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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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有话说

    祠堂垮了?

    颜直和颜小东闻言,均大吃一惊。

    颜小东朗声问道:“德普二爷,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传话之人名叫颜德普,六七十岁年纪,颜氏一族族中的大小事宜,皆是由他各家各户传达,如此已有二三十年。

    颜德普听到询问声,说道:“是小东吧?就在一柱香之前的事,族长已到祠堂,切莫耽搁,速速前去。”

    言罢,又敲着锣鼓,叫道:“祠堂垮了,颜氏族人速去祠堂……”

    祠堂垮了,这是大事,片刻不敢耽搁。

    颜小东当即放下弓箭,对倚在门上的许桂枝说道:“二嫂,我先前去。”

    许桂枝道:“好,我和小直随后便来。”

    祠堂是颜氏一族的重地,颜直换了一身较为得体的衣服,待他和许桂枝到达祠堂时,雪已经渐渐止住。

    祠堂内外乌压压站满了人。

    颜直扫视一圈,发现围在祠堂外的,除了颜氏一族的族人外,还有其余姓氏,其中多是王氏一族族人。

    桃花村一共三百多户人家,十几个姓氏,颜氏一族和王氏一族占据半数之多,在村里的大小事务上,有着绝对的主动权。

    明面上,颜氏一族和王氏一族相安无事,乡族之间一团和气。但暗地里,两族争斗从未停止。

    十五年前,王氏一族出了一个王清明,虽是一介书生,却将五柳镇两大势力收拾得服服帖帖,王氏一族做大,村长由王氏一族族人担任。

    但一年后,王清明离奇失踪,王氏一族如遭晴天霹雳,颜氏一族趁机崛起,将村长之位夺回,由颜氏一族族长颜天德的二弟颜天胜担任。

    颜天德和颜天胜都是极有头脑的人物,颜氏一族在他们兄弟俩的带领下,日益壮大,王氏一族却日渐式微,只怕这二人在,永无翻身之日。

    这十多年来,王氏一族虽被颜氏一族稳稳压了一头,却从未举旗认输,如今颜氏祠堂被大雪压垮,他们当然不会错过这等看热闹的机会。

    颜直在前开道,护着许桂枝,挤进祠堂院子里,后背贴着墙站定,抬头望去,果见祠堂屋顶正中塌陷下去一个大洞。

    他们一家人微言轻,重大决策根本没有半点话语权,来祠堂不过是充数。

    并且,颜氏族人大多对他们一家有成见,许桂枝一直低着头,不愿与他们有交集,因此站得越远越好。

    忽地,有人向她打招呼:“桂枝姐,你也来了?”

    许桂枝抬起头,看见眼前的微胖妇人,点了点头:“嗯。”

    微胖妇人名叫曹秀,因颜渊曾几度帮过她家,和许桂枝交好,颜渊意外身故后二人才没了往来。

    曹秀看着许桂枝身旁的少年,问道:“是小直么?都长这么大了。”

    颜渊身故后,族长颜天德在族中事务上百般为难许桂枝,曹秀虽不知情由,但为了避嫌,也就断绝了和许桂枝的往来,这些年除了农忙时在田地里远远见过,再无相见。

    颜直平时要么待在家里,要么整天钻进山中,不喜在村中走动,是故这些年,曹秀竟然再没见过。

    颜直喊人:“秀婶。”

    曹秀点头应下,见许桂枝低下头去,显然是不想和她多说,便知趣走开。

    颜直目送她离去,瞥见院子上首有个白胖少年正笑吟吟看着他。

    见颜直朝他看去,白胖少年将拳头抵在下巴,向上一扬,脑袋左右晃动,做出喷血的动作。

    颜直不去理会,装作没有看见。

    许桂枝轻声道:“那是颜峰。”

    她知自从颜渊死后,颜直再没和村中同龄孩子玩耍,以为他不识得,故而出声提醒。

    颜直说道:“娘,我知道他是颜峰,永远都忘不了。”

