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心理学家
繁体版

第三十三章 命运醒来

    去年12月刚过,故冰未消而新冰正凝之时,在3961年的新年,由星际联邦环境资源保护部组织的“流星表演”正伴随着统一广播音乐《宇宙之广》响彻太空。在全面取缔烟花爆竹之后,为满足公民在年节时的观景需要,环境部召集三百多位天体力学家,耗时三个月做出“人造流星雨降落”的奇观,充分利用小行星带中的人造飞行器残骸和小块卫星碎片,让它们一个个掉进大气层,请大气给予这些冰冷金属或土石块最浪漫的璀璨光芒。

    照理说,地球绕着自己的恒星太阳旋转一周,对于每天都在运转的无边宇宙来说,并不是大事。谁让地球在拉尼亚凯亚超星系团里是数得上号的文明,在星际联邦组织中实力也不容小觑呢。

    齐见星动动右手腕,还好,他的手部肌肤并没有紧绷感。虽然有些轴,似乎缺润滑油,但至少不是原来脆弱干瘪的、满是老年斑的肌肤。感谢地球人,帮他恢复了正常年龄。他目前被呼吸机绑架在病床上,只能通过窗口看见外面令人不敢置信的奇景。早就推演出了这次流星雨,但小齐真正看到它时,还是难掩赞叹。

    他从不相信宿命,因为自己就是“宿命”本身。除了半路逃跑的林绯,还有谁能在“命运”这个领域质疑齐见星的地位吗?

    可是“流星”的人造成功,却给他一种真正的命运之神用谶言戏弄他的错觉——流星是用人类的奇思妙想制作出来的,号称“知晓一切过去未来”的齐见星,难道不是被温知新和他团队造出来的吗?流星最终熄灭,变成一块块冰冷的什么物件,落进无人知晓的深湖。齐见星也只能乖乖被呼吸机和掌握呼吸机的地球教授们摆弄。

    “呵。”因为这个有些冷的笑话,他吃力地笑一笑,左边手背有种肿胀的侵略型疼痛。原来是输液针管做的好事。见星抬头看看,想知道还有几个吊瓶需要流进血液。可他太笨重了,输液管摇晃着,扇到挂药金属支架的管子上,噼啪地响。旁边正在打盹的小护工一个点头,懵然惊醒。

    “怎么了?”小护工把垂落的发丝拨拢到耳后,凑到齐见星脸前观察他,发现这小子眼睛睁着,她欣喜地对着门外说,“他醒了,从牛耳抓来的那个‘神’醒了!”

    我有名字……他想开口说话。但是无法调动声带,气管里放进的塑料管子制止着他的诉说欲望。他的两颗大脑肿瘤正坠在左右两侧。为避免肿瘤脑压迫他原本大脑造成供血不足。温知新曾请外科医生切开过见星的颅骨以释放压力。两个肿瘤脑就从颅骨打开的缺口中,像蘑菇一样迫不及待钻出来。

    外面至少等着十五个人,不,至少一百五十个。他们一窝蜂冲进来,热烈地讨论着,齐见星的大脑比任何一台计算机都要先进,自动翻译出他能听懂的话。

    其中一个对小护工说:“今天50%浓度挂完之后,明早就给他挂上33%浓度的……那个叫什么时间颗粒稀释液。逐渐减量。”他的声音恍惚地摇晃两下,好像转向另一个人,说:

    “他是个年轻人,我就说了,一个老头不会承担那些药的毒性还能没事。你看他这小手,皮肤变滑没有?”这家伙抓着见星的手,忘情地抚摸。高兴到跟等在妻子产房外刚听到婴儿哭声,就被老板通知升职加薪的打工族一样。

    不知道是谁,自来熟似的抓住齐见星另一只手,念诵道:“莫怪莫怪,百无禁忌,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齐见星不太记得这是哪个地方的宗教,依稀有一些印象,似乎是与什么“一气化三清”有关的。这个不停祈祷的声音好像还不止信这一个,一会又出来“菩提”和“圣洁的光”,兼有“安拉”之类的话。“虔诚”到小齐想给他一巴掌。

    这些东西是他偶然了解的,对于一个因“信息输入过多”而休克的病人来讲,对这些陌生信息好奇,实在不算什么好事。果然,勉力回忆后,齐见星感到难言的疲累,他的眼皮有些黏,一些陆陆续续的声响从他的两侧耳朵穿插着。

    “行了你,他只是个普通人。我觉得……”

    “胡说,不是这么回事,你没听见那个叫文之信还是叫闻执心的人交代吗?他们就希望靠他推演出错误病毒的解药呢!”

    文之信,温知新?这光头教授也被抓住,牛耳完了?牛耳全完了……

    “你说,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会被抓到这里来?我看他被抓时好像挺镇定的。”

    接近于刚才念经那人的音色惊慌地说:“天哪,我们这跟渎神有什么区别……”

    “一把年纪说这话,羞不羞,牛耳没有实地登录其他文明本土的能力。你吃过的外星人比这男人见过的都多,怕什么?”

    有一个可能是领头者的男人走过来。齐见星不喜欢他身上的味道,这是牛耳文明历史书上写过的东西——烟草。至少六百年前,牛耳就用数据类精神成瘾药物代替它了,只要使用者自己把一块芯片插进脑后,就可以享受多巴胺和内啡肽带来的狂欢,并且没有刺鼻气味,更不会导致“二手烟”乃至“三手烟”的横行。

    这满身烟熏气恨不得三分熟的男人走到齐见星病床前,用他焦黄色的手指拍两下齐见星的脸,呛得后者不住咳嗽。他一定是刚掐灭那根烟就到病房里来了,喵的!小齐睁开眼就看见一个脑袋快赶上自己那么大的男人,一头胡乱生长的潦草头发挂在他的头皮上,活生生就是个令人避之不及的流氓老野猴。但是这老猴子的身体格外消瘦,以至于小齐恍然间以为见到镜子里憔悴不堪的自己。

    该死的,故意弄来这么一个外形上跟我接近的家伙,要羞辱我吗?我变成现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还不是为了拯救被错误病毒害死的人吗?我并不为自己感到羞愧,没必要用这招!

    这男人说话了。他的声音扑进烟油里打个转,跳到岸上:“加强观察,别让他自杀,明天我们继续商议脑部肿瘤的问题——现在,所有人都出去,在这挤着,一窝麻雀似的叫唤,成何体统!”

    小齐平白地相信,他应该有赶人的权力,于是重新放心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