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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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回 涂七娘削发落心庵 江英子香消赤心湾

    话说,新年之际,步俞双姓子皆返鹰嘴崖,得知自谦病逝,悲痛之余,纷纷有心相陪俞四。不想竟遇涂七娘、静安、英子,及胡家兄弟前来造访,如此巧逢一处,也为谢因书著作立传,填补上了烟祁城的一段,从而更使其满怀信心,抒写旧尘往事。

    这般却谁知,佳节的气氛还未过去,偏是英子,打臣远庄回到迟心湾后,竟因过度乏累而动了胎气,以致下身流血不止。如此,岂能不吓坏了江远、迟兰丫和胡鑫。

    还好,待寻郎中瞧过,总算躲过小产的一劫,但却要注意调养,切记劳累及郁生心中。这般以来,又等出了正月十五,想要再往学堂教书已是不可能了,可即便如此,也时常腰腹隐隐作痛,且呼吸稍有困难。

    而当从谢因书那里得知事情后,哪怕涂七娘怎般不想再回迟心湾,也须走上一趟前去看望。况且,经历了胡彦江和自谦的离去,那心里还有何可介怀的,若不是小胡涂,如今俗尘对她来说,或留或走又有甚打紧的。

    于是,就趁学堂休课之日,由静安陪伴,带着小胡涂一起来到了迟心湾。当面对阔别二十余载的故地,即使早已没了当初的模样,仍是令其唏嘘不已。

    但而今的迟心湾,除了迟忠和江远、迟兰丫两口子,又有谁还知道她呢。只怕曾被村里人冠以扫把星的往事,也早是随着赤心湾的海水,翻飞着浪花消逝尽了。

    这般,当看到涂七娘到访,迟兰丫却是分外欢喜,且其今时能放下过往来探望英子,足见对自家女儿是如何疼爱,便也将小胡涂揽在怀中,是宠溺无比。而江远更是带着他,直奔海边玩耍去了。

    如此,当看得英子无事,只不过身子稍虚,涂七娘就也放下心来,但仍叮嘱着切不可再大意了。这般,迟兰丫自是热诚的忙活午饭而去,只留下婶婆、侄媳的聊在一处。

    待拉着闲话,英子难免便问起了,林氏的身子可曾好转。静安遂幽声一叹道:“还是那般样子,对谁也不愿搭理。不是一人闷在屋内,就是往南房默自坐着。

    虽胡烨不明,所为何故,但我岂会不知,是在念着谁。便是爹爹离世那会儿,我娘也未像如此般悲痛,想来应是心怀愧疚吧。”

    涂七娘闻过,不禁想起,那夜同胡彦江相见,所说的诸多之言,就叹了声道:“皆是这臭小子命中要下的,能怨得了谁呢,”

    而后又无奈道:“其实我何曾想到,你们胡先生,竟被那死瞎子给鼓动去了。若不是早就注定好的,哪个会认为,凭着孤僧瞎的德行,竟能成了得道的佛爷。”

    提起胡彦江,英子不由叹息,偏是逢着这等玄虚之事,又无实据可考,倒如何能探究一回,惟有好言宽慰着。而静安曾经历幻梦,却是深信不疑,便称胡彦江乃前尘修积,方才机缘而去,当看开些才是。

    涂七娘遂笑道:“你俩不用安慰我,于今我算是想明白了。人这辈子,就算有爹娘善待,也或是夫妻恩爱、儿女孝顺,又兄弟姊妹和睦的,终有分别之日。

    到头来,还不是赤条条的独自而去。若哪日我也离开了,咱不求别的,只望你两个做嫂子的,多顾着些你们的胡涂兄弟便成。”

    静安和英子只当是戏言,埋怨了她胡说一通后,还不忘打趣一番。笑称涂七娘也想做个女菩萨去,若是这般,可千万别忘了回来度化她俩。

    如此,再等临近晌午时,江远这才带着小胡涂回来了。当看着他是恁的欢快,自胡彦江离去后,又像从前那般童真,涂七娘岂能不感到欣慰。

    儿子小小年纪,却要经历失去爹爹之苦,自是十分心疼,但眼前见得这般,还实是来对了,终不枉自己放下芥蒂,重回迟心湾。从而也方解开了,埋怀已久的那道郁结。

    如此,又待午饭时,因胡鑫忙于酒店的生意无法赶回,涂七娘忙问江远和迟兰丫,能否将迟忠喊来一起相聚。而两口子巴不得呢,当然没有异议。

    这般,等迟忠来到,见涂七娘阔别已久,终于回了迟心湾,自也十分欢喜。再看着静安,打俞老太离世后,便未曾相遇过,又怎能不一番感慨。

    而席间闲聊,迟忠也方无意间知晓,自谦竟已病逝,遂好一通悲戚,不禁老泪纵横,连连饮酒浇愁。为此还埋怨江远和迟兰丫,这等大事实不该瞒着自己。

    却是英子,忙将丛凤儿那番话说与他听,劝解了一回。又嘱咐着,先不要告知迟水豪等人,不过早些添了悲痛而已,且迟水蛟恁般性子,如何能够接受,若再吃酒生事,可就不好了。

    如此,待饭毕,涂七娘便带着小胡涂,在迟忠和江远的陪同下,往迟氏一族的墓地,去看望她的姨姥爷、姨姥姥。不想坟地干净整洁,并未荒芜。

    只因早年俞大户的家中之情,令迟忠、江远念着好,故而后来每年清明,两人也会顺便祭奠、清理一下。这般心意,涂七娘怎能不感激于怀,忙深深施礼答谢。

    再对着姨姥爷、姨姥姥的孤坟时,想着打小被二老养育的恩德,遂直呼自己不孝,多年不曾回来扫墓,便一时哭的撕心裂肺。等好不容易被劝住,方又让小胡涂,恭敬的磕过几个头,才不舍而去。恕不再表。

