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之碑与白旅人
繁体版

9 奥林匹斯号(3)

    “阿勒斯这个宗教国家的权利划分很简单。

    首先,由神权和王权共同分治整个国家,是最高的治理层。

    神权是独立的,大部分时间的神权并不会参与政治斗争,因为它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

    西方的宗教控制了人们的思绪,给尚未开智的百姓设立了枷锁,其中枷锁还告诉了愚昧百姓要爱护教会,因为神关爱每一个世人。

    而正因为神关爱世人,才会对每一个农民收取税收,抢走他们一年来一半甚至四分之三的小麦收成。

    信神的家伙为神献上了财富或是粮食,神再给予那些枷锁和禁锢到他们的身上,直到禁锢沉重到让他们感到步履艰难,他们才满意的露出笑容感谢造物主。简直就是愚不可及,我十分理解为什么从古至今都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拯救他们...因为他们蠢到无药可救。”

    带着细框眼镜的少爷对着旁边的长者侃侃而谈,谈吐流畅,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家中有深厚文学氛围的贵族家庭。

    “所以我也并不信神,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的爱你呢?想要得到什么,总要付出什么。”

    加勒特难得的换上一副正经的面孔,撅着嘴唇思考,昂贵的燕尾服烫的笔挺。

    “其次,王权的权力也会下发到各地领主,权力继续细分,剑柄从王的手中传到领主,领主传到小贵族,小贵族再传给骑士。

    阿勒斯的大领主数不胜数,但说到底无非也就是三大家族的傀儡罢了。最老牌的波舍尔家族吃掉了所有基础行业的红利,垄断了盔甲锻造。法约尔家族靠着蒸汽工业的新兴抢走了煤炭的开采权,勉强坐在了活的最久的家族身旁。剩下的卡斯蒂利亚家族实际上已经开始衰老了,手工业几乎被工业革命带来的失业狂潮给消耗殆尽,一年的财政比一年难。

    这个国家不过是靠着人吃人来繁荣的国度而已,王吃领主献上的财富而活,领主吃小贵族提供的粮食,小贵族吃平民百姓一年到头的收作物

    而大城市里的官人吃商人的税收,商人吃穷人救命的血汗钱,最终只有穷人和贱民死去。多么滑稽。”

    面无表情的小少爷望着舞池中翩翩而起的人影,他的目光如同蝴蝶般翻飞,追逐着一道漆黑的背影。

    “你虽然是个贵族家的小少爷,但是作为贵族的必修课还是有在好好念嘛。不错,不过此外怎么会有人吃人的认知和思绪呢?真是难得啊,家里的大人没少批评你吧?”

    加勒特灌了口高度数的干葡萄酒,满怀期待的打了个带劲的酒嗝。不由得的私下去猜想这个孩子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可怕的事情。

    “因为我只是法约尔家中一个小小私生子,不用继承繁杂肮脏的家业,只需要辅佐家兄就可以了,所以我可以有更多自己的时间去思考。”

    他的苦笑浮现了出来。

    “这样很好。我比我的兄长更清晰的了解了这个世界,看到了这个庞大社会的阴暗腐朽,当我从未踏足过贫民区的靴子踩在了流满鲜血与不公的土壤上,我就明白了自己的地位是多么的尊贵和高耸。”

    舞池中央站在跳双人舞的年轻孩子们,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大多数早已为了家族利益订好了婚约,未婚夫和未婚妻们便带着羞涩和开心的情绪拥抱着旋转。

    今夜奏响的音乐是有名的波尔卡《在克拉普芬森林里》,欢快的节拍恰好象征了年轻人们对于异性的好奇与渴望。

    但是它真的是首不错的曲子,给每个人都带来了一份不错的放松心情,加勒特不自觉的用皮鞋打起了牌子,配合着节奏。

    连小少爷也不例外,他也用脚一点点的打着拍子。

    十岁是该长个子的年纪了,可是他的背影却已经如同成年人般直的笔挺,镜框眼镜下藏匿着的是卓绝坚毅的有神瞳孔。

    加勒特很少见过这样的眼神,大部分贵族同僚的眼神都是懒散的。

    于是他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追随着法约尔家私生子的目光,看到了舞台正中心穿着军装的少年。

    那是他的哥哥吧?虽然不是亲生兄弟,可是那眉眼真的十分相似,都继承了父亲那清晰流畅的五官线条,帅的动人心魄。

    他的军装笔挺,腰背被紧紧勒住的腰带束出好看的曲线,在众多华丽的燕尾服中那唯一的军装衣裳像是黑马,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音乐像是海潮,一波推着一波,将欢快的氛围推到了顶点。

    “你恨你哥哥么?”将整块松饼蛋糕吞入的加勒特用手捂着嘴边,以防碎屑掉在衣服上。

    “...如果有机会代替兄长的位置去治理整个家族,我想整个王公贵族的阶级里也没有几个人会说不吧?”

