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凶兽脑后如同长了眼睛一般，挥动尾巴，准确抽中飞来的石子，一步不停，继续走向颜直。

    也不知是过于警惕还是故意戏弄，赤红凶兽的步伐迈得极其缓慢，它与颜直相距不过三四丈，以它的敏捷程度，轻轻两个纵跃便能到达近前，可它似乎并不着急。

    躺在地上装作无法行动的颜直颇为折磨，奋起搏杀的勇气和热血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慢慢消散，冰冷和疼痛从后背蔓延开来，逐渐爬满全身。

    但他明白，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急躁，只能静心等待，试图创造唯一的活命机会。

    身后的小猴子却着了急，昨日它亲眼见到赤红凶兽和双齿剑虎搏杀的场面，明白眼前的大家伙有多么可怕，生怕动作慢了，颜直被赤红凶兽一口咬断脖子。

    而它能做的实在有限，除了扔石头，好像也只能扔石头。

    于是，将握在手中剩余石子一颗接着一颗扔了出去。

    赤红凶兽闲庭信步，尾巴迅速挥动，将飞来的石子一一击碎，没有回头看小猴子一眼，也没有停下脚步。

    呲！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对于赤红凶兽的无视，小猴子此时也来了火气，龇牙咧嘴，从地上抓起一把石子，朝赤红凶兽扔了过去，扔了一把后尚不解气，又抓了一把，再抓了一把……

    化身猴形投石机器。

    漫天石子如同极速落落下的黑色雨滴，从不同方向飞来，几乎将赤红凶兽笼罩其中。

    赤红凶兽眨了一下眼睛，尾巴挥动在空中留下残影，挡下飞来的石子。

    嗵！

    一块石子飞来的时机和角度十分刁钻，赤红凶兽没能拦住，重重打在它只有细短绒毛的背上，发出一声只有它自己能听到的压抑闷响。

    赤红凶兽终于停下脚步，目光之中有迷惘之色，然后迷惘瞬间被愤怒取代。

    它掉转身形，猛地扑向小猴子。

    小猴子早有防备，在赤红凶兽停下脚步的瞬间也掉头就跑，沿着峭壁底部向山谷深处狂奔。

    赤红凶兽在身后穷追不舍，每次堪堪要追上，小猴子加速前冲，一兽一猴又拉开一个身位的距离。

    小猴子本来早就能攀上峭壁，摆脱赤红凶兽的追捕，但为了给颜直拖延更长的逃跑时间，冒着被猎杀的危险，将赤红凶兽尽量往山谷深处引去。

    颜直立即明白了小猴子所想，大为感动，急忙从地上爬起，奔入林中，回身望去，小猴子和赤红凶兽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山谷中。

    他担心小猴子安危，不愿就此离去，想起小猴子先前在峭壁上避难，推测赤红凶兽无法攀爬，因此忍着伤痛，爬上一颗大树，在茂密的枝丫上躺下来休息。

    随身携带的布袋还在腰上，颜直从中拿出肉干，取下腰间水壶，吃了几块。

    他先前在溪水边见到几株治伤的草药，因为想循着粪便尽快追踪双齿剑虎，没有采摘，此刻不禁有些后悔。

    吃了肉干后，颜直脑袋昏沉，虽极力睁着眼睛，却抵挡不住睡意侵袭，沉沉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有热气扑在脸上，猛地惊醒坐起，却看见身前不远处有两个鸟蛋大小的光球，在黑夜中散发着月白色的冷光。

    “啊！”

    颜直大吃一惊，本能后退，身下树枝受到压迫发出咔嚓咔擦的响声，即将要折断，颜直不敢再动。

    “吱吱！”

    两个光球转了转，小猴子的叫声传来。

    “猴兄？”颜直有些不敢确定。

    “吱吱！”

