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地球来客
“我……”齐见星努力比划手指,他恨不得多长几条手。
安叶偏着头,发现他的无措,所以指着自己的脖子说:“减肥好啊,挺英俊一小伙子,你不是本地人?语言有困难?没关系,脑电波传输器可以交流吗?你的想法可以实时转化成信号,到我脑袋里。”
齐见星还是不能跟他沟通,他拍拍自己的脖子,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安叶不愧是整个生命研究所最善良的人,他笑着说:
“你也没带脑电波传输器?还是戴上吧,并不昂贵,这样,你跟我到后面实验舱来,拿一个简便款的。你看上去需要帮助——我们很乐意给来自盟友星球的公民提供帮助。”
齐见星不知道他这样友好是因为什么,他吓得想跑,但转念一想,人生地不熟的,跑能跑到哪里?跑这个动作只能说明他心虚。正好,趁现在这个机会,看能不能打入敌人内部,见到自己姐姐的几率还能大一些。
他点点头。
安叶也是没料到,自己以为是“蛮夷之地”的地球人竟然有着不属于这里人的理解和交流能力。他和研究所的成员们平时见到的,都是全身赤裸、脏兮兮且陷入昏迷的地球人,那个惨状,跟其他被实验的猩猩猴子也没本质区别。这个记者虽然穿衣服奇怪一点,但人模狗样长得不错,显然是来自“文明社会”。
也许是文明评估体系里其他友善星球上的公民呢?嗯,“文明”就好
“跟上我,别走丢。”他贴心地说着,在小齐前面两步的位置带路。
“这是谁?”六十一号研究员甩甩她飘逸的头发,皱着上眼皮,假装不快:“老安,你又放偷拍的记者到实验舱来,收了多少好处?”
“不是,这个是——”安叶急忙解释,看来平时没少用这种方式赚外快。
六十一号露出一个“懂得都懂”的笑,顺便把自己应该做的差事推给安叶,“知道了,就你爱管这闲事,我带他去拿。教授让……让你给软布‘母亲’们换上无脸白布,跟咱们之前的精致脸孔做对比——呃,原本无脸的要给套上脸。”
说心里话,齐见星很害怕这个女孩,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在他心底飘摇。六十一号研究员那张脸,在不像是人类的基础上尽量贴近真人。因为佩戴的是脑电波接收器,她“说话”时有一种细密的电流声。
那种感觉就像,小齐在街上走,看到橱窗中有一个栩栩如生的展示模特,而这个模特跟他对视一眼,就突然活过来说话一般。
他木木地,穿过一大排恒温恒湿育儿箱,里面的孩子安详睡着。
六十一号从手术台旁边的架子上拽下来一个什么东西,对见星招手:
“你过来,唉,别管那些实验箱,快点,这个就是脑电波检测器,本来是要植入的,但是我这里没有合适的手术工具,你就当项链,给它带脖子上吧。”
真奇怪,那个检测器贴在脖子上,好像有一种微微的类似于针灸的感觉,但是很轻,可以忽略不计。六十一号帮他打开开关,这小玩意开始运转。齐见星立刻觉得,他的大脑像个被针扎过的气球——漏风了。他的念头几乎排山倒海般在空气中吹拂。
好在,六十一号根本没有注意他的想法。
“唉,对不起,还有这个,信息限制,这个也要开。”她扳下另一个小按钮,见星顿时扎紧了思维的风口袋,他的秘密也穿上了内衣内裤,乖乖缩在大脑的角落,不再裸奔。
一个念头,一个不属于他的陌生念头飘进他内心。
“能察觉到我在释放希望与你交流的信号吗?”
它的呈现方式不是一句话,而是一个场景,是六十一号与齐见星相见恨晚谈天说地的场景。哦,这就是他们对于交流的定义吗?
