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东风又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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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界一月游——冷战

    妖界,醉花沟。

    此时的妖界正值金秋,万物枯荣交替之际。

    不同于其他界域的满地颓黄,妖界遍野素裹月白,漫天银装。倘若月光倾泻,自下往上看去,叫谁也分不清是天上月还是地上月的,便是妖界界花——武媚娘的手笔。

    秋季是武媚娘的盛季,盛季里的武媚娘花芯共有三根,三根细长花芯是柔软的鹅黄色。鹅黄色的花芯被五瓣白中泛紫、呈饱满半月状的花瓣拥护着,彷若众月捧星,因此武媚娘又名捧星花、半月花。

    武媚娘虽媚,却是少有的君子之花,这个说法源于它有一个很奇异的特性。——武媚娘尚未开始传粉时,并未有雌雄之分。通常是同一枝簇的两朵武媚娘相互传粉受精,然后由两朵花的花体强弱来一决雌雄。

    于武媚娘而言,花体强大意味着生命力旺盛,生命力旺盛的武媚娘将会自动演变为雌株,承担起养育后代的重担。

    当武媚娘传粉完成后,雌株闭合,两朵武媚娘的根茎相连养分互享。完成传粉后的雄株虽然仍在开放,花体却已经自主择弃了花蕾,雄株便只能做到供给养分、而不再拥有任何生育能力。

    到了秋天,满树的武媚娘会同时盛开。尽管武媚娘常常五朵一簇,十朵一群地拱挤在一处,但能真正找到配对成功的花的几率其实少之又少。只因花粉一旦成功附着入了其中一朵花的子房,两朵配对成功的花会立即采取相对应的绝育措施。——也就是雄株凋落花芯,雌株封闭子房,从根源处隔断其他花粉的进入。

    每年因寻不到契合的另一朵花而无法完成传粉的武媚娘数以万计。落单的他们只能独自熬过一个又一个轮回,等着独属于自己的那朵花出现。

    舞站在醉花沟的悬崖边缘,琥珀色的凤眸倒映着漫山遍野的武媚娘微微出神。

    与仙界满大街灵剑乱窜的显摆相比较,绿树成荫的妖界简直不要太低调。

    放眼望去,满目绚烂,美不胜收。舞伸出手于风中截下一瓣武媚娘,指腹沿着花瓣半月状的弧度轻轻摩挲,仿佛在轻抚爱人的脸颊。

    山风过岗,武媚娘乘势而起,抟摇而上。几只雪鹭拖着雪色丝带一般的尾羽久久盘旋在花林上空,最终还是头也不回地迁往遥远的灵域,空留几声呜咽于幽谷中传响……

    少年便是从那片花海中向她走来的。

    “在想什么?”他问。

    少年的身体已经近乎本能地站在风口处,手中的锦裘亦无比自然地搭在了舞略显瘦削的肩膀上。

    舞寻声看去,少年挺拔如松的身体始终离她一尺远。

    “你说,它能等得到吗?”

    舞轻声问道,澹垂眸看向舞指尖的那瓣武媚娘:

    “也许吧……”

    也许能等到,也许等不到,他们能做的只有拼命绽放在每一个金秋殷切寻觅,毕竟它们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最后一个秋天……

    武媚娘在澹的身后无声席卷,与蓝得不含一丝杂质的晴空相映衬。和曦下的武媚娘白得透明,薄得发脆,可顽劣的风却没有放过它的意思,任由它沉浮在自己怀中……

    舞抬起玉藕般的小臂,指腹几乎是擦着澹的耳夹掠过。舞将中指与大拇指缓缓交合一摁一推——“哒”地一声脆响,澹身后的武媚娘蓦然失去支撑纷扬而下。

    这明晃晃的调戏让澹的眸光瞬间幽深,最后却隐忍而不甘地将视线从少女美得不可方物的脸上移开,转而看向连绵起伏的丘壑。

    舞漠然收回手,裸着的玉足虚虚踏入泥泞,如一阵湛蓝的清风,携带着武媚娘丝丝缕缕的暗香游浮进不远处的竹竂。

    “这么快就回来了?”

