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破碎之声
主试见他站起来,适时地说:“你应该……”
此时齐见星却表现出一种比任何人都果断的理智,他简短地说:
“我要拒绝,无论怎样,我都拒绝。我现在出去,联系医生,为他急救。”
他忍住想要给这灰衣服一拳的冲动。他必须立刻找医生,无论这会给他带来什么后果。齐见星必须去。
大脑袋温和地笑了。
“当然,实验已经结束。感谢您的配合,我们已经收集到了足够的数据。不过,您不需要请医生,安叶,请出来解释一下吧。”
齐见星像一只被黑鹰吓到的麻雀,呆立当场,他似乎刚刚从一场血海翻涌的噩梦里醒来。然而安叶笑容可掬,迈着步子走到他面前,他看上去很不错,一点要晕倒的可能都没有,还伸出一只手,与齐见星紧紧握住。“没事吧,齐先生,你现在的心理状态看上去比我惨多了。”
控制齐见星笑容的嘴角肌肉已经失灵,他的脸颊动动,每一根手指都有自己的想法。调整了好几秒,他才反握住对方。安叶嘿嘿一笑。
“你出了好多汗,轻松点,那些惨叫都是我们提前录好骗你的,除了最开始电你那一下,没有一次真电击。你看,我好的不能再好了,还能一口气吃下两大块面包呢。”
我可要难受地吐出来了,一块也吃不下去!齐见星瞪他一眼。
主试拍拍见星,轻声附和:“没错,即便他真的受到电击,这些等级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我们都是用老鼠做实验,判断致命与否,也是以这些小混蛋的承受能力为准。”
安叶就是叫安叶,名字没有作假,据说他是因为家里有三个孩子,花销不小,才来做“敬神”公立神学院这里的兼职。
“当然,我是个忠诚的家庭主义者,我很爱我的妻子与孩子,要不然也不会来这赚钱啦。”安叶拍着胸脯说。
这位灰衣服主试叫“秉烛”,是“敬神”公立神学院的心理学系副院长。他请求可怜的小齐帮忙回答几个无伤大雅的小问题,主要包括“教育程度、军队服役、宗教信仰、职业经历”这几项。
听到“私家侦探、编外探员和配合警方办案的信息”,秉烛点点头,好像额外多写了一点什么,齐见星没看清。他只是忍不住想着刚才听到的惨叫。如果只是针对老鼠的标准,那么为什么还要给安叶录上那么可怖的求救声?为什么还要给他设计晕倒的环节?这个该死的实验真是研究学习的吗?
秉烛饶有兴致地记录,兴奋地说:“真神奇,我们原本以为不会有人敢于反抗一个完美的学术权威形象呢。从我们两星期前开始安排这项实验开始,一路按到450伏特的比例在65%,然而,你是第一个在300伏特时就收手的。齐先生,请允许我向您鞠一躬。”
暴怒的火几乎把见星点燃。“你们这是一个研究服从的实验!根本不是一个学习实验!被测试的也不是“学生”,是“老师”!”
他瞪着秉烛的巨大头颅、消瘦的身体和黑黄的牙齿——那可能意味着极其严重的烟瘾,但齐见星可不在意这个烟肺病人的感受,大声补充道:“欺骗,这是可耻的欺骗!“
秉烛轻轻摇头:“在前些日子,若被实验者没有发觉这一点,我们依然会在次日发给他一封正式信函,用来讲述实验真实目的。但是,主星外派政府什么德行您也知道,这几天信件审查政策太严谨,我们只能刚一结束就告诉您。”
似乎是看到齐见星依然余怒未消,秉烛补充道:“尽管我们可能在实验途中伤害了被实验者的尊严,但是当我们把所有细节和盘托出时,我们把尊严又还给了他们——在这里,我觉得欺骗可能并不合适,用‘情景扮演’更加妥当一些。”
对这个不择手段的骗子,小齐已然产生强烈的不信任,他绝对不会再理会他说的任何一句话,也绝不会再让对方把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他在这个该死的实验里所经历的一切,是几句轻飘飘的话无法弥补的。
如果那是一场真实的电击,一场从惨叫中能听出屠杀效果的真实电击……他感到双手已经沾满鲜血无法洗净。仅仅是因为一个足够令人信服的家伙让他“继续”,他齐见星就真的按了!更加不可思议的是,有65%的人,竟然一路按到“耶稣·BZ·基督,也就是450伏特按钮!”