“当然。”见星学着适应他们的表达方式,平静回复道。
他没有把话说出口,但是很显然,六十一号已经收到。
61号的新问题已经出现:“你之前从来没有植入过芯片或感应器吗?我刚才帮你戴的时候,没看见你耳后的疤。”
与“植入”这个词语相伴的,是一个人正趴在手术台,几个医生从耳垂后面切开他的后颈,打开颅骨,把一些东西放进去的景象。
“没有,谢谢你帮忙。”
“真是个怪人,如果不是你看上去这么有礼貌,我简直以为你是地球来的呢。地球,你知道不,低等人。”六十一号擦擦自己胸前的章,漫不经心地说。
由于脑电波传递的直观场景效果,齐见星很快在脑子里粗略看到寰宇政府探索并发现地球的过程。更神奇的是,场景所携带情感因为描述人自身的特质而略有波澜——这段历史充满六十一号对地球的不屑一顾。
她带着他穿过实验箱,走回到流水线的位置:“创造出地球文化的智人和卷金丝猴智力相近,都被我们划归到同一生物学类别。我们研究所就是负责研究他们的。”
“是谁给你们提供可以研究的……地球智人样本呢?”齐见星忍不住问,“你们看到地球样本的时候,他们和其他猩猩没什么两样吗?”
“当然是寰宇总部收集啊。”六十一白他一眼,“就是给我们发芯片的地方。这不是谁都知道的吗?”
安叶凄凄惨惨出现在走廊另一头,他从房间里探出身子。脸上多了好几道爪印。
“六十一,过来帮我摁住这个小坏蛋。”看到齐见星之后,这助手点点头,“记者先生不用过来,在一旁等候吧,教授不允许我们私自展示这些东西。”
齐见星巴不得他这样说,以免被迫看见一些令人不适的场面。
但他俩小声交谈的内容还是隐约让他知道了一点内情。
“原来母亲……无脸软布……换完它就开始哭啦……有脸的这面转到后边去……挠我…东西。”
“坏了,它把脸扯坏了!!”六十一尖叫道。
“小点声,大小姐”安叶轻声抱怨。
齐见星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被抽空,也许无脸面具已经给可怜的小婴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使得它不能接受有脸的“母亲”?
爱,并不只是“接触舒适”吗?刚出生的时候,母亲的脸只是一连串晃动和模糊的影像,有椭圆形或倒三角形的轮廓。纠结在一团的是头发,突出的小点是鼻尖,我们并不能分出来,但是睁开眼睛,抬头一看,这位女性仿佛沐浴在月光里,柔和光芒撒在我们的身上。
我们不计代价寻求接触,我们不在意外表美丑,不论相隔多远,一眼就能分辨哪张脸是我们最爱的人。
“老安,换好了没有——这是谁?”一阵洪钟般的命令从见星背后传来。本该是正常社交等级的交谈,在传输器转换后已变成交响乐团一般的大吼。小齐的耳膜响起尖锐的轰鸣,他不知道怎么把这东西关闭,于是痛苦地蹲下,将套在自己脖子上的传输器摘掉。
怪不得那些记者不喜欢秉烛,带着脑电波传输器还听人讲话声音,是真的要命。
“我们……我们在给这些婴儿换母亲的脸呢。”安叶连滚带爬地跑过来说。
“他呢。”秉烛的眼珠突出,警惕地看向齐见星。
安叶如实回复。
本来秉烛是不想管老安要帮谁,但一听说这是个“记者”,立刻冷脸。
“你的机器拿过来。我们需要把相关影像记录删除。”
齐见星不明所以,只好重新戴上传输器——大声点就大声吧,起码这玩意有翻译功能,得先让他听懂对方讲什么。
“摄像机,拿过来。”
齐见星赶紧照做,把自己冒充的那位兄台的机器递给安叶。这时,秉烛的眼睛敏锐地眯起。
“等等,你怎么回事。”他走到齐见星身后,看看这个年轻人光洁的、没有一点疤痕的脖子。
六十一号以为是自己送出的传输器让教授生气,开口正要解释,教授就困惑地说:“你没有任何芯片植入痕迹,也没有时光机使用痕迹。你……”
齐见星转身就跑。
他错了。一只麻醉剂划破空气,精准扎在他左侧颈动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