    却说,英子于家中调养着身子,且也一点点恢复着。而涂七娘宽心之余,待到了清明,因作为女性,且有自谦当儿子的活着,这几年就未给俞大户一家上过坟,只是让胡彦江回臣远庄时,顺带去祭拜,故此次便随静安同往了。

    谁想,等在鹰嘴崖回来后,林氏竟又突然有些失常。虽说身子无恙,但整日精神恍惚,常独自傻笑地念叨着,步师爷要来接她。

    且除了静安,只记得在鹰嘴崖的零星半点事,并以为女儿还未出嫁,其他人就更模糊不识。便是用饭、歇息,也得提醒着,才略显知道。

    自是请郎中看过,怎奈只不见好转,如此,静安也惟有暂别学堂,留在家中陪伴。而这日,涂七娘又来探望,费了好多口舌,方使其清醒稍许。

    遂自我可怜着道:“成日的都跟你嫂子忙活甚呢,也不知过来瞧瞧。打从静安她爹走后,我这说话的人都没了。”

    涂七娘鼻子一酸,含泪道:“姐姐,你可别再这般,他们一个个的,拍拍屁股都走了,倒留下咱俩承受悲痛,倒是何苦来着。”

    但林氏却未闻见一般,又拉着她的手,竟煞有芥蒂的道:“七娘,你知道么,我早年丢的那个孩子,就是因为静安她爹作孽,害死了人家的骨肉,方才报应上身的。”

    涂七娘当她是胡话,却是一旁的静安,待思量过后,顿感头皮发麻,竟是记起早年的梦境,步师爷请她原谅,说的一些莫名之言。再想起臣远庄那员外女,一尸两命的故事,哪里不明乃因果循环,遂泫然若泣。

    又听林氏叹了声,说道:“七娘,回去问问你兄嫂,虽静安她爹不在了,但两个孩子的事,总不能一直拖着,不如先将亲事定下,等自谦学业归来,再把婚给结了吧。”

    涂七娘、静安闻后,相视一眼,皆一脸凄然。再看林氏,默然片刻,竟突然冷笑道:“且瞧着吧,等女儿出嫁后,我如何去寻你算账。”遂又精神恍惚着,只顾独自傻笑,不再理人。

    静安听过,再也忍受不住,忙去了一旁,掩面啜泣。而涂七娘哀叹一声,便如心死一般,顿觉俗尘好是无趣。来来去去的,到底图了甚么,本已有过活无望的念头,又陡然重生于怀。

    如此,竟再次动了离去的心思,只是一想到小胡涂,又觉着可怜十分。倘若没了爹娘,即使谢因书和周氏,待他视同己出,但终究不是亲生。

    而越这般犹豫不定,无聊的打发着日子,就愈发感到无甚滋味,心中也更加消极。常胡自寻思着,人生有如幻梦,任贫贱富贵,到头来皆空无一场,不过去时赚了一身衣服、一副薄棺,又被黄土一堆掩埋掉罢了。

    便是天下英豪,无非留于世间一个虚名而已。或者普通之辈,怕也不出三代,再何来祭奠的后人,那坟头恐是早已杂草丛生,难以寻到了,谁还记得你曾来过。

    偏是生前,他为争权谋利、费尽心机,日夜难以安稳,我又为儿为女、当牛做马,倾尽一生之命,就算换得个心愿达成,但两眼一闭,可与你还有丝毫干系。

    再思量起小胡涂,即便看着长大成人、安家立业,但终有面对生离死别之时,倒不如趁其年龄尚小,也如胡彦江安然走了的好。何必要等自己,不知怎般老去的那日,令他背负伤痛,心陷过往。

    何况,林氏那般样子,也不知能挨得了多久,到时免不得又是一场悲痛,既然注定皆是要走,还不如早些去了。如此整日胡思瞎想着,等入了三月,便将主意打定。

    于是这夜饭毕,就趁小胡涂去做功课时,便将心思与谢因书、周氏道出了口。夫妇俩虽也曾背后议论过,但果真亲耳闻到,又岂能接受,故好是一会儿回不过神来。

    良久,谢因书叹道:“嫂子,你可要想清楚才是,那机缘非是一般人随处可寻的。且小胡涂年龄尚幼,彦江大哥已去了,倘你再离开,又如何忍心?”

    周氏也忙劝道:“姐姐,咱们一家人,这般普通过活着,不也很好么,倒怎会想着,去寻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你若心结难解,自有妹妹陪着,又何苦去入得庵堂,同青灯古佛为伴?”

    涂七娘摇头苦笑,便也不再隐瞒,遂就将那夜,同胡彦江相见之事,再结合着小胡涂所做的梦境,说与夫妇俩听。而后叹道:“或许,这就是我的宿命吧。

    不然,彦江怎会如此安排,又留下了那句偈语。且婶子下葬时,逢着的圆音师太,也似早是知晓,我定还会再去落心庵般。”

    谢氏夫妇闻后,皆一脸惊异,想不到她与胡彦江之间,竟还有这般一段,如同幻梦的相会。遂一时陷入那虚妄之事,言语不出话来。

    许久,周氏方含泪道:“姐姐心中倘已拿了主意,妹妹也不晓得再怎般相劝。你知道,俺们两口子无儿无女的,他日定会视小胡涂如同亲生,便请放心就是,”

    说着,又起身立誓道:“如若我谢周氏,日后违背今夜之言,便让俺死后入阿鼻地狱,受那煎煮烹炸之刑。”

    涂七娘忙拉过她坐下,埋怨道:“妹妹何至如此毒誓,倘是不知你和因书兄弟的品性,彦江又怎会那般交代,俺们自是放心的,”

    遂又笑道:“想来,自打他当初租赁到此,再从鹰嘴崖而回,就已注定了今日吧。没听得那街坊四邻皆言,小胡涂倒像你俩亲生的孩子。”说完,心里却是万分悲苦。

    谢因书听过,是感叹不已,思忖着诸多之事,自上一辈人开始,竟皆绕着鹰嘴崖纠扯不清。不得不说,这其中的渊源,只怕真如注定好的那般,遂也释怀不少,又何必再枉然相劝呢。

    故而便问道:“嫂子若是离去,那俺们该如何对小胡涂言语呢?”