    正从自己身上拔着毛插成掸子的衃抬头看向舞。

    舞将草帘收起,随意应了一声。

    “你那茶房已经整理好了,这里我还没打扫,风尘大,你先进里屋歇歇吧!”

    说着,衃一手拿起掸子一手抓着抹布勤勤恳恳地打扫起来。

    “这屋子本就没什么风尘,何必多此一举,自添不快。”

    舞轻声说了句,也不知是说给衃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你怎么神神叨叨的,又发生啥事儿了?”

    饶是神经大条的衃也察觉到舞的不对劲,舞却不愿多说,转身便入了茶房。

    “汪?”

    叼着水桶往竹竂里走的大白菜看了看自家主人,又看了看舞离开的方向,似乎明白了什么。大白菜将盛满湖水的桶放置在衃的脚边,甩了甩还在滴水的头后跟了进去。

    梧桐木榻上,略显疲态的舞半倚窗边闭目假寐。大白菜蹑手蹑脚地走上前,用尨茸的脑袋蹭了蹭舞垂在身侧的手。

    “玩够了,这会儿倒想起我来了?”

    舞满不在乎地收回手,大白菜委屈地呜咽几声,拱了拱舞的掌心。

    “你倒是个机灵的,不像你家主人,天天给我找不痛快。”

    舞调笑道,琥珀色的凤眸半睁,唇角上扬,眼底却没有一丝波澜。

    大白菜蹲坐在舞的身侧“汪”了两声,舞屈着中指弹了弹大白菜的脑门:

    “夸你还不乐意?一个两个,都这么死脑筋……本公主这是捅了犟驴倔牛的窝了?”

    大白菜委屈巴巴地耸拉着脑袋,配上它还未干透的皮毛,颇有一种落水狗的苦相。舞噗嗤一笑,两只手放肆地揉捏着大白菜带着些软肉的双颊。

    “来,小美人给爷笑一个,逗得小爷高兴了,这满屋子的荣华富贵可就都是你的了~”

    舞扒拉着大白菜的头,吊儿郎当地挑起大白菜的下巴,明目张胆地画起大饼来。

    大白菜左瞧瞧右看看:

    荣华富贵?它看来看去也就桌上那个紫砂嵌金茶壶和角落里的那个鸡血石水缸是值几个钱的了……

    “咳……殿下……”

    在门外恭候多时的澹有些局促地敲了敲门框。

    “该用膳了……”

    舞的动作一顿,散下来的长发遮住了她大半张脸,脸上的表情叫人看不真切。

    “嗯。”舞缓缓应了声:

    “你也出去吧。”

    大白菜闻言从塌上跃下,经过澹身边时还用鼻头拱了拱澹的手背,澹自然会意,没敢多留,快步走去后院的厨房中帮忙端菜去了。

    澹端着米饭出来时,舞正一声不吭地扒拉着面前的菜样。

    “哎?殿下?”

    左一盘花蜜拌甜瓜,右一盘清蒸蠃鱼翅,头顶一盘用南明离火温在半空的山芝羬羊髓玉汤的衃十分惊奇地看向舞:

    “你不是不喜欢吃爆炒金蝉蛹的吗?……”

    端着饭站在一边的澹一愣,低头看去,用银箸夹着一只炒的酥肥焦脆油光滟滟的金蝉蝉蛹的舞动作一顿:

    “口味变了,不行?”

    舞强忍生理加心理的双重不适把那只金蝉蝉蛹送入口中,嚼也不嚼地吞了下去!在蝉蛹入口的一瞬,舞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感觉到蝉蛹顺着她的咽喉往下咽时更是两眼发黑。

    澹不置可否地放下三碗米饭一一摆好,于舞的右手边端坐。衃半信半疑地把菜逐次摆好后,带着三分猜测看了一眼澹,这才在舞的左手边坐下了。

    “哎哎哎,您老可别瞎糟蹋了,吃蝉蛹不嚼就跟吃饺子不蘸醋似的——哪来的精髓啊?你俩都好好看好好学昂……”

