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世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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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童年

    “一定要如此吗?”

    姚翁撇了一眼冷汗直流的李鹤之,他淡淡言道。

    李鹤之此刻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姚翁他老人家现在可说是一言就决定了他的生死,他甚至觉得自己脖子上隐隐传来割裂的温痛。

    “谁叫你那班朋友当年做事不做绝,留了他们家门一女尚存?她肚子里的双胞胎就是今天的因。”老妪平铺直叙道。

    “灭门留种,自古武家的规矩就是如此,谁坏这规矩,武门共击之你又不是知道…”姚翁为当年的行为,淡淡地开释道。

    “是啊,但谁又能想到,一个刚过金钗之年的女娃子肚中,已怀有数周不显的身孕呢?”

    老妪知道这个视规矩如命的老头心中所想,她后而补充道。

    姚翁看向了茶盏,他似回想起了数十年前的那一夜…

    那个畏缩在榻床边沿,瑟瑟发抖地看着家中亲人一个个死在屠刀之下,却不见有任何哭泣表情的女娃子…

    她比现在的小姚安并没有大上多少年岁。

    “你们,是从几时开始便寻到了我的行踪?”

    想了无久的功夫,姚翁突然是话锋一转,似是想通一些东西,他开口问道。

    老妪突然一笑,知道以对方的脾性,这已经算是答应了下来,遂,她也不拖泥带水,直接言道:

    “那日,我们的族人去谦城采买日用,无意间便发现了你们。”

    姚翁冷笑一声,回过头来对身侧的姚安言道,声音颇大,还似讲给不远处的李鹤之听一般:

    “看见没,这就是爷爷常给你说的江湖险恶,出门在外一定要尽量隐匿自己的踪迹,冤家遇见了,难免腥风血雨一场,恩家遇见了,也难免让自己进退两难。”

    姚安闻言乖巧地点点头,李鹤之闻言也若有所思。

    他大约知晓了,自己遭遇的这一场劫难,其实是早就注定,就是因姚翁被这处寨人盯上的缘故,自己是作为诱因,成了拉姚翁入局的局。

    我还能说什么呢?大腿没抱紧,被大腿前进的步伐甩下,真是冤啊我…

    之前还口口声声说让我选择加入他们,成为他们的寨人…怕不是他们误会了我与姚翁之间的关系,只是想长久锁住姚翁在此停留吧…?

    就在姚翁又低声与小姚安言语了两句,他便直接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处大帐,枯瘦而笔直的背影只留下了两句无奈的嘱咐:

    “给这小子上点内伤药吧,当初东虎留下的药铺子里有……”

    言语一下拉远,最后几句话已经模糊不可听闻。

    姚翁是独自离开了这座齐家寨,只留下了小姚安与李鹤之两人,崇拜爷爷与略带感激地望着姚翁那苦香留痕,飞快远略而去的身影。

    “磨心石吗…为了破化神关还真是舍得…果然你还是那个无利不起早的死损样…”

    老妪看了李鹤之一眼,想起了早前,在其人还没被带入帐中,与姚广济那个糟老头子的交谈,她若不可闻地喃喃了几句,便不再言语。

    齐南蝶也将短刃重新收入皮革鞘中,李鹤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果然,已经有丝丝血红。

    “把他带去你二叔的寨帐,给他与姚广济一个待遇。”老妪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给那痛失了介错人工作岗位的南蝶吩咐道。

    吩咐完,她后又是换了个慈祥的笑颜,看向那一直乖巧坐在帐中上席的小姚安,便与这个娃子交谈起来。

    南蝶应了声是,便扯起了盘坐于地,坐得腿都快要麻了的李鹤之出了帐门。

    啊…这意思是…我免费了?我终于是免费了!?

    自由来得有点突然,但总归而言是好的…吧?

    姚翁这不知去哪摇人了,也不知几时才能回来,我看来这段时间都要留在这个齐家寨里了…

    李鹤之回望了一眼帐中正与小姚安一问一答,那面上表情和蔼而亲切的老妪。

    单看这一幕画面,任何人都绝对不会想到老妪是一名精于算计的上位者,他还莫名觉得有些温馨…

    当然,如果远处木笼里那些奴隶,能停下那一句句近似哀嚎的呼救声,那便更温馨了…

    齐南蝶与李鹤之一前一后地走着,本一路无言。

    但在路过寨中泥路时,李鹤之有看见了一处较为宽旷的小广场上,一群大约垂髫年岁的少年少女,或扎着不太稳当的马步,或拳打脚踢着一座座木桩。

    还有一些年岁稍大的青少年是拿着一根根粗木棒,正一对一地抽打着这些表情痛苦,却强忍不哭的孩子们。

    神苍大陆上大部分的孩童,童年都是如此度过的吗?这就是姚翁说过的那百日筑基吧?

