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之碑与白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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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奥林匹斯号(4)

    厚厚的棉被带着神奇的安心感,严严实实的盖住了一个物体。

    怎么翻腾都不会滚出外面的宽大床位本应给予亚当相当大的安心感,但是不停出汗的身体和烧起来一样的额头让他难受至极。

    今天是第四天。上舰后奥林匹克号出发的第七天。

    治愈魔法的卷轴已经用完了...他自己撰写的治愈卷轴对发烧的效果微乎其微。

    婉转悠长的小提琴声贯穿了天花板,混着船舷玻璃外的微弱夜光传到了亚当微微愣神的瞳孔。

    居然已经是晚上了吗...

    艰难地用双臂支撑起身体,他在床上一点点的将与灵魂脱节的身躯从床上分开。

    深度的高烧让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沉重无比,亚当低着头,深深的吸进气体,吐出气体。

    紧紧闭住了眼睛,身体的本能让他想要立刻在原地蹲下休息,可是意识在让他动起来,动起来,不然就会有糟糕的事情发生。

    他跌跌撞撞的扑开门,依靠着狭窄走廊的墙壁一点点扶着往前走去。

    一步...两步...视线变的与走廊同样狭窄黑暗,无法抑制的困倦压住了他的神智,短暂的失神后手臂被扶手锋利铁片割开的疼痛清晰无比。

    苦笑着的亚当用长袍擦去血迹,在痛苦的呻吟声中往前走去。

    钟表的长针倒回前夜。

    就在前天夜晚,亚当在船头甲板朝着海霞全力释放了卷轴,将魔力消耗了差不多一半的量,完成了每天的魔力总量锻炼作业。

    法杖收回的瞬间,就立刻陷入了某种庞大力量的干扰。

    他违反了什么规则,违反什么至高之人设下的禁忌。

    血管内部的魔力几乎是在抽离身体,一瞬间巨大的脱力感占据了全身。

    剧烈的喘息伴随着快要停跳的心脏起搏声,夹着鲜血的胃酸大口大口吐了出来,亚当匍匐在地面拼尽全力的控制呼吸。

    几分钟后稍微好了一点的亚当不停地对自己释放治愈魔法卷轴,情况才渐渐好了一点。

    如果法斯莉娅没有讲过控制心跳过快的呼吸方法,也许亚当现在就已经七窍流血在船头死亡了。

    高塔中的古书有提及过,禁魔的愚者魔法是魔法等级越高,释放的魔力总量越大,反噬的效果就越厉害的法阵。

    所幸只是释放了低级的纯风魔法,如果吟唱了那本中级卷轴,很有可能当场就会呼吸停止。

    他甚至能感觉出那位至高的不满...那种在高山之巅对于渺小的不屑。

    真的想要碾死亚当那就和碾死一只蚂蚁没有差别。

    冷汗几乎开了闸一样在冒了出来。

    真的有人想对这艘船动手。

    可是,更强的护卫队伍们难道没有察觉吗?

    亚当尽可能的平复呼吸,握紧法杖,调整混乱的步伐。

    小心翼翼的推开了沙龙大厅的门,在人群中被挤来挤去的寻找高处护卫队伍的身影。

    他只是一个魔法初级使徒,他没有能力去保护那些大人,火候未到的魔法在训练有素的梅耶剑术面前只能是笑话。

    快想想,快想想,法斯莉娅老师是怎么教导他的。

    对!收集情报!他要先找到关键的一点,那就是敌人究竟是谁。

    这艘巨舰在悄无声息的昼夜更替间被布下了大规模的禁魔法阵。

    可是守卫们却没有精通魔法的人,哪怕是会一些魔法的护卫,也会因为护卫的工作而好好保存住魔力,不去轻易释放。

    所以亚当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告诉每一个护卫队伍,让他们警觉起来,让他们去找出嫌疑人。

    高处...随处摆放的火器枪支...找到了!