BZ,BZ是谁的缩写,还用说吗?秉烛真是狂妄,竟然敢这样亵渎上帝。
对于秉烛已经收集的数据和冷酷事实,齐见星绝对不会接受,他匆匆跟这两个家伙道别,转身冲出“敬神”学院。
小齐失魂落魄地游荡在晚上七点的街头,粘腻的令人反胃的空气现在是如此好闻。也许是刚才微雨的缘故,很少有路人走出门享受夜晚的清凉。真奇怪,雨早就停了啊。缠绕在一起的混乱思绪要把齐见星淹没,他没有意识到气氛的不同寻常。
正在这时,一队穿着黑色宪兵服、活像秃鹫的家伙,从十字路口的右手边摇摇摆摆地走来。齐见星不愿意与他们打照面。从前年开始,宪兵队就变味了,他们迅速扩招,全面取代警司职务,让本市的执法署从令人信任的、正义卫护者,变成了人人畏惧的坏蛋。
“你,做什么的?为什么大晚上在街上乱窜?”一只披着黑制服皮的凶恶秃鹫拦住齐见星。
“我来学院这里,参加一个学术研究。”齐见星尽量简短沉着地说。他一点也不想跟对方纠缠,只想赶紧忘记今天不愉快的被测经历,回家好好休息一会。
“态度恶劣,可能是自由派同伙,带走!”
咩啊?齐见星还没来得及解释,一对银手镯已经扣住他。“我不是自由派,我是良民,良民啊,大大的良民啊。”
“呵,跟烙铁和浓盐水解释去吧你!”为首的那只秃鹫一挥袖子,扇他一个大耳光,把袜子团怼他嘴里。
齐见星被这些家伙推推搡搡带到审讯室,对面的宪兵队审讯员问了他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我说了,我是良民,傍晚上街,只是因为‘敬神’公立神学院的秉烛教授——秉烛,你们知道吧,他有一个研究在招人,我去参加。刚参加完就往回走,除此之外我哪里都没去。你们捉我做什么?”
这时,一个宪兵队员跑进审讯室,对审讯员说了一句什么话。这是怎么了?齐见星歪头向他们看。
哗,一盆水泼到他脸上,小齐吓得赶紧屏息闭嘴合眼,还以为对方要严刑拷打。审讯员看看他,把水盆放到一边,叹口气,也许是发现实在问不出什么,他说:
“别探头探脑的,在这等着。我们明天跟‘敬神’确认一下——记住,今天晚上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等人来保释你。”他的后一句话突然变成了小声,更像是一句不得不提醒的忠告,他本人也匆匆离开。
怎么了?
正在齐见星迷茫时,一种奇怪的声音从宪兵队建筑外围传来。一开始,是钝器重重地砸在坚脆物体表面发出的锐利声响。然后,是另一种质地更加沉闷的重器击打薄金属制品的哐哐暴响。不一会,锐器穿过薄麻织品的隐约动静也撩动他的耳朵。
是风铃吗?
他侧着耳朵,想听清楚。
越来越多不同钝器和锐器的撞击、对冲、抵挡、凿穿声音从宪兵队并不高大厚重的围墙中来到齐见星的耳朵。更多的砰砰与哗哗声和呼呼的火声则让他恐慌。大叫和哭喊很快被乒乒乓乓、噼噼啪啪的破坏声打断。齐见星并不知道,为什么深夜会出现这些声音,他也不知道人们正面对怎样的暴行。
也许是为加入这场狂欢,宪兵一个个从审讯室周围离开,很快,看守们都不见了。齐见星困惑地看着他们。但是他并没有想办法挣脱手铐离开,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他不敢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