    涂七娘叹道:“只说我寻他爹爹去了,等找到人,再一起回来相聚。”

    而谢因书仍担忧道:“倘若是彦江大哥那边的亲人寻来,又该怎般告知?”

    涂七娘寻思着,顿然想起那夜,胡彦江曾说过,已同自家兄长交代好了,并让自己从心而欲。看来,定是早就知晓会有今日,又岂能不将小胡涂之事,相告得明白,这般,应该不会再有何意外。

    但为保险起见,还是思量着道:“那你就帮我留封信吧,并收养小胡涂的文书,如此,便不会引得麻烦了。至于我往何地而去,只言不知好了。”

    这般,谢因书只得点头答应,就拿来笔墨,按着涂七娘的语气写毕,并按上手印为证。而接下来的几日,也故意未安排小胡涂上学堂,以容母子相伴一处,享这最后的温情。

    如此,小胡涂无须读书,且有娘亲陪伴,又能外出玩耍,自是十分欢喜。但任涂七娘百般不舍,总有离别之时,故这日终狠下心来,让周氏将其送往了学堂,而自己则由谢因书相送,离开了牟乳城。

    这般,等到了大周山脚下,谢因书便反复叮嘱着,若是适应不得庵中清苦,定不要勉强,所幸此处相隔牟乳城,不是很远。涂七娘点头答应,并也交代了几句,如此,二人遂互道珍重,各自而去。

    且说,待涂七娘上了忽骤峰,来到落心庵外,当面对着那山门,不禁感慨连连。岂会想到,数月之前还于这进香,可今日一旦踏进,就从此别过红尘,即为槛外之人了,世俗间所有的纷扰,便再也与她无关。

    正踌躇不定的徘徊不前,却见那山门大开,圆果师太自里而出,一声“阿弥陀佛”,又含笑道:“涂施主可算来了,贫尼正等着呢。”

    涂七娘一愣,遂苦笑道:“师太就认准了俗女会来么?”

    圆果师太笑道:“那俗尘浊世,怎能容得下涂施主,还是安分的侍奉菩萨身旁,于珞珈胜景处,紫竹幽林间,觅得归宿吧。”说着,抬手请其进去。

    涂七娘无奈一笑,便踏门而入,这般,等随着来至禅房,并安排妥当,又被引见给其她比丘尼。也才知道,整个庵内若不算圆果师太的话,恰好十人,年长的已过三四十,小的却只十七八岁。

    待如此安顿下来,因还未正式剃度,为怕涂七娘初入空门,而难以适应,是夜,圆果师太便将她喊来自己的禅房,欲相聊一回、缓解其心。

    当听她疑惑说起,同胡彦江的相见之事,遂点头笑道:“是了,是了,若非大能之辈命不可测,何以那日屡次占卜,皆是不成。”

    涂七娘笑道:“就如师太这般道行么,竟似算准了,俗女终会再来落心庵。”

    圆果师太念了句“阿弥陀佛”,便笑道:“贫尼哪有恁等造化,只因那日前夜,曾得菩萨入梦相告,‘娑竭茫茫宿缘至,空清落心有衣钵’。再等再看过你的手相,方才笃定,你就是观音大士所言的佛缘之人。”

    涂七娘怔过片刻,就问道:“娑竭为何意?”

    圆果师太便道:“乃为咸海之意,观自在菩萨的右侍,就是娑竭龙王的小女,故渊源颇深。”

    涂七娘仍不解道:“可两者之间有何关联?”

    圆果师太笑道:“你且看自己的掌心,可似鳞状纹络。”

    涂七娘忙展开右手,那掌中纹乍看虽凌乱盘结,但若合于一处再瞧,确实呈一大片鱼鳞形状。便顿感迷惑,怎的从前却未发觉。

    遂又觉好笑,从而戏言道:“师太可别说,咱就是菩萨身边的龙女转世。”

    圆果师太忙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入了佛门后,切记谨慎去言,宿缘究竟怎般,他日归去自会知晓,又何必枉加猜测。”

    而等这般聊过,涂七娘也思不明白,遂觉无趣,便话题一转,又问道:“上回听师太的意思,似是知晓鹰嘴崖,难道曾受持空清庵?”

    圆果师太笑道:“不提倒是忘了,先将你同那里的渊源,说来听听。”

    涂七娘一叹,就将自己的身世,及后来守寡,又如何投奔堂姑母等事,一一道了出来。圆果师太闻后,恍然道:“原来你竟是迟施主的远房侄女。”

    涂七娘点头道:“难怪师太知晓步俞双姓村,如此说,的确曾于空清庵为尼了。”

    圆果师太笑道:“那时迟施主便诚心向佛,故与贫尼十分交好,乃空清庵的常客。不想这缘分竟盘根交措至今,皆是同鹰嘴崖渊源非浅。”遂陷入过往、满目尽思。

    当又听得,俞老太早已不在,就连儿子、儿媳一家,皆是先后去了,不免一番感叹。而涂七娘说起过往,那心里又怎能好受,少不得啜泣一回,才被圆果师太劝住。

    却待稍是沉默,又问道:“这般说来,师太也相识我谢家婶子了?”

    圆果师太点首道:“那是贫尼的徒儿,岂会不识,上回你一提便知晓了。只是后来,庵院搬往此处途中,她留在了牟乳城,”

    说着一叹,又道:“可惜那时打空情庵出来的,于今只剩贫尼一个了。”

    涂七娘点了点头,再问道:“那师太也当知晓,了源寺的孤僧瞎,是吧?”

    圆果师太一愣,遂好笑道:“孤僧瞎,这名字倒是有趣,想不到当初的小沙弥,竟得如此一绰号,”

    之后默然稍许,又笑道:“贫尼不但知道,只怕度你男人而去的,也与他脱不了干系吧。”

    涂七娘讶异道:“师太如何晓得?”