    心中却有一股恨意。

    白胖少年名叫颜峰,是村长颜天胜的儿子。

    颜峰仗着他爹是村长,在桃花村横行无忌,村子里一半以上人家都遭受过他的魔爪,以至于村里人一听到“颜峰来了”,都赶紧闭门熄灯躲祸。

    许桂枝听出他语气中的切齿之意,拉住他的手臂,“都过去三年了,就……就算了,而且,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三年前的冬天,颜峰带着他手底下的一帮坏小子,将村子西边小河上的木桥锯得将断非断,做成陷阱。

    许桂枝不慎踩中,坠入河中,河水冰冷刺骨,待她被人救起来时,已经昏死过去,最后虽救回性命,却留下一身的病。

    其时颜直在山中寻找药材,闻言后匆匆赶回家,见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许桂枝,提了柴刀,欲找颜峰拼命,被颜德普死死抱住,这才拦了下来。

    “嗯。”颜直低头踢石子。

    许桂枝知他嘴上应承,心里决计过不去,拟待回家后,再行相劝。

    忽地人群一阵骚动,颜直抬头望去,祠堂门口站着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身着貂皮大衣,脸色红润,挺着一个大肚子,正是颜氏一族的族长颜天德。

    和他并肩站立的另一位老者,也身着貂皮大衣,肚大脸圆,容貌和他有几分相似,便是他的二弟颜天胜,亦是桃花村的村长。

    按理来说,祠堂垮了,是颜氏一族族中之事,村长不必插手,但颜天胜姓颜,这事他推脱不掉,非露面不可。

    在他们二人身后,一左一右另站着两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左边那位身材魁梧,一脸凶相,是颜天德的长子颜朝虎。

    右边那位身材修长,着一袭青衫,透着几分儒雅斯文,是颜天德次子颜朝豹。

    白胖小子颜峰,本该和他这二位哥哥站在一起,此时却没了踪影。

    颜天德和颜天胜交谈。

    “二弟,你是一村之长,要不还是你来主持这次议事?”

    “身在祠堂之中,我不再是什么村长,只是颜氏族人。大哥是颜氏族长,自然该当大哥主持。”

    “那我便僭越了。”

    “大哥这话折煞我了。”颜天胜急忙说道,心中却在想:“颜天德,你当真是虚伪无耻至极!”

    二人这番咬耳朵,声音极低,只有彼此能够听见。

    在旁人看来,二人言笑晏晏,当真是兄友弟恭。

    颜天德抬手示意众人安静,朗声问道:“都到齐了吧?”

    颜德普在人群中回答:“族长,都到齐了。”

    颜天德说道:“德普叔,点个卯。”

    颜德普一愣,随即明白,今日祠堂外来瞧热闹的外姓人氏颇多,颜天德让他点卯,旨在显示颜氏一族的壮大。

    他从人群中走出,面向众人站在侧前方,没有挡住族长和村长的视线,高声道:“各位族人,今日我颜氏一族祠堂议事,听到自个姓名的,高声回‘到’。颜德山!”

    “到!”

    “颜德福。”

    “到!”

    “……”

    颜德普从德字辈开始,一人一人喊来。

    众人次第答到,一声接着一声,一声高过一声。

    到了年轻这一辈人,答“到”的声音更是响亮,喊出了激动人心的气势。

    祠堂外的人听得这一声声回应,心神渐渐激荡,无不感慨颜氏一族人丁好生兴旺。

    “恐怕也只有德普叔,才能记住所有族人的姓名,分毫不差,一个不错。”颜天胜低声说道。

    “老二啊老二,此时此刻都还在想着给我下套。”颜天德心中这般想,嘴上说道,“前几日和德普叔来祠堂扫雪,偶然提起年初祭祖时的一件事情,德普叔说曾问二弟最初编纂族谱的那位老祖是谁,二弟似乎是没有记起来。”

