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事不妙，安叶又犯一个错误。他混淆了“胆战心惊的嫌犯”和“惶惶不安的恶徒”。

    齐见星眯着眼睛，犹豫一秒，按下30伏特电击。以刚才自己被电的体感来看，这些疼痛也还好。看看短语表接下来的词汇搭配，他有点想皱眉。这些词语都是可恨的近义词，真不知道主试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找来的。

    现在已经来到八选三环节。可是，安叶连着答错三个，齐见星觉得这不能怪他，虽然以自己的记忆来看，大约能做的稍微好一些。

    标准答案是“踣地呼天的孝子、呼天抢地的遗孤、哀天叫地的鳏夫。”因为实在难以分清，安叶把他们分别搭配了怆地呼天、嚎天动地和哀感天地。这种错误几乎越来越难以避免，齐见星看看旁边面无表情的大脑袋主试，抿着嘴，咬咬牙：“要不让我去当学生，替换他？也许我能记得更清楚。”

    主试冷漠地拒绝他，睿智的眼睛里满是让人不能反抗的自信。他是教授，应该知道电击有没有到能伤害安叶的地步。齐见星只能这样想。

    真糟啊，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电击已经来到150伏特。齐见星能够听到“学生”在对面若有若无的抱怨和呼喊。他抬起一根手指，靠近面板，白色指针向下滑动，齐见星用尽力气呼吸一下，他的指节有点发抖。

    他还是按下去了。

    麦克风里大吼一声：“我不学了，快放我出去，快！”安叶痛苦地喊道。

    齐见星对大脑袋教授无动于衷的样子有些不满。“让他出来吧。他已经学会很多，不能只针对他犯的错误给反馈，嗯……让他休息一下怎么样？。”

    “实验就是这样的，你要继续念。”

    “他想休息，没办法继续——我也希望他休息。”

    “你要继续念短语，明白吗？”大脑袋教授的回答模式跟一个机器人没什么两样。

    齐见星讥讽地说：“我可以把刚才的酬劳还给你们，我不觉得单靠惩罚就能教会一个人复杂的文法知识。”

    其实他还想说，他耳朵没有毛病，能听清楚对面有多么恐惧。他双眼视力都很良好。最近生理、心理、精神检查都完全正常。乐于助人、十分正派。从来让周围人赞不绝口。他最近是穷一点，但是还没有要到靠听这种惨剧来赚一百块钱的程度。

    让他意外的是，大脑袋教授说：“无论发生什么，那些钞票已经是你的，我们不会收回，只是，你要停止的话，教学就没有办法完成了——我们要给主星提供真实资料。所以，希望你继续。”

    齐见星咬着自己的嘴唇，几乎要咬出血。一些跟实验完全无关的奇怪感觉涌上他的心头。现在是冬季的黄昏，但他好像回到了一个夏日里阳光明媚乃至刺眼的下午。他才几岁，偷偷用父亲的霰弹枪打死一只美丽的绿色雀儿。云朵像新刷好的墙面一样白而刺鼻。天空像刚融化的玻璃一样蓝而粘稠。鸟儿的血是红色和喷溅的……

    齐见星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继续按下电击按钮，看着灰衣教授这样镇定的样子，大概安叶不会有事吧……

    安叶的情况好像不太妙，他连很简单的题目都记不住。在150伏特后，他的正确率低到一个令见星发指的地步。连续错误让电击程度飙升，来到270伏特。齐见星正在犹豫要不要按，麦克风里尖锐的求救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我有心脏病，在至上市立第二医院有诊断，我有心房肿大的隐疾！快停下吧!”

    天，他怎么开始实验的时候不告诉我呢？齐见星收回自己的手。

    但是灰衣主教平静地看一眼齐见星，冷冽的口气让人以为他只是在谈论今天早餐怎么吃：“短暂电击不好受，但却不会对他造成什么永久伤害。”

    齐见星的泪腺可不受这位铁面教授的指挥，它正在颤抖。“可是他心脏有问题，有问题！他说了有问题！”

    “根据实验设计，你得继续。”

    “你是医生吗？你能保证？你敢保证？我们应该过去看看他，如果他真的没事才能继续。”

    “你应该继续。”

    因为大量的出汗，小齐的皮肤已经变得冰凉。他按按自己的手臂和脖子，好像自己也正坐在电椅上，接受考验。他吸吸鼻子，不安地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灰衣教授的样子实在自信，齐见星自己并不是医生，只是一个平庸的私家侦探，偶尔给警官打打下手。他对医学一无所知。只存在于文学里的、叼着烟斗的无所不知的神探并不是小齐这样的，是小齐做梦也不敢把自己梦成那样的。

    我不是医生，不敢保证这些电击一定会伤害到他……但是如果因为我停下按按钮，而导致学术研究数据收集不到位，是不是不太好呢？齐见星挠挠自己的脖子，咬着舌头纠结几秒后，还是把手按在这270伏特的按钮上。

    齐见星全神贯注念诵词语，不敢有任何发音或者词法的错误，生怕给安叶造成误导。他尽量给对方一种自己还没有慌的感觉，以免让他记忆的更加不清楚。小齐一眨不眨盯着电击按钮，盯着仪表板和机器的产出地。好像他的眼前也不再有痛苦的安叶，而只剩下机器本身。

    这只是一份工作，做完就好。齐见星，你必须要冷静！

    为什么安叶还在吼叫呢？他痛苦，他是真的痛苦！他不再回答任何问题。不可思议的心虚正在齐见星的眼睛里流淌。这要是出什么事，应该不用我负责吧……他想。

    “不回答，也算错。”灰衣大脑袋教授给他打了一针催促剂。不可思议，怎么会有这种教学实验？荒唐！齐见星觉得自己的思考能力正在退化。他突然控制不住地一边颤抖一边大笑。他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一点也不想笑，他并不快乐或高兴，他也不应该笑，应该慎重，应该对安叶的难受表示同情。

    真奇怪！他笑得更加厉害，几乎到自己也喘不上气的地步。他大脑里控制笑的机关好像坏掉了。他想拒绝这个实验，但他的手指不停地抽动，不受控制地又按下一个按钮。他的情绪到脑，脑到手的距离很远，远到齐见星这边已经震惊地想要哭出来，那边却疯狂大笑和抖动。

    这段长度一定不止隔着行星带，也不只是一个巨型星团。从几千光年外宗主星发出消息，到地球人收到，只需要12秒，可是齐见星的脑，却像死机一般，连不起他的情绪与手。到300伏特时，是安叶最后一次发出哀嚎。一声“放我出——”的求救戛然而止。之后他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那个足够让人崩溃的声音停止了！几乎是一瞬间，齐见星狂笑抽动的开关跟这声音同时停止。他衣服已经全部湿透，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了。他的灵魂回到自己的手里。齐见星“腾”地站起身，一阵骇人的死寂回响在两间屋子里。偶尔的电流声还能提醒齐见星自己仍然活着的事实。

    但是，安叶还活着吗？

    小齐蓦然的，更希望自己已经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