉头一蹙:

    “是你那个曾经当众调戏过你还哭着喊着让王上招你为驸马的表妹萧嫱儿?”

    “这都是少时戏言呐!我与公主如今兄友妹恭,碰上面也顶顶是谈些闲闻,断没有纠缠不清了!”

    鬼界小公主萧嫱儿,自幼跟在鬼王身边长大,颇得鬼王宠信。她一个深居宫闺的公主从前不顾避讳追求她男人也就罢了,如今却依旧能与今非昔比位高权重的侍长大人搭上线,这爪子未免伸的也太长了些……

    “好啊!原来你们私底下还有联系?!”邹姐先是沉吟片刻,而后苦着脸诉道,青衣男厉一愣:

    “不是不是,邹邹你别误会了!如今公主的心上人不是我,是魔界如今的那位君主!我们也是近来才有来往的!”

    邹姐将信将疑地咬着手帕,青衣厉鬼把邹姐揽入怀中,长长的叹了口气:

    “王上,出事了……”

    地宫,菅命殿。

    木身躺在床上的男子干瞪着两眼看向天花板,身上的衣物满是挣扎过后的褶皱,枕边那一盏聚魂灯散炬着幽绿色的暗茫,密不透风的黑纱宛如黑色牢笼般笼罩着男子过分惨白的脸上,那对血丝横布眼白上翻的眼本能地转向门边,不断抽搐的手却是试图往自己的脖颈掐去。

    片刻后,门外传来了虚浮的脚步声,一个玄金长袍脸色苍白的女子捧着药碗向床边靠近。

    “王上,药来了。”王后面带倦怠地看向床上的男子,轻易便将男子求死的手摁落,男子无力地阖上眼:

    “你这又是何苦呢……”

    王后舀起一勺青白色的汤药送到嘴边吹了吹:“只要能让王上活下去,妾身做的这些又算得上什么。”

    “可他们是无辜的!”

    男子悲戚地喝道,王后喂药的手抖了抖,而后不疾不徐地扶起男子给他顺了顺背:

    “为王上献身,是他们的荣幸。”

    王后低声说着,轻轻掰开男子的嘴,以自身巫力为引,不由分说地将药喂入男子嘴中。霎那间,黑纱无风起浪,王后身后浮现出了一个庞大虚无的黑影,那黑影愤怒地哀嚎着,鬼爪一只伸向床上苟延残喘的男子,一只抓住了王后的脚踝,仿佛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一同拖入无间炼狱。

    王后捻指施咒,嘴边轻喃着某段梵文超度恶灵。每念出一句,她那原本惨白的脸蛋便还要再白上三分,王后蓦然呕出一口心头血抚胸半跪在地,恶灵退散,一切回归寂静。

    不多时,门外传来了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王后!王后!”

    王后抬眸,迎上了镇守王陵归来的心腹:

    “王陵异动,师太仍在闭关,是否加派人手前往镇压?”

    床上的男子不可置信地看向王后,王后无声地笑了笑:

    “镇压?若是真能镇压的住,那位便不会在短短半天内就能找上门来了。”

    “塔莎,你说的那位是谁?!”

    男子情绪激动地抓住了塔莎的手,塔莎意味深长地一笑:

    “原来王上还记得我的名字?”

    “那位是谁,王上不是很清楚了吗?”

    “将她带入鬼界的,正是你最宠爱的小女儿,萧嫱儿啊……”

    “不!塔莎,两仪相与隔阳台一脉相承,它决不能落在歹人手中!!”

    男子状似疯癫地浑身抽搐着,塔莎轻轻挣开了男子的手:

    “王上,您乏了,先睡一觉吧。”

    塔莎轻拂袖挽,床上的男子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王后,这妖女……我们还拦不拦了?”心腹迟疑地开口问道,塔莎轻笑出声:

    拦,怎么能不拦?

    “传令下去,令南北侍首即刻至王陵北门待命。”

    “那师太镇守的东门……”

    “命西侍首率领部下与东侍首一同值守便是。”

    毕竟,他们可是一个赛一个的忠心耿耿呢……

    半柱香前,王陵外围,如鬼差所说,黄纸纷飞,戒备森严。

    舞拉着黑衣男子,贼进了王陵角落的一簇断头株里头。此刻舞朱唇微抿绣眉轻蹙,竟是难得的肃穆。——若是澹和衃在便能一眼瞧出这看似肃穆的嘴脸背后必然又在打起什么花花肠子来了——方圆十里,人畜难逃。

    一旁人高马大的黑衣男子为了配合这位小祖宗胡闹,屈膝半跪还得半躬身才能不让自己暴露在并不算矮矬的断头株中。他偏头瞄了眼半蹲着的神色凝重的舞,回过头,又猛地转回去,瞳孔紧缩。

    “干嘛?”舞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两手搓了搓肩膀颇不耐烦地问了声。

    男子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披风解开反手披在舞的身上,又默默偏开了目光:“这便是你本来的样貌?”

    舞一手扒拉开一点叶缝一手拢了拢披风:“待会还有一场恶战,这些不必要的灵力消耗,能省一点是一点吧。”

    外头巡戒的鬼侍已经越发密集,似乎还在有规律地朝某个方向涌去。舞捏了捏手里的眼珠子,心道这萧胭雪虽为她指明了王陵的方位,可她到底是萧嫱儿的人,而萧嫱儿起初可是对她起了杀念的!这萧胭雪是敌是友,尚未可知。尽管舞蛮稀奇这对能穿越任何阻碍随时随地共视的眼珠子,但为了避免自己在萧胭雪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深沟里翻船,她就是再稀罕,这眼珠子怕也是留不长久了。

    舞握住眼珠子轻轻推搡了一下黑衣男子:“哎,听人界的说书人说,一般你这种身份的人,那都是抬手百万雄师,落手金戈宝马的。难得我今日有幸见到本尊,你不妨给我挥上一挥,权当是给我这个涉世未深的开开眼了?”

