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雪停，颜小东果然携了弓箭来，邀颜直到村外林中，教习射箭。

    颜直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颜小东当了真，无法推辞，让颜小东稍等，进屋换了一身平时进山打猎的短装。

    许桂枝问明缘由，不禁有些担心：“小直，你身体吃得消吗？”

    颜直笑着道：“娘，我伤都好了，没有问题。”

    许桂枝仍是不放心：“你寒气入体，肺腑受损，好好歇着才是，学什么射箭。”

    颜小东乘兴而来，见许桂枝总是阻碍，心头不悦，“二嫂，小直是男子汉大丈夫，这点伤算什么？而且都将养了月余，早就好得不得了了，再把他关在家里，那才会闷出病来。”

    许桂枝对颜小东有几分惧怕，更多却是厌恶，听他如此说，瞪了他一眼，心道：“不是你的孩子，当然不心疼。”

    瞧了颜直一眼，示意他进屋去。

    一月前被颜小东轻薄以后，许桂枝一直避免和他单独相处。这一月以来，颜小东别说摸到许桂枝的手，就连许桂枝身上总若有若无的香味都极少闻到。

    此时被许桂枝瞪了一眼，颜小东非但不生气，反而觉得这一眼说不出的美丽动人，只盼许桂枝再瞪他一眼。

    他故意唱反调：“小直，别听你娘的，听你小东叔的，走罢，趁雪停，咱们抓紧去林中练习。”

    许桂枝果然被激怒，看着颜小东：“你若是再说一句，以后别进这个院子。”

    颜小东和许桂枝四目相接，一颗心突然怦怦直跳，哪听她骂的什么。见她一张脸蛋如桃花般明艳，心中生起绮念，只想抱着狠狠亲一口。

    许桂枝被颜小东灼热的眼神看得满脸通红，别过头去，冷声对颜直道：“总之不准去。”

    山谷里颜小东瞄准他后背的那一箭，颜直每每想起，心底都会生出凉意。和颜小东单独去林中练习射箭，颜直本就有些担心。

    此时看许桂枝已然动怒，便想就此推脱过去，但转念一想，习得精湛的箭术，不仅对日后打猎大有帮助，也多了一项防身对敌的本领。

    眼珠子转了转，指着院子中的那棵粗大老桃树，颜直道：“小东叔，要不以这棵树为箭靶，就在院子中练习？”

    颜小东两只眼睛全在许桂枝身上，只顾瞧着她纤细的腰肢和浑圆的屁股，没有听到颜直说了什么。

    “小东叔……”颜直又叫了几声。

    “哦……你说什么？”颜小东这才回过神来。

    颜小东的举动颜直瞧在眼里，心中冷哼一声，但没有戳破他的窘态，说道：“这雪时下时停，没个准头，要不咱们就在院子中，以老树为箭靶，练习射箭？”

    “哦，好，那也不错。”颜小东嘴上答应，心中却道，“我今日这是怎么了，二嫂看我一眼，我便魂不守舍、失魂落魄？这在以前从未发生过。”

    颜直又对许桂枝道：“娘，我们便在院子里练习，你在一旁看着，一旦我感到身体不适，立刻就停下来，成不成？”

    许桂枝迟疑些许，“嗯”了一声，就当是答应，进屋搬了一把木凳子坐在门口，腿上放着簸箕，把晒干的豆子和豆壳分开。

    豆壳泡软煮汤，下野兽肉干再好不过。

    桃花村土地贫瘠，粮食收成不好，村里人一半的食物，来源于山中的野果、野菜和野兽。

    每年忙完农耕，村子里的男人们便进山打猎。所得的猎物，一部分拿到镇上卖了换取银两，一部分留着晒制成肉干。

    今年刚进九月，突然下起大雪，到如今已有两个多月。

    大雪封山，山中道路结冰，十分危险，无法打猎，平日里好吃懒做的一些人家已经断粮，饿死冻死皆有。

    许桂枝今早清点了一下存粮，最多还能再坚持一个月，如果一个月后大雪不停……许桂枝不敢再往下想，实则多想也无益处，只祈求这老天能快些雪过天晴。

    颜小东深呼吸一口气，不去看许桂枝，驱散脑海中的旖旎念头，去柴房取了一块木板挂到老树树干上。

    颜直说道：“好主意，这样就不会在树干上留下箭孔。”

