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心理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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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切除手术

    “吸啊,快吸。不用十分钟,你的肺部就开始处理这些气体,你可以睡一个好觉。”一个圆脸的,胡子剃的相当干净的人,拿着一管吸入式地匹哌酮麻醉剂催促道。

    但病人只是木呆呆地坐在这里,没有反应。他的脸上缺乏一个生命所具备的灵气。“患者你……哦,齐见星,听我说,我们团队已经做过至少五十次开颅和肿瘤切除手术,都十分完美,从未出过任何差错。”然后他用目光示意身边站着的另一位医生,这是一个面容姣好的中年女士。

    “她,多少年的麻醉医师,很清楚病人身体状况对应手术中应该使用的麻醉份量,如果你中途感到不适,我们也有其他办法。你可以信任我们.。”

    齐见星仿佛耳朵眼睛都失去作用,完全化作一尊石雕,在海浪拍向石崖时岿然不动。

    安叶苦口婆心地说:“如果我们想害你,去年把你捉回来的时候,上个月,这个月,上周,昨天,什么时候不能这么做呢?我们不希望你出现什么三长两短,所以才要帮你切掉肿瘤。这是治你的病。”

    叹出一口气,见星无奈回问:“为什么不相信我,我还有半个月,最多半个月就能推算出错误病毒的解决方案,现在切除肿瘤,相当于给你们这里最好的电脑拔掉全面存满的硬盘一样。不,差不多是把中央处理器切掉了。我不是用这个作为谈判条件,你知道一个人几乎半生做同一件事,然后被强行终止是什么感觉吗?”

    拿着麻醉剂思考一会,安叶才郑重地拍拍病人的肩膀:

    “抱歉,”他的神态十分诚恳,“我知道这事对你很重要。但我们显然来自不同的文明,在我们这里,人们如果真的渴望治愈病毒,都是督促医生研发疫苗,让工厂尽快生产,而不是求什么神佛的怜悯。”

    见星早已陷入自己的怪圈中,被因与果一同捆绑,他听不进劝告,还反向威胁对方:“我推演了地球解决错误病毒的几种可能,即使是最快的那个,还要至少五十年。真的,你叫安叶是吧。你今天给我一个机会,全体地球人都会感激你。”

    安叶也有任务在身,不能临场变卦,他心一横,说:“来人哪,气体加压,喂见星吃药!”

    【必须有病人本人或家属同意,才能这么做。可是这齐见星来自外星,哪有亲人,连个认识的熟人也没有。人不吃药强按头,就……】麻醉师女士之所以多年在手术台边从未出差错,秉持的就是一颗规则之下的仁心。

    她露出不忍的神色,可被安叶瞪一眼后,只能默默摘下从业资格证,缓缓放在手术台边的桌上。然后屏住呼吸,接过麻醉管,走到小齐面前来。她倒不是怕出错,只是对执行这种命令实在愧疚。【让人觉得我好像没有一点自主想法,一听安叶指使就出手伤害病人似的。】她想。

    齐见星也想亲眼目睹手术流程,但全麻的感觉只有四个字:“毫无感觉”。他用力推开麻醉师,却被安叶杀猪一般地按住,加好压力的麻醉剂从管中高速喷出,小齐再不想呼吸,也无法阻挡它们,很快坠入无力的空白中去。

    “测算肿瘤在头部体表的投影,划定切口。”安叶的声音从棺材里往外冒似的。

    一些浅浅的嗡鸣声来到耳边,是蜜蜂来看我出丑?我讨厌蜜蜂,它们在蛰我的头皮,很痒。安叶赶走了它们……

    齐见星有一个让他自己忍不住口吐芬芳的“好习惯”。他一旦想知道某天某地发生了某事,就必然要通过“精密”的大脑去猜测。如果是他自己丢失的记忆,他非得重新“经历”一次召回来不可。而这时候,没有麻醉的待遇,还要全程硬挺。

    正巧今天帕西被叫走看诊,应该一时半会不能回来,不会被自己的惨状吓到。小齐贴心地想,并要立刻尝试前往被地匹哌酮覆盖的时光。他就坐在书桌前,万一中途出错,还可以拍桌下的紧急按钮。

    他深吸一口气,控制心率进入冥想状态。

    “疼!嗷!呃啊!”帕西(豆咪)推开门,就听到这声惨叫。今天她表现良好,很让医生满意,早早就被放回,此刻,她和其他九十来个一起好奇地观察病友。小齐的手怪异地平放在身体两侧,但是不停耸动的肩膀显示。他的脖子以上部位正在经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他自顾自地说:“切开头皮,形成皮瓣,暴露颅骨……”

    “什么?”豆咪问。

    齐见星的浑身精力被刚才那一下抽干,他的语气活脱脱是冬眠中被打死的蛇。“开颅后……形成骨瓣,显露硬脑膜。”

    “什么是硬脑膜?”豆咪担忧地说。

    他不停地吸气呼气,为早已不存在的那部分身体结构而痛:“使肿瘤体积……嗷!体积缩小……可穿刺肿瘤,要辨清被肿瘤包裹的……嗷!包裹的动脉……它喵的,安叶在说话……”

    豆咪果断拍下医生紧急呼叫按钮。还差点被张牙舞爪的小齐扇个巴掌。

    “——抽出囊液……啊呀……咕叽咕叽的……用活检钳取肿瘤组织,明确肿瘤性质与分化程度。分化?它是分化的吗?分化没有啊?”小齐的理智正在被剧痛摧毁,他翻来覆去地确认分化与否的问题。就像个准备蹦极而畏缩于安全绳质量好坏的游客。

    豆咪嘴一咧,哭着说:“不行,我直接去喊秉烛,他变成谁也不认识的样子,吓死人了。”

    但同在帕西身体里的另一个家伙这时跳出来说:“再看看,老齐可能只是做了一个噩梦。为这事叫秉烛,会不会……”他说的不无道理,此刻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齐见星这时闹腾起来,属实是够关怀秉烛老头的。

    他嘴里的步骤已经来到最后:“创面止血,留置…引流管……逐层关…颅。”

    阳光飘洒下来,暖而和煦,有利于病人的术后康复。碧绿的阴影下又凉爽宜人。花园鸟鸣声跟八音盒里的精灵仙子一般无二,令见星温顺的眉宇间满是向往。可是安叶不许他出门,还派人二十四小时看管他,美其名曰“密切观察颅内引流管,重点注意引流管液的颜色,防止发生术后颅内出血。”实则是给予软禁待遇,生怕他溜号。

    见星拒绝自己的视野里出现这开颅医生,扭头望向窗口,眸子里带有一种空洞的天真。

    “我可以有一个八音盒吗?”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