    圆果师太叹道:“你可知那时的空清庵,为何一夜之间尼去庵空?”

    涂七娘犹豫着道:“略是听过一些传闻,只不知真假。”

    圆果师太苦笑道:“可是说庵里的姑子,耐不住寂寞,偷人之事?”

    见其难为情的点了下头,便无奈一笑,又道:“虽传闻不断,但终无真凭实据,不过这也算其中之一。主要还是同那小瞎子,还有你谢家婶子有关。”

    本以为,涂七娘闻后会诧异追问,但却看她甚为平静,并不吃惊,圆果师太为之恍然,就笑道:“原来你已知晓了,想不到那痴儿,竟连这般事情都说于出来,可见你俩之间的情分了。”

    涂七娘感慨道:“婶子生前的确待我不薄,不过如此旧尘往事,又怎会轻易说给一个晚辈来听。或许是因为,我那男人跟随孤僧瞎而去有关吧。

    方为了好心宽慰,才不得已讲了出来。但具体详情,我并不晓得,只是从谢婶子言语间,略是猜出几分,或同孤僧瞎有一段,理不清的过往旧事。”

    圆果师太摇头笑道:“怕不止这般吧,上回寻你于庵外的那个孩子,难道便没猜出些甚么。”

    涂七娘一怔,笑道:“原来师太早已瞧出来了。”

    圆果师太微微笑道:“那孩子生的虽同她娘有七分相像,但仍有三分,与当年的小瞎子神似,贫尼岂能看不出。”

    涂七娘略一寻思,就道:“可即使他们犯了戒律,那时也不至于,举整个空清庵搬迁吧。为何谢家婶子还了俗,而孤僧瞎却仍留在尘外,若二人果真有情,何不成全了呢?”

    圆果师太叹息道:“若细究此事,还要从小瞎子的身世说起。当初了源寺的圆因师兄,往皎青州老仙山参学,归来时路过古郸县城,不想恰逢夜雨。

    于是,便投至一大户门中,却也是巧了,又赶上此家主人,因小妾诞产在即,故忌讳僧道给拒绝了。但正当圆因师兄失望而去,这时突然一声惊雷,竟将那宅门的翼角,给劈落下来。

    而闻得下人禀报,这员外遂认为不祥,况且久来无子嗣,今时侧室待产,倘若有甚闪失可就罪过了,何不趁机,请那和尚于家中坐镇一番。如此,便忙让人又给寻了回来,并奉上斋饭,安排在南房。

    却待是夜睡下,圆因师兄恍惚中,竟见造梦罗汉对他说道:

    有子幻虚来,缘至应罪崖。

    谬妄乃本性,荒诞为风采。

    历尘渡劫间,只随自在怀。

    三日之后、此户诞子,爹娘无缘、定带其回,往后因果、凭之为引。切记好生呵护,算你功德一桩。

    圆因师兄醒来方知是梦,之前就听得下人说过,家中姨太临近诞产,这才拒绝了他的投宿。而此时入得这般幻境,如何不感到惊异,且还是罗汉投梦,于是便暗自盘算,定要设法留下、一探究竟。

    说来也巧,接下来连着狂风暴雨不停,如此异象,那员外更不放圆因师兄离去。果然直至三日后,随着几声婴儿的啼哭,天气这才转晴,”

    涂七娘闻过,忍不住打断问道:“竟还有这般事情,师太所言之人,就是鹰嘴崖村民说的那个大和尚么,而降生婴儿便是孤僧瞎吧?”

    圆果师太点头道:“正是。”

    涂七娘遂迫切问道:“那后来呢?”

    圆果师太叹道:“虽老来得子,却并未与那员外一家,带来任何喜悦,反而如噩耗一般,不知所措。”

    涂七娘急问道:“这是为甚?”

    圆果师太就道:“原来那婴儿竟生异相,目如肉球,且内生重瞳,一黑一白、甚为可怕。见得如此,那员外便认为是怪物投胎。

    遂之,就将一口怨气,撒到了圆因师兄的头上,认定是他带来的晦气。故此便令家丁,乱棍赶了出去,并让下人抱着婴儿,偷偷往外边弃掉。

    而正当圆因师兄徘徊宅外,想着梦中罗汉之言,心焦的不知怎般是好,恰巧那名下人,慌张着走出来,且手里还提有一只,蒙着青色包袱的篮子,随后偷摸着去了。这般,看他行迹可疑,故就悄悄尾随上,竟一路行至南城外。

    又等来到一处荒郊,那下人见得四处无谁,便将手里的篮子抛于河中,遂扭头就跑。而待他失了身影,圆因师兄忙去打捞来看,竟是刚刚出生的婴儿,还好无碍。

    可再瞧着那孩子的双目时,也不由吓得一惊,此时岂能不明为何般因由。但有所做梦境,便顾不得恁多,就一路小心翼翼、日夜兼程的,将他带回了鹰嘴崖。”

    涂七娘便感叹道:“想不到孤僧瞎竟有如此身世,”

    遂又思量着道:“可那瞎子除了看不见东西,却瞧着眼睛并无异常,又是怎般回事?”

    圆果师太笑道:“新生儿诞下后,本就十分难看,况且既是有些来历,岂是普通人家所能留住,一切不过障眼之法而已。等后来,圆因师兄采药与他慢慢熬敷,那重瞳渐是浑浊不见,但小瞎子也日久瞧的不甚清楚了。”

    涂七娘又疑问道:“孤僧瞎的身世,村里人皆不知晓,师太怎会这般清楚?”

    圆果师太叹道:“这便要说起,他同你谢家婶子之事了。那小瞎子虽说长于寺庙,但有罗汉托梦之言,故圆因师兄管教的并不严历,一切只随着性子来。

    于是,整日也不知诵经念佛,偏喜同村里的孩子耍闹一处。贫尼至今仍能记起他们的名字,如俞生、俞良、步傑、步晨等好多个,皆为儿时的玩伴,这你当知晓吧?”