    衣着沉重的男人们仍然像是夜鸦般矗立在视线的最高点,居高临下地俯视这座场所。

    可是...没有道路上去,亚当在人群里找不到上去的楼梯。

    不管了!

    短小的卷轴从背后抽了出来,亚当忍住魔力异常的反胃感,快速吟唱纯风魔法卷轴。

    “风啊,请庇护世间的旅人,以你纯粹的元素之力托我去往高天之所!飓风!”

    低阶的风魔法卷轴吟唱成功了。

    强烈的黑视感再度袭来,升空的几秒钟亚当几乎凭借着记忆调整方向,最终重重地砸在了冰凉的高处走道。

    想开口,但是诡奇的力量压得他几乎喘息不过气,亚当只能跪着,将头颅垂在地面,长着嘴巴干呕。

    他已经没什么可以吐的东西了,前夜回到卧室后就进入了昏睡状态,整整一天之后才醒了过来。

    “你是谁?在大厅公然吟唱魔法是可以被以刺客的罪名当场杀死的。如果不是看你是个孩子,我的同伴已经开枪了。”

    出乎意料地,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足以遮住脸庞的斗篷下原来是个女人。

    沙龙大厅正上方的挂道铁质地板被踏响了。

    那是响亮的皮靴声,只有波舍尔家的护卫是穿着皮靴的,有希望!

    可是亚当仍然无法开口说话,一只手面容痛苦地捂住小腹,一只手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法斯莉娅的魔法师协会徽章。

    “这是...?”

    “这是魔法师协会的徽章吧?听说这趟奥林匹克游轮请了个很厉害的里程碑式魔法师,大伙都很好奇那位魔法师的身份,结果一天都没看到过。”似乎是女人的同伴,带着一些调皮玩世的感觉,松松散散的声音。

    手上的物体被带有尊敬的挪走了。

    “表明身份?你想说你是我们的同伴吗?这么虚弱,看来是被袭击了?”

    女人的声音依然从容,不曾变过一丝态度,手中端详着那颗被风沙磨砺的看不出原型的古朴徽章。

    “不...不是,这艘船上被人下了禁魔法阵!是高等阶的禁魔魔法‘愚者!’”

    亚当终于能开口了,可是仍然累的抬不起头,声音微弱的吐出话语。

    好好想想,在这艘船上布下禁魔魔法的人,会想针对什么人呢?火器技术诞生后贵族们就争先恐后的解除了高价魔法师们的护卫,转头聘请了枪法精准的火枪手。好好想想,在这艘船上,有什么唯一的人会被释放的禁魔魔法给影响到呢。

    他在思考,在不停的思考,将脑力要枯竭了一般的全力运转,事情还是有哪里不对。

    空气中传来了沉默。

    他们脚下的贵族们仍然在载歌载舞,饮酒作乐间大声谄笑。

    “你...”

    “能被禁魔法阵搅动体内的魔力成这样...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厉害啊,你应该不是法斯莉娅吧?你是她的什么人?”

    亚当愣住了,他一点一点抬起头,牙齿开始颤抖。

    “让我猜猜...某位红衣主教的私生子?你是不是被某个未曾谋面位居高位的父亲给托付给法斯莉娅了?真是有趣。银发的孩子啊,在魔术方面的天赋想来会很得天独厚吧。真羡慕有天分的家伙。”

    “你怎么会知道老师的名字...”

    “因为她很有名。她的身份有阿勒斯教皇国的宫廷首席魔导士,在人兽战争中击败巨魔一族狂潮的国家英雄,以及普雷斯处女塔总管理员。”

    “那可是传奇中的传奇啊,不知有多少人在阿勒斯的历史中被冠以英雄之名,被冠以传奇之名,可每一个人被冠以殊荣的人最终都被收回了属于他们的加冕,倒在了血泊中,只有法斯莉娅一人孤身杀死了一切想要断绝她生命的生物。”