    可是那个私生子的头颅轻轻低了下去,连带那有些女孩子气的圆润眉眼,在着盛大宴会的阴影角落中垂头顿足。

    “我的哥哥比起我更适合去真正的坐在王座上。他有着更加纯净的血统,更加杀伐果断的决策,他不会因悲悯他人而手软,权力和法律会在他手下坚固如铁。”

    “所以,我并不仇恨他。他是我的哥哥。理所应当会去摘取王冠沐浴王权。我不过是一个想逃离家族过上吟游诗人生活的不成器家伙罢了。”

    “噢。还想当个吟游诗人,有志气。许多对权力不感兴趣的贵族家子弟可是只想着睡女人睡女人和睡女人,你已经很有出息了。”

    加勒特由衷安慰的声音显得一点假心假意都不掺。

    “睡女人...加勒特先生,你对一个十岁小孩来说这些是不是不太合适?”

    小私生子少爷的脸终于换成了有些孩子气的尴尬表情。

    加勒特被逗笑的表情滑稽极了,将先前一切沉重的氛围抚平。

    这时波尔卡已经演奏完了,换成了一首激昂的现代舞曲。

    “最后一个问题,法约尔家的小家伙,你最大的人生愿望是什么?”

    加勒特点燃了一只雪茄,青烟寥寥吹拂过二人明暗不定的侧脸。

    “....把整个世界点燃。把阿勒斯,把教会,把法约尔家族。”

    少年人的脊背笔挺,坚毅的面孔远比他的兄长还要强而有力。

    “我厌恶这个人吃人的世界,但是却无能为力。所以我只能逃离温墨落去做一名吟游诗人...但倘若有一天,神将可以点燃一切的火把交给了我。”

    他一点点转过身,冷静,残忍。

    加勒特真是喜欢那个眼神,孱弱却又深的无边无际,在你松懈时,他的眼睛深处会有一匹狮子跳出来咬断你的咽喉。

    “那么我会把整个温墨落给点燃。把每个教堂,城堡,每个贵族都变成灰烬。”

    这首曲子的名称是革命。

    这次踏上奥林匹克号游轮的权贵几乎是阿勒斯教皇国首都三分之一的贵族阶级。

    从小官员到大官员,实习骑士到扈从骑士,乃至侍者和佣人都是一等一的佼佼者。

    这种场合就是为了结交朋友稳固地位而生的场合...所以他也得好好工作。

    三大家族几乎全都有人来到现场。

    波舍尔家族的财政大官,法约尔家的当代候选继承人,以及卡斯蒂利亚家的自己。

    每个大家族背后都有各种大大小小的旁支贵族,列如卡斯蒂利亚的四大旁支分系的弥顿家族也有代表来到现场,小贵族是数不胜数的多,他们的权利斗争更加轻易迅速,一个不注意就是家族产业被全面吃下的结局,所以他们比三大家族的人更渴求政治来往。

    法约尔一家是急于进行社交寻找盟友稳固自己的地位,毕竟煤炭开采权并不是抢不过来的东西。

    弥顿家的当代主人就和法约尔的代理人聊的很好,如果能和弥顿家交好,法约尔家族便变相地和卡斯蒂利亚家族打好了交情,两个相对较弱的大家族联手起来最大的波舍尔家族就不能随意对待他们。

    那么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做的啊...

    人到中年满头白发的男人叹了口气,揉了揉满是疲惫的眼圈,喝下一口解乏的白葡萄酒。

    糖分和酒精勉强让他打起一些精神。

    作为卡斯蒂利亚的当代主人,他是三大家族中唯一亲自到场的家长,可见卡斯蒂利亚的难堪处境。

    这近十年来工业化的趋势已经无法阻挡,无论宗教和王权的力量如何干涉,蒸汽机仍然宛如繁殖力强大的羊羔遍布阿勒斯的国土。

    工业革命带来的行业变更使得卡斯蒂利亚手下的税收和保护费大大降低,财政收入和威望一落千丈。

    进行工业生产的工作家庭不再面向卡斯蒂利亚,而是转头去了教会庇护下的工会组织。

    该怎么样才能让家族的处境好受一些呢...与教会为敌是绝对不能发生的事情。

    铠甲的制造权是明文规定好属于波舍尔家族的东西,不能触碰。要不试试火器枪支的制造权吧...那得去和法约尔家的主人聊啊。

    火器的特权属于法约尔家族,法约尔一家并不会无缘无故让出利益来给他人,必须得有什么交换出去...可是卡斯蒂利亚还有什么是可以拿的出手的东西呢?