    小猴子再叫一声，两个光球向前飘了过来。

    一人一猴靠得极近，黑夜虽然暗黑得没有一点光亮，颜直还是隐约看到了小猴子的黄色身影。

    确定了是小猴子，颜直大喜，一把将它搂进怀中，说道：“猴兄，真的是你！你没事，可太好了。”

    说着鼻子一酸，眼眶之中有泪珠打转。

    他本以为这一次必死无疑，谁知小猴子舍命搭救，又险之又险活了下来。

    脱离危险后，他一直担心小猴子的安危，此时陡然见到它，心神激荡，情难自制。

    “吱吱！”

    小猴子在抗议颜直勒得有点紧，喘不过气，要被憋死。

    颜直噗嗤一笑，松开小猴子，说道：“是我太过激动，让猴兄见笑了。”

    “吱吱！”

    小猴子准确理解了他的意思，说没事，不笑你。

    颜直在云生宗便和宗门里的猴子打过交道，蒙猴群搭救后又和它们相处过几日，对它们的叫声能够听懂十之七八。几月不见，小猴子对人类的语言理解似乎又更加精准。因此，一人一猴的交流竟是没有多少障碍。

    惊吓过后，颜直定了定心神，问道：“猴兄，你刚才是如何脱险的？你这几个月又是如何过来的？”

    “吱吱……”

    小猴子想了想，干脆将它这几个月的经历全盘说了出来。

    ……

    那日颜小东射杀母猴时，小猴子便在躲在附近。

    见母亲中箭，奄奄一息，小猴子悲痛欲绝，几次想冲出和射杀它母亲的人类搏命，被身旁的大猴死死拦住，最后跟随幸存下来的同类回到族群。

    失去母亲的小猴子形单影只，同伴又说都是因为它救了颜直这个人类，引来来了猎人，它的母亲和另外两位同伴才会被射杀。

    起初只是有个别同伴如此说，到了后来，族群中所有同伴几乎都如此认为，它的母亲是被它亲手害死。

    小猴子起初还和它们争辩，说颜直和别的人类不一样，他们是好朋友，而且颜直还出声救了它和另外的同伴。

    但没有谁愿意听它说话。

    族群排挤它、孤立它，甚至抢它食物。几只暴躁的同伴，更是当众殴打它，将它推到泥塘之中。

    小猴子心情郁郁，导致它一度怀疑，自己救颜直是不是做错了，它是不是就是害死母亲和另外两名同伴的凶手？

    族群再容不下它，半月之后的一个夜晚，小猴子悄悄离开，开始在山中四处流浪。

    一个月前，小猴子返回山谷时，听到同类的凄惨叫声。

    它以为又是人类在猎杀同伴，或许就是射杀它母亲的那个人类，一双猴眼通红，朝着声音来处狂奔过去，要为母亲报仇，到了之后，却看见赤红凶兽在猎杀，一口一个将昔日的同伴咬死，场面十分血腥残忍。

    小猴子躲在暗处，吓得瑟瑟发抖，但忍着没发出一点声响，待赤红凶兽追击逃跑的同伴时，悄悄逃走。

    在那之后，赤红凶兽每日都会来到山谷之中，不久之后，除了小猴子，山谷中的猴子尽数被它猎杀。

    小猴子虽然离开了族群，但死去的族类毕竟是它曾经朝夕相处的同伴，不想就这么抛下它们不管，逃走之后，又折返回去，想去曾经的栖息地看看还有没有同伴幸存。

    这一去让赤红凶兽发现了它的踪迹，对它展开了猎杀。

    小猴子机灵，身形矫健敏捷，几次三番从赤红凶兽嘴下逃生。

    在这段时间的追逃中，小猴子总结出了三条规律。

    一是赤红凶兽白日才会出现，到了晚上就会消失，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二是赤红凶兽无法攀爬，只要爬到峭壁上或者树上，它就无可奈何。