    颜小东把手中的弓递给他：“试试能不能拉开。”

    颜直认出这是射死母猴的那把弓，忆起那日的惨状，眼中恨意一闪而过，迟疑片刻，接过弓，说道：“好。”

    这是一把桑柘木弓，木质又硬又重，颜直单手举起都颇为费力，更别说拉开它。

    试了几次，始终无法举起，颜直无奈摇了摇头：“太重了。”

    颜小东本就是故意为难，笑道：“这弓四十斤重，能拿得动已经不错。看着。”

    他从颜直手中拿过弓，轻松举起，搭弓射箭，“嗖”的一声，箭发出，正中木板中心。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颜小东又存了向许桂枝显摆的心思，动作干净利落，兼具力量和美感，十分好看。

    “好箭法！”颜直叫道。

    许桂枝心中也暗赞了一声。

    颜小东道：“去把箭取过来。”

    颜直从清扫出来的道路走到树下，伸手拔箭，木板纹丝不动，箭矢竟然透过木板，扎进了树干里。

    颜直对颜小东的箭术实力又有了新的认知，心中暗道：“颜小东箭术精湛，臂力之强，即使在云生宗，如果不动用修行者手段，恐怕也没有几个人能及得上。”

    他不愿被颜小东看轻，费了好大一番力气，直至额头出汗，才将箭拔了出来。

    颜小东喜欢他这股执拗劲，接过箭后，笑着夸赞：“好小子。”

    颜直却叹息：“小东叔，若是用这弓学，我怕是三五年后才能拉开，再学会射箭，又得三五年后了。”

    颜小东哈哈大笑：“自然不用这弓，你且等着。”

    说罢返回家中，半柱香后，取了一把黄杨硬木弓来，递给颜直。

    颜直接过拿在手中，约莫有十斤重，十分趁手，不禁埋怨：“小东叔也忒坏，非得等我出丑才将这弓拿出来。”

    “你小子可不许诬赖我，这弓是我昨晚所制，所用弓弦是兽筋，今日晾干方才能用。”颜小东解释。

    颜直不理他说的是真是假，说道：“那是我错怪小东叔了。”

    颜小东当即讲解射箭的技巧，诸如指法、射姿以及如何瞄准等。

    颜直仔细听着，待颜小东讲解完，搭弓射箭，却是射偏了。

    他平常进山打猎多是设陷阱，弓箭一道实在是十分陌生，又“嗖嗖”连射两箭，均没有射中木板。

    颜小东指出他指法和射姿中的问题，再亲身示范射了一箭。

    颜直依着要诀，再搭弓射箭，“咚”的一声，射中木板边缘。

    颜小东道：“不错。”

    颜直心喜，准备再射第二支，颜小东却按下他的手，“不急，先用心体会刚才的感受。”

    颜直依言闭眼，将刚才的射姿、呼吸以及箭中木板时的心境仔细体会。

    云生宗卷宗楼一楼存有大量的武功典籍，供外门弟子锻体所用。颜直一直无法通元进入内门，便将心思都花在锻体上。这些年下来，拳谱、刀谱、剑谱等练了不少。

    他天资一般，好在性子坚毅，人又勤恳，练了这许多武功典籍，初时只知囫囵吞枣，练得多了，逐渐融汇贯通，在武道上有所顿悟。

    射箭也是武道一途，此时又有箭术不凡的颜小东指点，颜直领悟得极快。

    几个呼吸后，颜直睁开眼睛，又问了颜小东一些问题。

    颜小东一一作答，颜直认真听教，频频点头。

    不远处的许桂枝看着二人这幅画面，忽然心中一阵温暖，想到死去的丈夫，叹了口气：“渊哥，你若还活着，那该有多好。”

