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二层不大，约三百来个平方，和楼上大相径庭，似乎建筑师在规划建筑的这个部分时，并不希望被人知道有这么个地方的存在，类似人类的膀胱，存在的唯一作用是暂时储存尿液，等待排泄。

    齐羽在打完这个比喻以后，才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样奇怪的比喻，没错，因为楼上那个半圆形广场实在太像一只胃了。

    “膀胱”里有5滴尿液正在等待排泄，说错了，是五个人，他们或在等待和办事柜台另一边唯一一位靠着桌子打盹的办事员沟通，或在自顾自使用办事厅里放置的五台公用电脑上网。

    奇妙的是，仔细看这五个人，齐羽恰好都见过一面，而且都只见过唯一一面。

    等候位上坐着的一家三口，就是来时高铁上坐在齐羽和金牙大叔后座的一家三口。

    如果齐羽没记错，他们来自西北比斯彻山区。那位父亲头上依然戴着那顶极具特色的长舌宽帽檐无顶针织帽。小男孩依然分不清b和p的发音，还喜欢追着老爸问东问西。

    “三点了，为什么里面的小哥哥还在睡觉？他不用工作吗？”

    一旁的母亲捂住他大嚷大叫的嘴：“别吵，安静！你这样不礼貌，又要害爸妈被叫土包子了。这很影响我们的资格审查。”

    “审查？什么是审查？是要开枪把（派）我们崩（砰）了的意思吗？”

    “是的，是要开炮（爆）把你轰了的意思。”

    “然后要吃了我吗？”

    然后小男孩的父母就都再不理会他的无理提问。

    靓靓提到的五台公用电脑是供站立式使用的电脑，在坐席后方。

    从齐羽出来的楼梯口往厅里看，办事柜台在最远处的正前方。左、中、右三组弧形等候席被安排在办事柜后侧，它们呈三组放射梯形状向正后方，也就是齐羽所站的位置延伸。和那个唯一的办事柜台连起来看，整组造型像三瓣花瓣烘托着中央一株萎靡、低矮，但独一无二的雄蕊，也像半个太阳恰巧此时从海平面升起，照耀波光粼粼的海面，还有点像一个戏院，或一个法庭，这样设置坐席的唯一目的就是让观众或陪审人员能看清舞台上的演员群像，以及法官和嫌疑人的脸。

    等候席再后面是一根巨大的，支撑起整个办事厅的立柱。立柱上正对齐羽那面挂着一口时钟，现在指示的时间是15：07分。从刚刚座位上的小男孩往立柱另一边看的表情推测，对着这口时钟的另一边，也挂着一口时钟，供办事厅里面的人回头确认时间。

    沿立柱边沿排布着的，就是五台立式使用电脑。

    两位齐羽很眼熟的女生分别站在背对等候席的第一台和第五台电脑机位前。

    因为电脑背靠的立柱实在是粗，放置五台电脑只需绕立柱不到半圈，所以那两位女生选择的是两台离恰巧彼此最远，使用时还看不到对方脸的电脑，只是她们如果在此时此刻抬起头，会刚好看到从楼梯口准备踏进办事厅的齐羽。

    瞧着这规规整整，左右对称的布局，齐羽不由得怀疑设计师可能是个十分龟毛的强迫症。

    最左边的女生先抬头看到了齐羽。齐羽也看到了她。

    她看到齐羽在这里，很惊讶，但这种惊讶只一闪而过，随后是飞快的接受和认同，再接着，是本能地对刚才那一瞬间惊讶的弥补，具体表现为冷漠无感，最后是微微张嘴，表示她已经完自我镇定，想对齐羽说些什么。

    几秒钟而已，这些变化极大的感受居然通过那女生小小又轻薄的五官完整地传递给了齐羽。齐羽觉得这简直太厉害了，加上那细细的，十分有辨识度眉眼，齐羽觉得这女生应该是一位天生的舞台表演艺术家。

    “抓到你了。”

    真正开口呼唤齐羽的不是左边那位表演艺术家，而是站在最右边，正在使用第五台电脑的另一个女生。

    皮肤黝黑却拥有一头金色卷发和一对耀眼的双冰蓝色双眸的大美女叫尹绘鲤。她的本职工作是一名小说，笔名GStar，就是齐羽在高铁报刊亭买的那本小说的原作者，但是齐羽当时并不知情。因为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完全没机会和这个大美女搭讪。他连她的本名都不知道，何况笔名。

    “你！喊的就是你，跟我来。”