    涂七娘点点头,遂之神情一黯,说道:“可惜,如今也没剩下几个了。”

    圆果师太就道:“皆是命数,不然,何来圆因师兄所做的梦境,那小瞎子便是个引子。”

    涂七娘一愣,遂而寻思着,可不是怎的,若非孤僧瞎于臣远庄集市,引得胡彦江来到鹰嘴崖,哪里有后面的诸多之事。这般,就也有些释然了。

    听得圆果师太又道:“而待他们长至半大的小子,想是正为喜玩的年纪,也或是懵懂了男女之事,故闲来便结伴往空清庵外胡闹。

    那时,你谢家婶子因爹娘离世,刚出家不久,自要做一些打扫之类的营生,而山门外也少不了,便难免有时遇上。故就有淘气的孩子,拿着小瞎子与她打趣,说上一些小和尚、小尼姑的荤话。

    当初那小瞎子,虽然眼睛看不甚清,但少年时却长得颇为清秀。而你谢家婶子又打小家境优越,自也有过见识,出家本是无奈之举,哪怕庵内清苦,终抵不住少女怀思。

    如此两人,一个为僧,却随性而为,一个为尼,偏凡心难断,贫尼猜想,便这般一来二去的,方暗生了情愫,才为日后埋下了一桩孽缘。

    有一年,空清庵做法会,就请来圆因师兄做主持,而小瞎子自也随着到了。偏正是那七日,因繁琐太多,便被安排同你谢家婶子忙在一处,如此,竟做下了恁般荒唐之事。”说完,长长一叹。

    涂七娘闻后,不禁心中好笑道:“这死瞎子,也忒色胆包天,竟敢于那等场合,去顾着风流。”

    遂又想起自己同胡彦江,何尝不是于空清庵,夜晚做了那羞臊缠绵之事,就不由脸色一红。不想竟会这般巧合,皆是由此酿得珠胎暗结。

    待缓过神后,便问道:“那这事又怎被发觉的?”

    圆果师太无奈道:“是圆因师兄无意撞破的,但却并未声张,只是暗地同我说了,并将小瞎子的身世道出。贫尼方知他竟有那般来历,故也十分重视,如此来看,鹰嘴崖确有因果宿债以待了结。

    却等问过圆因师兄,该如何处置后,因有梦中罗汉之言,只任小瞎子自在而为,便一时犯了难。待商量一番,也不能由着二人,这般荒唐下去。

    可即使将你谢家婶子,驱出空清庵,但由此留下的孽缘,难免会令小瞎子认为,是受自己所累,从而背负一段宿债,再坏了他日后的佛心,可怎般是好。

    因那时,空清庵同落心庵有些往来,贫尼曾多次造访这里。也是一次途经牟乳城,见得你谢家婶子孤苦无依,方才收留身边的,不想却是埋下如此祸端,”

    说着一叹,待沉默片刻,又道:“故而,也就想起了这里的主持,曾几回相邀,一同于此修行。故贫尼便以因果为重,决定举庵搬迁,并让师妹前往寻求意见。

    等得到答复后,就趁一夜无人,在圆因师兄的相助下,悄悄离开了鹰嘴崖。而你谢家婶子所犯戒律,实难容忍,哪里可能继续出家,便经过牟乳城时,劝她还了俗去。”

    涂七娘听过,如何不感慨万千,想不到只为一段虚幻梦境,却引来这般一桩离奇之事。虽说谢氏未被明面驱逐,但以孤僧瞎的慧性,那空清庵尼去庵空,岂能不知同他有关,怕是心中留下的愧疚,也断然不会少的。

    难怪日后,是恁的行为怪诞,身为出家人不重仪表,且饮酒吃肉,并又满口的瞎话,一副游戏红尘的样子。虽有本性所致,但多数还是在掩饰一段,不堪的过往吧。

    如此想过,又问道:“难道师太从那时起,再未回过鹰嘴崖么?”

    圆果师太叹道:“后来听说圆因师兄坐化而去,也曾想着前往祭奠。但又一思量,一处缘法、一处所致,得了舍了的,何必纠缠过往,且还是功德圆满、魂归西天,骨灰也洒在了乌夜两河的源头之处,随着那水烟消云散了。”

    这般,正当两人聊的兴起,却闻外边传来,打云板梆的声响。圆果师太遂起身笑道:“竟已然亥时了,不想一提起旧事,话就止不住了。

    也罢,便只当贫尼为你解了一段因果吧,从今以后,一切所见皆为空相。回去好生歇息,打明早起,斋戒沐浴七日,那时方可剃度。”

    涂七娘点头答应,告了声就回了禅房,却是躺于那里,思着同圆果师太的相聊,再将诸多之事联想一处,方明世间之人皆有天命,也确有因果注定之说。遂那心中登时豁朗,为自己能寻得如此归宿而庆幸,便安然入睡。

    谁知蒙眬中,只见一女童笑嘻嘻来至身边,并看着有些眼熟。再待仔细端量过,竟像观音大士身边的龙女,就慌的欲施礼而拜。

    不想,却被其拦住笑道:“姐姐这般,妹妹可担不起。”

    涂七娘惶恐道:“女菩萨说笑了,俗女如何敢当?”