    低头抹掉眼角的泪水。

    接下来颜直连射十箭，除一支射在了树干上，其余九支稳稳射中，有两支正中木板中心。

    颜小东大赞他天赋异禀。

    许桂枝烧了热水，让他二人喝水歇一歇。

    正喝水间，忽地天色一变，鹅毛般的雪片洒了下来。

    颜小东大叫一声：“来得正好。”

    放下粗碗，拿起桑柘木弓，开弓搭箭，箭离弦，击碎片片雪花，“咚”的一声，正中木板中心。

    “厉害！”在几乎不可视物的情况下射中木板，颜直不得不服气。

    颜小东心中畅快，说道：“你也试试。”

    颜直早拿起了弓箭，一箭发出，却是落了空。

    颜小东说道：“雪后一片白茫茫，老树几不可见，要想射中，得用心去看。”

    “用心看？”颜直有些疑惑。

    “不错，用心去看。”颜小东讲授要诀，“你要在脑海中想象出老树的位置，箭随心出，心到，箭自然到。”

    “心到，箭到……”颜直喃喃自语，用心领悟。

    念叨了一阵，似是明白，却又不明白，向颜小东投去询问的目光。

    “这个无法言说清楚，你自己慢慢体会。”

    欲速则不达，颜直不再多问，日日练习射箭，雪停雪落，不曾一日断绝，如此过了半月光景。

    这日午后，颜小东携了桑柘木弓来，按照约定考较颜直箭术。

    大雪纷飞，目光所至，一片茫然，不是一个射箭的好天气，但颜直箭术大为长进，并不畏惧，反而跃跃欲试。

    他换上短装，说道：“小东叔，出题吧。”

    颜小东说道：“这半月来，你日日对着老树练习，想必对老桃树极为熟悉。这第一题，便是这老桃树有多少枝丫？”

    这个问题出乎意料，跟射箭似乎没有关系，颜直疑惑：“小东叔，你要考较箭术，怎么让我数起树枝来？”

    颜小东解释：“一个好的箭手，除了箭术精湛，百发百中外，还须得具备敏锐的观察力，这样在复杂的环境中，才能发挥出最佳的箭术水平。”

    “小东叔说得极有道理。”

    老桃树粗壮，一人合抱能够抱住，大雪连下两月半，树上细枝尽皆折断，只剩下婴儿手腕粗的枝干，数目并不多，但若平时不留心，却也数不出来。

    颜直闭上眼睛，脑海中回想每次射箭时老树的模样，几个呼吸后，说道：“应是七十二。”

    颜小东问道：“当真？”

    颜直肯定道：“当真！”

    颜小东昨日数过，便是这个数目，点头：“不错，确是七十二，这第一题算你过关。”

    “小东叔请出第二题。”颜直心中一喜。

    “你开弓，我说射哪你便射哪。”

    “好。”

    “射最高、最左、最右、中间四根树枝，手不能停。”

    颜直连发四箭，响起三声断裂声，中间那根树枝却没射中，不禁有些沮丧。

    颜小东说道：“目不能视的情况下，全凭记忆中位置，能射中三根，已经很不错。但这一题却没过关。”

    颜直“嗯”了一声，收拾心情，“小东叔，出第三题吧。”

    “猎物皆是活物，不会站住不动给你当箭靶。这第三题，是射不停移动的东西。”

    颜小东从怀中掏出几块生肉，“等会我将肉块扔向空中，你射中三块便是过关。”

    “好……”

    话音未落，颜小东已经将肉块扔向空中。

    这一下猝不及防，颜直急忙搭弓射箭，但过于匆忙，没有射中。

    颜小东待颜直箭离弦，立即抛出第二块，颜直有了准备，声响箭出，在空中将肉块射下。

    颜直信心大涨，待要射第三块时，忽听得院外有人敲锣叫道：“祠堂垮了，族长召集颜氏族人到祠堂议事，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