    绘鲤从电脑前跑过来，抓住齐羽的手腕，拽着他回到楼梯间。

    “你不是那个……”齐羽开口。

    “我在订高铁票。今晚的末班车，18：30开，回A市。”

    绘鲤说话像一管机关枪，突突突的，简单直白。

    “我知道是什么把你勾引来这里的。我也是为她而来。”她继续说。

    楼梯间很暗，绘鲤不用怕齐羽会通过表情猜到她的心思，其实齐羽不用看也能知道对方十分愤怒。

    “要不我们早点回去吧？你跟我一起回去。你不是说明天要回医院办事吗？咱们现在就走，能赶上回A市的末班车。我保证就算陪她三天，你也一定买不到乙鼠油。”

    齐羽本来就是下来买车票的，为了买车票，他还特地设计甩掉了1号，但他自己主动回去，和被这个女生抓回去，总觉得哪里不一样。

    “你和一貘说要三天后回去，我就明白你的意思了。”绘鲤继续说，“你打算……战略性地放弃谭诺了吧？”

    一貘的嘴真是什么秘密都守不住。

    齐羽不敢现在表态，在确定这个女生的站位前，他决定永远保持缄默，因为这个女生的站位基本等同于Jingle和派Jingle来干涉实验室事务的GreenTree的站位。

    绘鲤怎么会不明白齐羽的小心思，她进一步说出自己的推测：“你打算接替他在‘深海图’的位置？”

    齐羽当然不可能回答这种问题。这年代谁都不可能会承认自己知道“深海图”的存在，并支持政府可以将“深海图”用作净化派系最终的避战碉堡。

    “你觉得谭诺应该去死？！”

    听这个女生如此刁难自己，齐羽的手在哈伦裤口袋里攥紧了拳头。

    他一再提醒自己，自己这趟下来真的是为了来买提前回A市的车票。自己和眼前这个不知姓名的女生一样，一样热爱和平，一样尊敬谭诺教授的选择。自己和芝麻一样，都是真心愿意侍奉在谭诺左右的侍从，都坚信谭诺选择的道路是助他自己成神，比肩荒天帝的道路，而不是使他自己成为一只被钩针纺织在T恤上的猴子的道路。

    终于，齐羽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他不愿意亲自加入‘变化’，而我愿意的话……”

    “作为男性，无论任何时候遇到和女性的争端，都请先从自己身上找主观原因！”

    绘鲤叹了长长一口气，哀怨又无奈的大眼睛盯着齐羽看了好一会儿。虽然齐羽确实按绘鲤的推测来到了这里，但是绘鲤已经搞清楚他的最终选择了。

    毫无疑问，这是GreenTree多年来收拢人心战略的大失败，也是无数一线像自己和Jingle这样的年轻联络官个人统御力的衰败。

    齐羽和绘鲤回到办事厅时，最左边电脑前的女孩已经不见了。柜台里唯一的办事员还在打盹。坐席上的一家三口像看到什么怪物似的往齐羽和绘鲤这边不停张望。

    小男孩不停揉搓着眼睛，那惊恐的样子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一只乌鸦，一只躲在吊顶暗处的乌鸦俯身向齐羽冲过来。飞过齐羽肩头时，它突然展开翅膀，啪地一下扇在齐羽左眼珠子上。

    “啊——好痛！”乌鸦这一下着实没留情，齐羽被扇地直叫，等他缓过神来，乌鸦已经飞得不知去向，应该是从楼梯口飞走了。

    “看吧，这就是你期待的变化！”

    绘鲤没有上前查看齐羽的伤势，反而趁机又揶揄了他一把。

    齐羽当从来没看到过那只乌鸦一样，镇定自若地走到那个女孩留下的电脑前，一番操作后，真的买了一张今天18：30的回程票。

    到底要不要今天回去，齐羽打算晚点决定，至少绘鲤没办法说服他这一刻就下决定。

    对了，此时他还不知道金发女孩叫绘鲤，并且他决定继续假装不知道此刻天空中飘落的那根黑色羽毛属于刚刚那只突然袭击自己的变异乌鸦。不止如此，他还打算继续假装不知道刚刚那只突然袭击自己的变异乌鸦就是一进来时那个用最左边电脑的女孩。

    “Hello，找到你了，硅基底料。”

    在齐羽回楼上听到1号对自己说出这句话前，原本一切可以都来得及。

    他看了看表，33分钟。这是齐羽这一次主动和1号分开的时间，下一次是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