    龙女好笑道:“姐姐当初破规矩、犯清戒的劲儿哪里去了,如今倒失了心气。”

    见她一脸不安、难解,便又叹道:“原本姐姐,仍尚须再历劫一世的,是妹妹好不容易求得菩萨,才引来机缘至此。望能好生修行,莫再像从前那般胡闹了,等应罪日满,自能得成正果、位列仙班。”

    涂七娘顿然大惑不解,再想着胡彦江也曾反问她,怎知自己来历不非凡,难不成那前尘确实有些说道。而欲要询问因果,却终未敢吐得半言。

    只听龙女又告诫道:“姐姐从此俗缘已了,休要妄去挂牵了,自管安心尘外就是,也省得家中姊妹惦念。待他日归去,咱们再好生相聚。”说完便飘然不见。

    而等涂七娘醒来,再寻思着所做的梦境,虽觉怪异十分,且仍怀困惑,却也悟得了几分。如此就更是坚定了,那颗寻佛问道之心。

    便这般,又待斋戒沐浴七日后,遂削去满头青丝,被圆果师太收为亲传弟子,赐得法号悬情,自此断了尘缘。并于其师坐化而去,承过衣钵,主持落心庵,乃是后话。

    却说,涂七娘遁入空门、隐入深山,不知世间之事、之时,但俗尘日子依旧,转眼又是一年端午在即。静安虽为母亲生病烦忧,但总要同胡烨去臣远庄看望公婆,况且英子有孕在身,跟胡鑫皆不能回。

    于是就思量着,想邀涂七娘、小胡涂同行。谁知等到了谢因书家,被其告知事情后,又看了留下的书信,便顿时惊住,待再详细一问,更彻底乱了心神,久久无法缓过。

    倒是小胡涂,虽也想念涂七娘,但却并未那般伤感,反而拉着她宽慰道:“大嫂子,没事的,娘只是寻我爹爹去了,哪里会舍了俺不顾。相信用不了多久,定能一起回来的,你也同大伯、伯娘说上一声,让他们无须担心。”

    看着小胡涂一副天真之相,静安心中顿如刀割。想着他这点岁数,就没了爹娘,却还被蒙在鼓里,直盼着父母能回来相聚,遂凤目泛红,将其紧紧搂在怀里。

    如何料到,短短数日不见,涂七娘竟寻了这条道路。信中虽未明言,但从谢因书和周氏的神情来看,岂能猜不出,定是舍了俗尘而去。

    所谓的外出去找胡彦江,不过为一番诳语,哄哄孩子而已。但凡是个成人,也断然不会相信的,人海茫茫,她一个弱女子,倒能往哪里寻人。

    又记起,涂七娘曾于迟心湾之言,说若哪日去了,让自己和英子多顾着些小胡涂,分明是早有打算。再思忖起身边所生之事,大都幻幻如梦,便更加坚信,一干孽缘宿债,皆乃前尘因果所定。

    如此,就也未带小胡涂,并等去了臣远庄,更是不再隐瞒,便将事情实言相告。这般,不免令李氏闻后,哭天抹泪的,声声可怜着涂七娘,而后又怨她心狠,不该舍了儿子。

    却是胡彦庭,此回却平静甚多,闷了半晌,才无奈叹道:“罢了,皆随着去吧。若是彦江非一般之人,七娘又怎可能是等闲之辈,终是他们的宿命。”

    这时,胡烨说道:“那小胡涂怎办,咱们胡家的骨血,岂可流落于外,不然就我们来养吧,也算对二叔、婶婶尽了一份心意。”

    李氏也忙道:“对对对,咱们可不能将小胡涂交给他人,倘若有个闪失,可怎对得起彦江和七娘。”

    但胡彦庭却苦笑道:“你以为我那兄弟,像咱们俗人么,他岂会算不到能有今日,”遂叹了口气,便将自己曾做的梦境,胡彦江又怎般交代一一道出。

    李氏惊异道:“为何从未听你说过?”

    胡彦庭摇了摇头道:“这等事情,讲了你会信么?”

    李氏遂沉默不言。却是胡烨说道:“那也不能单凭一个梦境,就草草决定小胡涂的命运。如此虚幻之事,若是当真岂不可笑。”

    而静安自经历过一番幻境,再听得此事后,并未感到惊奇,且又已将诸事想的明白,于是便道:“我倒认为,依着胡先生那等人物,这般托梦确实可信的,”

    遂而就将所看到的,涂七娘留下的书信及收养文书,细细告知。又把谢因书、周氏的人品,及小胡涂对夫妇俩怎般的依恋,娓娓道了一遍。

    胡烨闻过,便也不再言语,而李氏,虽心酸淌着泪,但一个妇道人家,也不知怎办是好。倒是胡彦庭安慰道:“彦江早年就租赁那里,对他们一家,咱不是已知晓了么。皆为善良之人,不然岂能相处恁久,你俩无须担忧。

    再且,那两口子也没孩子,或许,这便是早已要下的缘分吧,彦江和七娘,能将小胡涂留给他们,当是明智之举才对。何况,牟乳城也非山高水远,得空咱们前去瞧瞧就是了,更别提还有胡烨、胡鑫几个顾着呢。”

    这般一说,李氏、胡烨母子便也不再异议。而再待胡彦庭,问过了林氏的病情,得知仍未痊愈,只得好言宽慰着静安,后又嘱咐着自家儿子,定要好生孝敬,切莫因病心烦。

    如此,又怎能不提及英子,听过身子还可,遂就宽了怀。算着日子,不多久便要临产,而胡家再添新丁,故也皆心情好转,这般方扫之前的不快,一个端午节才稍显热闹。恕不再表。

    且说,英子生产在即,自也乐坏了江远和迟兰丫。江虎子旧岁才给添了个孙子,眼下女儿又要诞喜,身为父母,还有比这更有成就感的么。

    于是,便书信给儿子、儿媳,让夫妇俩定要赶回来。且盘算着日子,那时孙子也快过生辰了,如此两桩喜事凑与一处,该是多般热闹,定要大摆宴席,好生庆贺一番。

    这般,等入了七月,正逢乞巧节的头日,英子就感到不甚舒服,迟兰丫遂认为是要生了。便忙让已然回家的江虎子,跟胡鑫前去接产婆,而自己同俞清嫣陪伴一旁,缓解情绪,江远则于外边以备琐事之需。