    她似乎忽然多了几分耐心,居然蹲下了身体,危险的声音在亚当耳边渐渐放大。

    匍匐在地上的孩子每一寸肌肉都在紧绷,属于孩童的直觉是这世间最准的东西,他强行咽下恐惧,将手慢慢摸向背后藏在卷轴的旅行袋。

    “只有法斯莉娅,只有法斯莉娅。她强大到简直像是在世神明,她的人生中经历过无数暗杀,可是每次暗杀者的头颅都会被她高高摘下,身躯被火焰烤成碳灰。”

    哪怕隔着兜帽看不到表情...亚当也觉得她在笑。

    那是得意的笑容,那是开心于计划中唯一不稳定因素排除的笑意。

    “其实也不仅仅是因为她很有名,也因为她在我们这一次行动的死亡名单上。不把这位国家英雄杀死,革命派的手怎能将那高高在上的王拉下王位?”

    那声音婉转却又颤抖,难以言喻的兴奋在音调中满溢而出。

    那股笑意几乎隐藏不住了,她几乎是在狂笑,亚当的手和心都在一点点冰冷。

    见鬼...为什么没有想到护卫叛变的可能性呢?为什么会那么本能的相信。

    “呐,小鬼,你会出现在这里寻求我们的帮助...也就是说法斯莉娅本人其实并不在这艘船上,对吗?”

    兜帽被掀开了,一张被刀疤横跨整张脸的面孔出现在眼前,整齐划一的枪支上膛声压过了这座舞台的所有音乐。

    亚当点燃了最后的一张风系卷轴,咆哮着吟唱咒语,在身体中弹的瞬间狂暴的风元素席卷整间沙龙房间,人们惊恐的尖叫和圆舞曲的华丽圆声重叠

    阿勒斯千年历史中绝无仅有的贵族大屠杀,开始了。

    人潮变成了被狼群狩猎下慌乱无措的麋鹿群,沙龙大厅的所有门都被堵住了,刺客们居高临下地在高台射击,从容不迫的装填,寻找目标再继续开火。

    第一次开火的瞬间就死去了一半的贵族。

    贵族们惊恐地大喊护卫!护卫!接下便直直的被火枪打烂头颅,身边的人发出怒吼或是悲鸣。

    幸存的幸运儿们躲在推翻的木椅后,祈求那薄弱的木板可以挡住高速的钢珠弹丸,实则却也是徒然。

    这就是一场没有目标的屠杀,等人死的差不多了,火枪手便走下高处,挨个检查尸体补枪。

    偶有军部的勇敢孩子拔出佩剑想要反抗,但是下一秒就火枪打烂了胸口或者是脑袋。

    尸体高高的垒在一起,不管是纤细的还是肥胖的还是锻炼有度的身体都变成了没有意义的烂肉,被毫无章法的摊在地上,鲜血溢出了沙龙大厅的门。

    硝烟味代替了香水,弥漫在整个大厅。

    人杀完了,杀手们就在死去的贵族身体上挑挑栋栋,想着摸些昂贵的手势和饰品在事后拍卖挣钱。

    对钱不感兴趣的一些家伙便坐在了相对干净的位置上,抓起尚存温热的食物往嘴里送。

    他们都是波舍尔家的雇佣护卫,都是些忠心耿耿干了十多年的老臣了。

    究竟得用什么样的丰富财富去勾引他们,才能让他们和无忧无虑的稳定生活毫不犹豫的说再见呢?

    没有人会知道答案。连雇佣他们的人都不知道,想来这世间更不会有人知道了。

    “去,把一层的锁给打开,我们的任务不止是把国家大臣和军部的重要官员清空,我们的真正目的是抢回属于我们的巨鲸!”

    “法约尔家的和波舍尔家的人一个都不要留活口!用残忍的方法杀死他们!你们中不是有人的母亲或者父亲被波舍尔家的贵族吊死在街头的吗?想报仇的,自己去找根绳,不要没有目的的乱开火!他妈的,没人教导你不要乱杀小孩吗?我们不是土匪!”