    李鹤之停留在广场外,道路旁,注视着这在各邑各寨中都实属寻常的一幕。

    在那些大门大派中,设有专门训练邑中选中孩童才能进入的,从小就锻炼起筑基武学的教育部门——才贤堂。

    而那寻常的,没大门派庇护的寨邑,这些个简陋的练武场便是他们的“早教幼儿园”了。

    嗯…但感觉上,更像是所谓的“武术小学”?诶~反正差不太多~

    正所谓三岁看老,七岁看大。

    在这群孩童度过了艰苦的百日筑基后,于寨中或于门派中,那些个有些修为的长辈还会给那些坚持下来的孩童摸骨看相。

    一考验其孩童心性,二考察其孩童培养价值,毕竟各家资源有限,壕如龙虎山的道爷们也无法说,能把每一个送到他们门派中的孩子,都培养成踏过意气关的武者。

    也只有通过了这次筛选,能留下来的孩子,才有机会修得其派内经典与下三境门内功法。

    资质上佳者,自然就能承习七品的内功心法作为最佳的起步;资质尚好者,修习八品心法,日后奔着往门派中坚力量去培养;资质普通者,则直接扔一本九品心法,让其自个去琢磨。

    而又由于这些并不承继大门派武统的野寨是普遍存在于大陆上,它们往往是没有一脉相承,能一步步往深处修炼的功法供于邑中的。

    所以,一本自祖辈便传下来的无品武学经典,往后便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了。

    不是说这些无品的野路子心法不好,而是在当年,武祖于武禅山上评百家武学时,他们多数都或因过于小众,或因无法往下一大境界深处修行,或因霸道且独特,而无法系统性的接入到武家体系之中。

    这些,亦是李鹤之从姚翁那了解到的,但当李鹤之又问起,武祖当年是何人物?凭何能以一人判百家前程时,姚翁是讳莫如深,缄口不语。

    “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快走。”

    齐南蝶注意到李鹤之在其身后久久停留不前,她回过身来,对李鹤之大声呵斥道。

    她似还未从李鹤之已经不是她的奴隶了,这一身份上的上位者心态转变过来。

    但她还是顺着李鹤之的目光,看向了练武场中…

    她的视线落到了一个瘦弱女童身上,因其实在受不了木棍抽打的熬筋练骨,正在哇哇大哭。

    女童的哥哥任其哭喊,依旧让其扎稳马步,手上挥武着的木棍更是一刻不停,嘴上还不断谩骂着:

    “你怎么那么废物?筑基几天就受不了了?如果你连泥胎关都踏不上,你还怎么嫁人?你以后怎么生活?阿爸从不养没用的废人!站起来!不许哭!再哭就丢你出寨……”

    眼前的场景与记忆中的画面慢慢重叠在一起…

    一恍神间,齐南蝶猛然回过神来,突然就恶狠狠地望向李鹤之。

    她刚想几步上前,将这一看就没经历过寻常人家筑基苦,浑身还细皮嫩肉,更连修为都没有的废物阔少爷一巴掌打醒。

    但还未举起手掌打下,她就与李鹤之的眼睛对视在了一起,那眼神里有种…

    有种说不出的悲哀?有种莫名其妙的失落?又有种无可奈何的超然与澄澈…

    李鹤之此刻是突然想起姚翁于某夜篝火前,曾对他说过的话语:

    ‘无法踏入意气境,便不叫武人,不做武人,难道去耕田卖瓜,做那任人欺凌,随意拿捏的苍民吗?你怕是连自家田地都保不住…’

    “你说,如果孩子们自己能作选择,他们是想无忧无虑的度过一个快乐的童年,还是成为高高在上的武人老爷呢?”

    李鹤之突然问向了眼前的精壮少女,他看不出齐南蝶的境界如何,但凭那日的身手,对方应该也是这样走过来的吧?

    “不做武者,那怎么…”齐南蝶刚一开口,后又一下语塞了起来。

    成为武者,踏过一道道境界关,成为更高境界的武者,将来犯的恶人通通打退,带领她的族人安安稳稳的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这是她从小便从她的阿爸那里,接受与学到的寨族理念。

    突然问起,如果让自己从童年时候再抉择一遍?那…

    “阿爸,我想骑着城里的那些大马,去山外面看看…”

    “这就是南蝶的梦想吗?不错哦,但你现在筑基都没完成,那么弱小,是会被人抓走,卖去一个你不认识的地方,再也回不了家的…”

    “阿爸,我踏入泥胎境了耶!我能去山外面看看吗?”

    “真不愧是俺的乖女!但只有到了筑体境,你才能在外面保护好你自己哦!”

    “阿爸,筑体关好难,好痛,但我还是坚持下来了!我想去山的另外一边走走…”

    “筑体关就难了吗…诶…移花坞和四相门最近打起来了,又有一阵子会不安生,你还是先在寨子里试一下冲击铸基关再考虑其他吧。”

    “阿爸,筑基境后进展是比较困难的,你先让我再修行几年…”

    “诶,你在这个黄金年龄都踏不过这道坎,如果以后没奇遇,是再难有突破了…”

    “阿爸,我失败了…明明我就差那一点,差那么一点就可以到意气境的!”

    “无法突破就别再强冲关了,你这样会产生心境入魔的…而且,虎头寨最近还很不安生,那这样,你先随你的叔父们一起加入山巡队吧,先沉淀几年…”

    齐南蝶莫名便觉得自己的心境似有一丝不稳,一种破碎感不刻便蔓延在了自己的心头。

    她杵立在原地,胸口上下起伏,一种胸闷气短的感觉是突如其来,直到…

    直到一道磁性的感叹声悠然地传入她的耳中…

    “这个世界本不该如此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