    男子满头黑线,一时间竟不知从哪里开始吐槽:“又想使唤我帮你开路?”

    舞勾起了一个看起来就很不真诚的笑:“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嘛……”能抠的灵力哪有不抠的道理?

    男子嘴角一扯,正要嘲讽几句,可瞧见舞那张美得让人不忍心冲她说出一句重话的脸蛋硬是话锋一转,狭长的眸极其暧昧地打量着舞的侧脸:“帮你开路也不是不可以……”

    舞:“……我忽然觉得这路不开也罢。”

    男子嗤笑一声,曲起食指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舞的脑门:“想什么呢?我便是有通天的本事,我也没法在这地儿给你开路啊!还有,以后少听些道听途说的东西,本本分分修炼才是正道!”

    若是平常有外人这般说教舞,澹早早便提着映月将那人的舌头与腕骨齐跟砍下了!可惜如今澹拉着衃不知所踪,舞亦寄鬼篱下,前有鬼侍后有追兵,身边还杵着一个不明不白的黑衣鬼煞,再给她一百个心眼子儿她这会儿也是计较不起来了。

    银色流光自舞琥珀色的浅眸中掠过,舞循着鬼侍们有意无意地靠得尤其近的某个方位望去,竟一眼便瞧见了王陵的入口!而之所以能瞬间锁定,便是瞧见了那传闻中的老妖婆屁股垫着莲花草垫,看门狗似的盘膝坐在了王陵门边。

    那老妖婆紫袍白发,臂弯倚着一掸子拂尘,面容疲倦却不显衰颓。从她敛合的眼角边缘炸开的花褶子上看,她得道时的岁数约莫是花甲之年。能从肉体凡胎修悟成无色界门徒的人定然不是简单角色,天赋与能力必然缺一不可。这般人也就是人们口中的佛相肉身,通常早早便可悟入佛门。而这老太却偏偏在花甲之年方入佛门,要么是因为她瓶颈时期乱了道心无人指点,要么是参不透机缘有所顾忌,舞的猜想更偏向于后者。

    这也是她奇怪的点儿。

    既然这老妖婆费了大半辈子入了佛门,又为何前功尽弃地破了佛门的戒律,千里迢迢跑来这鬼界布下天罗地网,等着她入瓮?

    佛门中人,不开生杀不问世事,这是释迦留的佛训,亦是无色界的界训。这老妖婆欺师背祖地出世也就罢了,干嘛还煞费苦心地直奔着她来?

    是己有所求或是受人之托?

    舞轻哼一声,管你是人是鬼,胆敢把主意打到本公主身上,不从你们身上扒层皮来,都对不起她这九重天第一祸害名头!

    只是这髑髅砌就的四方高墙加之那摸不清门道的结界,确是可以担一声严防死守的名儿了。饶是舞生有破魔凤瞳才窥破那结界的一二门道,寻常人从外面根本看不破里面的禁制,更甭提结界结点上那老道以自身灵魂为代价闭关多日才引来的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劫……

    当真连一只尸蛆都爬不进去吗?

    舞心道,凝眸再度望去,只见一支支全副武装训练有素的鬼侍们有意识地围绕在老妖婆附近来回巡戒,却不知是怕扰了老妖婆冥想还是怎的,那群鬼均牵着一只人面狗身蝎子尾模样的恶犬的人马在经过老妖婆时都会统一往外离远了半米左右。距离稍有逾越,便会迎面得来主人的呵斥,那些人面犬便只得夹着尾巴缩着脖子,畏首畏脑地自觉远离了。

    电光火石间,舞想到了某种可能。她笑着看向一旁的黑衣男子:

    “鬼界地宫是随着时辰而变幻方位的。既然地宫方位并非一成不变,我想这王陵也是如此。如今我倒是有个小手段能让王陵周转到我们这里,便是不知道您肯不肯配合喽?”

    黑衣男子一嗮:“同样的绊子你别指望能绊倒我两次。”

    “嗨,你这话说的!”舞拍了拍男子的肩:“我都对你坦诚相见了,还能让你死掉吗?”

    所以说你为了节省法力被迫对我“坦诚相见”这件事与你会不会一时兴起反手让我祭天这件事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还真没啥关系。

    他要是出去了,他的生死,还真得随这位爱折腾人的小祖宗的心情。

    黑衣男子瞥了舞一眼:

    “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你信口一顿酒就能轻易使唤得动的男人了。”

    舞面不改色地伸出两根手指:“那就两顿。”

    男子眉头一挑:“九重天挥袖即风覆手为雨的舞公主还差这两顿酒钱?”

    舞脸不红心不跳地收回手指:“两顿酒钱也是钱啊!本公主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是大风刮落的罢了。

    男子嗤笑一声:

    “本座的命也不是说卖就卖的,也就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会舍得这样挥霍……”

    重新专注于破解迷阵调转规则的舞听了个空,只知道身边这哔哔赖赖了半天的人似乎提到了自己,于是偏头抬眸看去:

    “什么?”

    当那对夹杂着些许迷茫的琥珀色凤眸就这么直直望过来时,千百年来自认老练从容宠辱不惊的男子忽然听到了自己杂乱的心跳声。鼓点似的咚咚咚地敲在他的耳膜边,震地他心尖发颤,眸光散乱,连带着熨帖地嵌在小臂内侧的羽毛也发起烫来: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