    不想一通忙活下来,英子直感腹痛,且羊水已破,并伴有少量血水,偏只不见动静。如此,迟兰丫和俞清嫣,就皆有些着慌,但接生婆却认为,孕妇产前一两日,这等情况正常,让无须担心。

    而为了安全起见,胡鑫便同岳父、岳母商量后,硬将其留在家中,以防不知何时能生。并派了酒楼的活计,前往臣远庄去接自己的爹娘。

    这般,是夜因有胡彦庭和李氏的到来,江远、迟兰丫自要招待一回。并让江虎子去喊得迟忠作陪,终是逢着喜事在即,且有产婆于家,也未觉得有何担忧,吃喝在所难免。

    只有俞清嫣未凑热闹,将孩子哄睡后,就在屋里陪着英子。姑嫂俩少不得叙着旧情,说起离别两载以来,各自身边所生之事。

    因英子以为,步正升、俞可庆等人回到蓿威州后,定不会提及自谦已经离世。毕竟恁等悲痛,何苦让江虎子和俞清嫣早些承受。

    故只言语一些,有关孤僧瞎、胡彦江的奇闻怪谈。及涂七娘不知往哪里寻得去处了,并过年间,诸多儿时玩伴,巧逢鹰嘴崖之事。

    虽俞清嫣像早已知道一般,但却并未道破,不过随着感慨一番。也更为胡彦江和涂七娘的境遇,好一回叹息,且身为母亲,再想着留下小胡涂一个,便忍不住秀目泛红。

    并也同英子说起,旧岁时,先是步正升喜得千金,随后自己生子,直至今年春季,俞鸿菲又诞下女儿,连番的热闹,令诸人频频相聚,而一一道出。

    只也似不愿提及自谦,但如此说着,终是忍不住潸然泪下。英子见后,心中已然清楚几分,就叹道:“你可是知道甚么了吧?”

    俞清嫣含悲点头,呜咽道:“鸿菲女儿过满月时,宴请众人,正升借酒浇愁,喝多了无意说出,俺们这才得知。”

    英子不由苦笑,便道:“本还想瞒着的,原来你们竟已知晓了,”

    遂又寻思着道:“那为何哥哥回来,却不见半点异常,若按他的性子,定会仔细询问我的。”

    俞清嫣叹道:“不过闷在心里罢了,若不因你生产在即,早就拉着我往鹰嘴崖去了,他是不想扰了自家妹妹的情绪才是。”

    英子欣慰道:“哥哥遇见你,实是他的福气,成了家后,心思比以前缜密多了。”

    俞清嫣含笑道:“能嫁给虎哥,当是我的福气才对,不然哪里有俺的今日,”

    待默然稍许,又苦涩道:“我俩能走至一处,皆蒙自谦哥的情意,可谁知他却恁般命薄。只要想到这些,我便对静安姐有说不出的滋味,故一直不愿相见。”

    英子就劝道:“你别这般想,以前我也怨过她,不该舍了那段情分。但后来经历恁多事,便看的明白了,其实静安姐心里,又如何不苦。

    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即使同自谦哥哥相守数月,也不知晓他的身份,就别提,还能有机会说上一句肺腑之言了。而更加可悲的,却是最后一面,竟为阴阳相隔,”

    说着叹了口气,又道:“你再想,静安姐这辈子过的何尝舒心,早年步伯伯离世,而后同自谦哥哥一别茫茫,以致无奈另嫁他人,偏还情意偷藏、身陷过往。于今不但痛失挚爱,便连林伯娘也久病难愈,不知境况怎般。”

    俞清嫣点点头道:“咱们打小一处,且姐妹情深,我岂能不懂,又怎会不念着她,”

    遂深深一叹,又道:“但自谦哥的一生实在太苦了,短短二十几载,想必只为静安姐来的吧。偏是闹得家破人亡不说,也落得个凄凉而终的下场,着实太可怜了。”

    英子苦涩道:“或许这就是他们的命吧,注定今世苦而不得,便只能另待他生了。”

    但再想着自己,不也是情深若许,偏缘悭分薄么。若自谦同静安,还有来生可言,那她的宿命,又该往何处了结,就不禁秀目泛泪。

    看此,俞清嫣遂愧疚道:“瞧我,实不该引你说起这些,女人待产时,最忌坏了心情的,”

    为之便拉着她,又笑道:“等你生孩子时,相信静安姐和艳霓也会过来的,到时咱们姐妹几个,定好生聚上一聚,为你庆贺一番。”

    英子点头一笑,就道:“你还不知呢,过年时在鹰嘴崖,因只少了你,妱蕊还好一通埋怨呢。为此直将我数落,说人家是狸猫换太子,我可倒好,竟将姐妹换成了嫂子。”

    惹得俞清嫣好笑不已,如此,等聊过步正东和俞妱蕊的境况后,又说到了俞鸿菲。告知也时常问起英子,可惜一面之缘后,竟再无机会相见,实在有些遗憾。

    而提起那段往事,英子难免也一阵感怀,忙让俞清嫣回到蓿威州,定要代自己问候俞鸿菲。随后却稍是沉默,又道:“对了,你们平时相聚,不知凤儿姐姐可是安好?”

    俞清嫣一愣,遂而诧异道:“你怎会认识凤儿姐?”