    三是赤红凶兽无法离开这座山谷，只要跑出山谷，赤红凶兽就会停下来，不再追击。

    这三条规律经小猴子数次检验，从没例外。

    说到这里，小猴子龇牙咧嘴，有些懊恼，“吱吱”两声，大概意思是白日里情况紧急，竟然忘记将这三条规律告诉了颜直。

    颜直轻声安抚它，“猴兄，不必懊恼，若是没有你，我早就被那赤红凶兽一口咬死。两次救命之恩，我不知该如何相报。”

    小猴子咧嘴笑，有些不好意思，“吱吱”叫着，说它还没有讲完。

    颜直忙道：“都怪我多嘴，猴兄请继续。”

    小猴子手足并用，继续讲述，却忘记了黑夜之中，颜直并不能看到。

    昨日摆脱赤红凶兽的追捕后，小猴子回到林中，听到声响，攀爬到近处查看，见到颜直正将此前被射杀的同伴以及它母亲的皮毛埋葬。

    它虽觉得救人不曾做错，但一直在假设，如果当时没有救颜直，同伴和母亲是否就不会被射杀？

    这样的假设没有答案，小猴子又不得不去这么想，一遍又一遍，陷入无法自洽的死循环中。

    因此，它对颜直多少抱有一点敌意，或者说隔阂，所以即使看到颜直，也没有第一时间跳下去和他相认。

    但在看到颜直埋葬母亲和同伴的举动后，小猴子十分感动，对颜直的那点隔阂消失无踪，不过它仍无法面对颜直，最后悄悄退走。

    今日颜直在林中寻找痕迹时，赤红凶兽和小猴子正在山谷中上演你追我逃的戏码。

    在掌握那三条规律以后，小猴子对赤红凶兽已不那么惧怕，它之所以还待在山谷中，是想逗弄赤红凶兽，为死去的同伴报仇。

    这样的做法很大胆，随时都有被咬断脖子的可能。

    但昔日的族群中的同伴悉数死去，小猴子只身一猴，凄凉和孤独时时占据内心，尤其是夜里，它总是能看见死去同伴的身影，然后猛地惊醒过来。

    唯有在和赤红凶兽追逐的过程中，才能驱散心中莫名其妙的情绪。

    在峭壁上看见颜直的瞬间，小猴子很是意外，它本来以为，颜直昨日离开以后，不会再回来，谁知他竟然能找到了山谷深处。

    被小猴子逗弄了一早上的赤红凶兽恼羞成怒，见到颜直出现后暂时转移了目标，要猎杀他泄愤。

    小猴子自然不会坐视颜直被赤红凶兽猎杀，不得已在这种情况下和颜直相见。

    至于它之前如何逃生，小猴子说那很简单，它将赤红凶兽远远引走，确定颜直有足够的时间逃命后，攀爬到峭壁上，等天黑赤红凶兽离开，再返回来。

    它猜测颜直不会就此舍它而去，就四处寻找，终于让它在这棵大树寻到颜直。

    ……

    小猴子说完，口干舌燥，拍了拍颜直的水壶，示意它要喝水。

    颜直取下给它。

    小猴子拔掉壶嘴仰头咕噜咕噜喝了几口。

    颜直听完小猴子的讲述，之前的一些疑惑得到解答。

    山谷中没有发现其他动物近期生存的痕迹，应该是赤红凶兽出现以后，它们本能感受到了恐惧，纷纷逃离山谷。

    双齿剑虎的出现估计是个意外，作为山中的霸主，双齿剑虎不允许自己的威严受到挑战，于是进入到山谷中想和赤红凶兽一争高下，谁知照面后被它一口咬死。

    之前的一些疑惑得到解答，但新的疑惑产生。

    颜直问道：“猴兄，既然赤红凶兽将你的同类尽数猎杀了，为何昨日、今日我一路走来，并没有看到任何尸体？”

    一个月的时间，尸体不可能消失，就算赤红凶兽将它们全吃了，也会留下骨头皮毛，但颜直什么都没有看到。

    听到颜直询问，小猴子突然面露惊恐之色，“吱吱”乱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