    “然后不要把全部的人都杀完啊混蛋,我不是强调过要留人质保命的吗?全杀完了我把枪顶在你脑门上威胁对面啊?”

    “我草你奶奶的别搜刮尸体了,干完这一票你想要多少钱上面给你发多少钱,前提是我们都能活下去!给我动起来!”

    在尸体群上开心大笑的土匪们立刻换上了敬业的敬礼动作。

    “是!”

    女人本来疯笑的面容被重重忧虑给取代,她发现了尸体中有给教会高层传递电报的官员,那么这场行动暴露的速度会相当快,也许几个小时后阿勒斯海军的炮火就会落在奥林匹克号上。

    这是绝对不能被允许的事...革命派知道这艘船上有一个惊人的秘密,教会只要拿不回这艘船,那么他们只能和这艘船一起陪葬在海底。

    革命派需要这所钢铁巨舰,为此他们甚至不惜和阿勒斯的敌对国家皮纳利合作,恳请皮纳利的军舰来为夺下的奥林匹斯号护航。

    “快点快点快点!都给我利索干活!”

    女人的咆哮声在满地的尸体间显的像是一位真真正正的土匪,她烦躁地咬住手思考,赶着所有正在摸鱼的同伴继续完成工作。

    少数幸存下来的贵族们集中到了舞台的角落,中弹的人甚至不敢大声哀嚎,他们被几个持枪的大汉看着。

    大腿被撕开一道口子的兰纳面无表情的坐在人群的最前面,毫无畏惧的看着那些黑漆漆的枪口。

    她的嘴唇微动,仿佛是在吟唱什么,立刻就有神色不耐烦的男人用枪托将兰纳狠狠砸在地上。

    兰纳一瞬间就倒在了地上,带着血的牙齿飞落在地面,引起一阵土匪的哄笑声。

    她的脸在看不到的阴影处勾起了弧度。

    无吟唱魔法在她倒地的时候就开始生效,淡淡的加护落在了她视线汇集之处了。

    亚当弟弟...要活下去啊。

    银色的稚子在她的眼里是那么明亮,在满是猩红的颜色里明亮如灯。

    她这辈子没有那么认真的吟唱过魔法,祈祷某个人可以活下来。

    禁魔法阵的效果同样降临在她身上,巨大的威压压爆了她的五脏六腑。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或者是动机...就是出奇的期盼某个人能活下去。

    鲜血涌上喉间,土匪们都以为是那一枪托的后劲,连忙慌乱着将唯一的魔法师推到前面对兰纳使用治愈魔法。

    毕竟人质可不多了,再杀下去就没人质好使了。

    钟表跨过凌晨五点的响声在寂静中震耳欲聋。

    就隔着一墙之隔,亚当吃力地呼吸,慢慢地蹑手蹑脚沿着通风管道爬向向外的道路。

    这艘船...原来是革命派们的东西吗?

    原来还有教会的秘密藏在这所船上?要活下去...告诉法斯莉娅老师...

    拼尽全力在狭窄通风管道里爬向的亚当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迹,他的小腹被火铳在极近的距离撕开了一条大口子,鲜血正在源源不断的流失。

    治疗的卷轴在卧室...他得回去...回去...不能在这里睡下!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还想和法斯莉娅老师一起在处女塔里过开心的生活啊!

    仿佛是痛苦地哀嚎,却也像是在咆哮,幼小的孩子一边骂着脏话一边咬紧牙关,那股从骨子里沁出了的怒意庞大到连亚当自己都会畏惧。

    可他就是愤怒...这股怒意无边无际,是人性深处和死亡伴生的情绪。

    他是,普歇尔伯格家的孩子啊!普歇尔伯格家的孩子都是很他妈厉害的人!

    奋力爬向尽头的银发稚子红着满是血丝的双眼,在通风管道的开口处坠落。

    人历1173年.是后世学者认为近现代与现代的正式分割点。

    也许亚当怎么也想不到,此刻他正亲身经历的事情在百年以后会成为无数学生们背的焦头烂额的知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