    “是有这么一回事。”颜天胜说道,“不过,德普叔问的不是霆云老祖,而是编纂族规那位老祖。”

    颜天德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就说二弟博闻强识,怎么会记不得霆云老祖。想必是德普叔年纪大了,记错了。”

    “我正想向大哥请教,编写族规那位老祖的名讳。”

    “二弟这是存心为难我啊,族中谁不知道,那位老祖除了编写族规,再没有任何关于他的记载,就连名讳也没有留下。”

    “我以为大哥早找了出来……”

    二人小声说着话,点卯结束。

    颜德普说道:“村长,颜氏一族凡九十三户,尽皆到齐。”

    颜天德说道:“有劳德普叔。”

    颜德普微微躬身,回到人群当中。

    颜天德看着众人,“各位族人,由于连日大雪,祠堂屋顶积雪甚厚,终不可支,于半个时辰前塌陷一处。”

    尽管大家早已知晓,也见到屋顶的破洞,但此刻从颜天德口中听到此事,还是颇为震惊,纷纷议论不停。

    颜天德示意众人安静:“祠堂坍塌,这是连日大雪使然,更是族中大事,因此将各位召集在此,商讨解决办法。”

    有人道:“族长,这个简单,既然塌了,再给它修好便是。”

    众人纷纷附和:“对,修好便是。”

    “不错,修好便是。”颜天德说道,“但如何修?怎么修?修成什么样?这个却要好好斟酌一番。”

    有人听不明白,“族长,这个有什么难的,哪儿塌了补哪儿。就像我家豆子的裤子屁股上破了个洞,我就拿块布给它缝上,遮得严严实实,保证屁股蛋子不会露出来。”

    说话这人名叫李翠花,豆子是她女儿。

    众人一听,纷纷大笑出来。但话糙理不糙,笑完之后,又纷纷点头赞同。

    颜天德神色不喜,瞪了李翠花一眼。

    站在李翠花一旁的颜德普厉声呵斥:“老三媳妇,祠堂重地,不许污言秽语。”

    “瞧我这张破嘴,没个遮拦,族长恕罪,二爷恕罪。”李翠花伸手打自己的嘴。

    颜直听到李翠花的声音后,终于抬起头来,循声找到人群之中的那个瘦削妇人,眼睛不由得一眯。

    颜天德说道:“时至今日,祠堂已建成百年,上一次整修还是在三十年前。如今祠堂被大雪压塌,说明房梁已经腐朽,不堪承受瓦木重量。如果只是修补坍塌之处,下一次雪来,或者遇上暴雨天气,说不定别处还会再度塌陷。”

    颜德普说道:“族长说得在理。”

    其余人等也道:“不错,还是族长有见识。”

    “因此,不如借着这个时机,将祠堂全部修葺翻新,既可告慰先人在天之灵,亦可彰显我颜氏一族的精诚团结。各位族人觉得如何?”

    言罢,颜天德轻声对颜天胜说道:“我临时起意,二弟不会怪我罢?”

    原来在族人来齐之前,他们四人便在祠堂未坍塌的室内商讨出了整修方案,谁知颜天德突然改变主意。

    “大哥说的哪里话,理当如此。”颜天胜笑道,心中却冷冷道,“一族之长,好大的威风!”

    闻听此言,院子里的颜氏族人再度纷纷议论起来。

    有人道:“这是好事,祠堂早就该修了。”

    有人道:“不错,瞧王家那祠堂,就是比咱颜家的气派,早该新修把它压下去。”

    有人却小声道:“修祠堂这银子……”

    不待他说完,身旁的人也都明白他的意思:既然是颜家的祠堂,修祠堂的钱当然得由颜家人出,可这雪连下两月半,饭都快吃不上,哪里来的银子?

    话虽如此,却没人敢出来说半个不字。

    颜天德见没人出来反对,说道:“既然如此,祠堂修葺翻新这事……”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传来:“等等!”

    众人循声望去,见院墙旁站着一名黑瘦少年,举着手,“我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