    衃夹起一个蝉蛹往嘴里一放,伴着一大口米饭咔嚓咔嚓地将蝉蛹嚼地唇齿留香后,才恋恋不舍地吞了下去。

    舞咬了咬唇,硬着头皮伸出银箸又往金蝉蝉蛹的碟子里夹,正要缩回手时,澹却迅速握住了她的手腕。

    “不喜欢就别吃了……”

    澹柔声道,分明带着一股让步的意味。舞抿了抿唇,扔回金蝉的同时也挣开澹的手。

    衃眼明手快地把险些掉在桌面上的金蝉蝉蛹举箸一接,而后往桌肚下一抛,口水直流的大白菜啊呜一口精准接住。

    “你们俩怎么怪怪的?难不成……你们俩吵架啦?八百年难得一见呐!”

    衃吧唧吧唧地嚼着满嘴金蝉蝉蛹,一针见血地说道。

    “玩归玩闹归闹,别拿小爷的金蝉蛹开玩笑,这可是小爷仅剩不多的口粮,小爷就指望这些来挨过今年的蝉蛹淡季呢!烦请二位筷下留情,有什么架留着茶余饭后慢慢吵哈!”

    “吃你的蝉去!”

    舞和澹同时夹起一筷子金蝉蝉蛹往衃的嘴里一塞,衃来者不拒地把嘴里的金蝉蝉蛹尽数吞咽,末了伸出舌头舔了舔沾着油光的嘴角,这才乖乖闭了嘴。

    澹在舞的手边斟下一杯热茶,舞嫌弃地将银箸伸入热茶里搅了搅。

    “我去拿两对新的。”

    澹说着便要起身,舞却一把拉住他的袖腕:

    “哪用那么麻烦……”

    舞边说边伸出银箸夹起一小片蠃鱼肉递到澹的嘴边,衃好整以暇地看向澹,澹略一挣扎,最终还是吃下了。舞心满意足地收回银箸美滋滋地吃起饭来。

    “你小子不是从来不吃鱼的吗?”

    衃若有所思地瞄了一眼耳根发红的澹,澹捏着银筷的手紧了紧:

    “忘了。”

    “唉你小子,说好的过目不忘旷世奇才呢?咋凡事儿摊上殿下,你就跟脑门儿往豆腐块上磕狠了似的,啥都忘了个精光?”

    此刻若是有手都想拿一砖头豆腐砸晕自家主人的大白菜:“……”

    “你再胡说八道,你猜,我会不会将你那偷埋在门前第二棵歪脖子树下的私藏挖出来喂狗?”

    舞笑着问,咬上自家主人衣摆欲做提醒的大白菜若无其事地松了口。

    “爹我错了。”

    衃低头敬上香茗一盏,舞接过茶盏会心一笑,起身后退数步,而后,一道黑色闪电夺门而出!

    石化在原地的衃:“……”

    开始酝酿神力的澹:“……”

    下一秒,满桌的汤汤水水被不出所料不负众望地一掀!澹眼疾手快地按住其中一角,虚浮在半空的汤水就此定格,少年的衣袂翻飞——

    “大白菜你丫个没良心的混球跟谁学的吃里扒外浑水摸鱼?!那些是我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抠省下来的!你个王八羔子好歹要给你爹我留一口啊!!!”

    随着衃的叫嚷声的远去,澹慢条斯理地将饭菜原封不动地放回,舞悠哉闲哉地将空了的茶盏扣在衃的位置上:

    “看我做什么?”

    舞回眸问道,澹抿了抿唇,低头咽了一口呛得胸口生疼的米饭。

    舞撇了撇嘴,用自己身前的茶盏给澹倒了杯茶后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花蜜拌甜瓜。

    “尝尝,酸不酸。”

    澹将信将疑地将甜瓜送入口中,花蜜与甜瓜的甜腻在味蕾中缠绵不休,甜得叫人发齁。

    “不酸,甜的。”

    舞柳眉一挑,带着几分疑虑的小脸忽然凑近:“不酸么?”

    “可我怎么闻到了一股子醋味?”

    澹的耳脖子带腮瞬间红成一片:

    “殿下说是酸的,那便是酸的吧。”

    舞撇撇小嘴,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她倒要看看,这闷葫芦还能闷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