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心理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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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同是飘萍

    “全知者全能。”

    这是我体检被发现脑部肿瘤之后听到最多的一句话。据几个应该下地狱的老头老太太说,我的肿瘤比较特殊,几乎发育成为第二个完整大脑。在此之后,他们所做的并不是允许我回家,相反,他们尝试给我注射有利于肿瘤生长的激素,并且“欣喜地发现”我竟然长出第二个肿瘤。

    没有人能解释“错误病毒”的来源,于是他们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之前的还不够大胆是不是?):牛耳政府的总部计算机几乎已经知晓宇宙发生过的一切,并且能在一定程度上根据现有情况推断出未来和了解过去。然而这些浅显的“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能力依然不足以得到“错误病毒”的妙药良方。

    现在有两套方案也许可以找出它的治愈方法:一,追根溯源,回到它最开始出现在生物基因里的时刻,找到它落在基因里的点,然后给当下人类进行基因编辑,扼杀它。二,眺望远方,用推理法,在脑中前往它在未来被治愈的年代,把解决方案拿回来。两种方法的原理都是帮助本星球进入未被病毒摧毁的平行世界。

    这两个想法,计算机不足以做到,而这些科学家发现我大脑储存量的超常之处后,希望我来做。另一个倒霉鬼林绯也被选中,他最开始只是牛耳公司的一个研究员。这家伙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有了预言能力,但预言还是个没探明触发方式的被动技能,不能随心出现。那科学家们怎么会放过他呢?

    我们两个开始以战备竞赛一般的速度获取信息。每天处于极度痛苦的半休克状态,“因果”溶液有利于刺激大脑推理和陷入兴奋状态(他们一定添加了非法计量的多巴胺或者红细胞生成素)。时间颗粒可以使身体状态适应大脑的运转,并且调动潜意识与不同年代的社会风气相匹配。

    我痛恨这个计划,也痛恨不拼命抵挡地球人,反而忙于折磨自己公民的牛耳政府。当然,解决病毒这场战争就能成功一半,没能解决的后果也摆在我们眼前。我对全人类的情感从强烈的担当到微弱的同情,从隐秘的厌恶到无比的愤恨。

    3949年,也是我二十九岁这年,地表无论水陆,大部分地区被地球人占领,牛耳政府准备转入地下继续抵抗。牛耳政府由于对地作战不利,引发许多地区分裂与反叛。横尸遍野,狼烟四起。林绯不堪催折,偷偷切断与本星球的联系,意识跑到其他世界一去不回。于是,牛耳政府对我的监视变得格外严苛,我没有任何隐私可言,全体牛耳公民的视线落在我这一个人身上。

    只剩下最后一点自尊心促使我尽量冷静,让我不会在所有公民的电视机前洗澡时还要哭泣。呵呵,如果你们不嫌这具服用过量时间颗粒的身体怪异丑陋,那就尽情地看吧。

    在之后的五六年中,我的身体越来越差,现在很难回忆起什么,只是隐约记得一个叫帕西瓦尔的家伙,他的意识已经失踪很长时间,却突然从另一个世界归来,这植物人苏醒之后第一句话说,自己已经探明那里是如何宜居,还获得了解决混乱的办法,于是要求大家都拥护他。

    正是他创办了早期“纸外小组”——后来反牛耳联盟的重要力量,再后来的“纸外委员会”。这个妖言惑众的小子最终意外身亡。许多人都谣传是牛耳政府为平息舆论,聚拢失散的人心,才派出暗杀小队,于是对牛耳政府颇为不满。

    但据我听说,这件事是地球人做的,帕西瓦尔的野心太大,拿着一些筹码便十分倨傲。他看不上牛耳政府的现状,主动联系来自地球的侵略者,想用解决“错误病毒”的方法,换来他们扶植,让“纸外委员会”成为新的傀儡政权。可惜他还没跟地球人谈拢,对方一怒之下采取“我得不到也不让你得到”的主义,杀死他并往牛耳身上泼脏水。

    这个说法很有道理,有个叫“温知新”的老头,是牛耳救世计划的主要负责人,在我大脑已经推算到“病毒被解决的前三年”时,包括他在内的牛耳智囊团都急得火烧眉毛一般,只想赶快获得我这边的成果,怎么还有精力管那个跳梁小丑?

    那时我已经有大约三十五岁——对不起,我的时间观念被诸多药物磨灭的厉害,这个年龄是被我被地球人抓住和送往研究院之后,他们测骨龄得到的结论。哦,不不不,我想起来了,是我终于看到日历。我已经有十几年没看见任何能标注时间的物品,温知新让我忘记“时间”和有关时间的一切……

    “老齐!”这是同一个病院的中二帕西在叫我,这个帕西的命运比我还要凄惨,他是纸外委员会打算重新制造“帕西瓦尔”的实验载体。

    这个新的帕西,我们叫他小帕。这位兄弟被送进老帕曾经去往的魔法世界,无非有几个目的:第一,探明那里到底适不适合居住。第二,找到解决“错误”病毒的方法。第三,制造一个类似于老帕的强力精神领袖。(最好是下到会爬的,上到没牙的,都能被他的人格魅力迷得找不着北才好。)

    正是小帕透露了刚才那个对老帕死亡原因的猜测。

    之所以是小帕被送走,唉,他的病一开始还不太严重,只分裂出四十来个人格。经过纸外委员会的“调教”之后,成为九十九个不同的他,这些天杀的纸外教授们将他分成九十九份,分别扔进老帕那个魔法世界的几十个复制品中去,美其名曰“历练”,让这九十九个互相比较,看看最后留下哪一个。

    这故事曾经被我朋友鼬鸽美化,写成《假死之主》这本书,但是,别相信这鸽子的任何说法。它和它主人都是典型的“纸外”吹。最开始《假死之主》还叫《纸梏》,差不多就相当于你们地球人的史官写明清换代史,而题目叫《大明你死得好冤啊!》。

    在纸外委员会被地球人攻陷之后,乃至小帕被捉来成为我病友之后,这一人一鸽还时不时沉浸在“纸外多么伟大”的幻想里。它用爪子捏着笔写出来的那些故事,基本都是明里暗里颂扬“纸外”和为它失败感到惋惜的。我一度考虑与他们绝交,但同是飘萍亡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打消了念头。

    可惜,真应该把他们两个也弄到我们疗养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