    又叹了口气。

    不如把女儿嫁出去政治联姻吧,反正法约尔家的长子也挺俊的,还是军部的人,和这种新星做生意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手边被扯了一下。

    男人低了下头,发现一个女孩子正在扯他的衣袖。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毫不怯懦。带着明媚的光芒。

    “怎么了,我亲爱的埃米,你是想出去上厕所吗?”

    一把将女儿抱起来的男人露出了属于父亲的慈爱笑容,先前的所有忧虑烟消云散。

    “父亲是想把我嫁给那个黑黑的男生吗...我不要。”

    她噘了噘嘴巴,不情愿的撇开了小脑袋。

    老父亲吃惊地愣住了。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父亲忘记了嘛?我要嫁给那个叫...唔...想不起来了,但是头发颜色是茶色的,想要当骑士的男孩子!”

    大大的眼睛透露出一股纯净的憧憬神色。

    “可是那个男孩子不喜欢你怎么办呀?人家没有一定要喜欢你的理由哦?毕竟小埃米又不听话又不淑女,还老是违反约定。”

    他笑了笑,得意的摸了摸女孩此刻有些气鼓鼓的懊恼脸。

    “会,会改掉的啦。绝对会让他喜欢上我的。”

    她有些生气了,脸颊鼓鼓囊囊的,眼睛也被水润湿了。

    老父亲得意的哈哈大笑,连忙安慰自家女儿伤心的委屈心情,被旁边的妻子一阵一阵数落。

    这一刻他们不是在权力斗争中的庄家,他们只是一个普通人家,享受着最平凡的喜怒哀乐。

    “辛普什先生,您的客人已经落座了,请动身吧。”

    恭敬的老管家在抱着女儿的父亲身旁轻声低语,老父亲脸上的笑容渐渐薄去。

    他将女儿郑重的放下,最后微笑着轻吻了她的额头。

    “我的女儿埃米,我永远爱着你,无论是多远的将来。卡斯蒂利亚家的美好品德都会庇佑你,请大步踏向自己的人生吧。”

    他用力抱紧了自己的女儿...仿佛是在害怕有什么人从他的身边抢走她,可最终他仍然松开了手。

    年幼的女孩呆呆的看着父亲在一群漆黑男人的簇拥下,缓步走出沙龙房间,那个男人一点点变得坚硬如铁,再也不是她可以随意撒娇的父亲。

    鸦群们收紧了羽翼,将唯一的领导者庇护在中心,飞往那充满遗忘的故乡。

    卡斯蒂利亚的最后一任正式当家:辛普什.卡斯蒂利亚.康斯(1136——1173)

    旅人的羽笔在高塔中的暖和油光下缓缓停笔,撰写下既定的命运,她的眉眼低抚,沧桑而安沉。

    也许是不忍心注视自己的孩子走向没有意义的死亡吧,于是她将那纸命运在过往的时光中烧结成灰,在灰烬中拔出了斩断悲剧的剑。

    那柄剑的名字叫——

    『伊波尔.弥顿』

    穿着红裙的女孩躲在了埃米的身后,她用求助般的眼神看向埃米,苦苦避让其他男孩向她伸出的手。

    于是埃米换了副表情,用男孩子气的英武神情一把牵住了伊波尔的手,将她的手举过头顶,开始旋转,将华丽的踢踏舞开头来向其他男孩宣誓她对伊波尔的所有权。

    她们面对面笑着,一方笑的拘束而温婉,一方笑的优雅而含蓄。

    一袭红裙热烈,像是盛开罂粟花群,一袭紫裙神秘,像是在东方占星术中的瑰丽繁星。

    深红与浓紫交错,她们互相绽放,以对方为中心旋转,任凭谁也无法在一曲终了交换舞伴的瞬间抢走她们中的其中一人。

    她们是埃米和伊波尔,她们是高天的繁星,落日的桔红。

    埃米.卡斯蒂利亚.康斯

    卡斯蒂利亚家族历史中最后的守墓人。

    有谁能拔剑而起,有谁能直视命运?

    亚当在床上哼哼唧唧的摸了摸屁股,发出了舒服的赞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