    这般,英子也再不隐瞒,便将丛凤儿远赴鹰嘴崖,相陪自谦最后几日,并同自己、静安如何相处,及她待俞四的情意等事,细细道过一遍。

    俞清嫣闻过,登时心疼道:“我说呢,打从去年过了中秋,凤儿姐就一直郁郁寡欢,哪怕她的兄嫂春节回家,也不如往年那般欢喜。而后来,正升无意透露出自谦哥之事,更未见悲痛十分。

    并一直素衣素裤的,平时只一副妇人打扮,敢情是自为孝妇呢。心里装着那等悲痛,却还一声不吭的闷着,也真是苦了她。

    且凤儿姐的兄嫂,乃自谦哥的至交,能于他们面前瞒着,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当是怎般承受的,却也真够痴情。偏是咱那傻哥哥无福消受,不然实是一桩良缘。”

    两人如此感慨相聊,不觉外边已散了宴席。等迟兰丫陪同产婆进来看过英子,认为是夜应当无事,而后又叮嘱胡鑫,千万睡觉警惕着些,遂各自休息去了。

    却说,英子歇下不久,蒙眬中竟来至一山,上书有“太华”二字。但见,奇险无比、峻秀冠绝,五峰嵌空、云雾缥缈,削成而四方,广有十里、鸟兽难居。

    便顿感迷惑,怎就来了此地,待四下寻过,却无登山之径,惟看一处设有钩梯,遂犹豫着攀登而上。不知多久,方来至一峰,其形如莲花,且甚是熟悉。

    又拾阶梯前行,豁然一座神殿宏伟于眼前,似是哪里见过一般。再等定睛打量,不正是迟心湾的圣母殿么,除了气势更加壮观,便连山门外的楹联、摆设,也几乎不差。

    英子不禁讶异,难道世间的圣母殿,都这般相似么。但有幸来此,实应进去拜上一拜,且身为迟心湾人,从来与圣母娘娘,有着不解之缘。

    谁知,等刚进得大殿,却看一身着凤冠霞帔,丰腴端丽的女子,飘然身前,与她含笑而视。英子顿时一慌,就要为自己冒然闯入,以来致歉。

    可再撇眼瞧见大殿上方,那端然而坐的圣母金身,竟同眼前之人如此相像,岂能不明生了何事,定乃娘娘显灵,遂忙跪拜于地。

    只听得圣母娘娘笑道:“真是被俗世久蒙心智,平时于那海湾整天个守着,今日又引你来此,前尘种种,竟还记不得半分,便这般难以彻悟么?”

    英子忙磕头道:“俗女愚昧,求娘娘明示。”

    圣母娘娘笑道:“九世历劫,应罪将满,归来之日,彻悟之时。求人不如求己,你若执迷梦中,有谁叫的醒来,”

    说着,又叹道:“不想当初带你往赤源岛走了一遭,竟是落下如此孽缘,人家好歹还有一世夫妻可做,可你这丫头,却枉然修积个竹马青梅之情,空自悲痛了一回。不过,换得个打小相守一处,也总算了结了一段因果。”

    英子顿然一怔,似彻悟甚么一般,以致泪如雨下,竟脱口而出道:“婢女朝霞见过娘娘。”却待礼毕,又一时愣于那里,不明自己何以这般,遂惶惶不安。

    而待将她喊起,再看那似悟非悟的模样,圣母娘娘就感慨道:“咱们主婢二人,一个曾留下分身于那海湾,一个又将诞下血脉以来延续,说你是英子,还不如说是影子,却是凑了这等子热闹。”

    英子闻后仍是不解,但却知道,定不会无端至此。等片刻沉默,便斗胆问道:“娘娘,可是婢女命中劫数已至,才会来的这里?”

    圣母娘娘点首道:“引你前来,就是怕你怀有执念,盼那虚妄之情,以期他生再续前缘。二为遗留女婴,不得安心,若因此慧性有失,岂不枉费了九世应罪之苦。

    须知道,那尘来尘往、缘尽缘去,皆不过是水月镜花,空自一场梦幻罢了,最后终究不过,你是你、我是我,彼此又有何干系。切记,世间乃偶然之地,绝非永恒之处。”

    英子听过,不由记起自谦离世之事,想着与他的情分,竟止步此生,任来世如何,皆再无半点因果牵扯,便心中悲痛难忍。但又不敢表露半分,只黯然不语。

    当再寻思起,原来自己还诞产在即,若果真母女无缘,该是怎般遗恨。遂伸手摸向小腹,却是平坦坦的,哪里为有孕的迹象,就登时惊慌不已,眼泪瞬而决堤。

    见她这般,那仅有的一点彻悟之相,也随之荡然无存,圣母娘娘无奈道:“你若仍执迷其中,有意蒙住自己的道心,便是此刻受得点化,终也难以回归正位,”

    而后思量一番,又道:“罢了,不日大道得求,还是他生枉然应劫一尘,待十世天地因果相结,那时再另觅归处,皆随你去吧。”言毕,红袖轻扬,将其送入虚空。

    如此,等英子醒过神后,吓得一声惊叫,却待睁眼再瞧,四周漆黑一片,不禁一阵恍惚。遂而忙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仍是高高隆起,方知乃是一梦,这才如劫后重生般,长长呼了口气,安下心来。

    不想,正待细细琢磨梦中的幻境,却突然肚子害起了疼痛,就忍不住地直“哼哼”着。而胡鑫倒是警惕,立时醒了过来,等问明情况,赶忙掌了灯,也顾不得穿衣,遂慌张出屋,去喊迟兰丫和产婆。

    而经这般一闹腾,江远、胡彦庭、李氏、江虎子、俞清嫣,也皆被惊醒,哪里还有一点睡意,便匆匆穿衣出来,以待英子生产。

    如此,李氏、俞清嫣自也进屋帮忙去了。而这会儿刚至寅时,可任由江远、胡彦庭几个,于院落心急地转悠不停,却直至天已蒙蒙发亮,仍不见半点动静。

    再闻着英子撕心裂肺的疼喊声,又不时看到俞清嫣,匆忙地端着一盆盆血水出来倒掉,江远等人便吓坏了。胡鑫就忙拦住她问道:“嫂子,英子怎样了,为何这久还没生下?”

    俞清嫣便宽慰道:“你们先别急,产婆说婴儿胎位不正,恐怕需些时候。”

    胡鑫仍担心道:“可怎会流了恁多的血?”

    俞清嫣不由眼圈一红,叹道:“孩子久生不下,如何能不出血。”

    胡鑫稍是愣过,就拉着她急声道:“嫂子,你一定要跟产婆说,若遇不测,我只要英子,千万别顾孩子。”

    俞清嫣点头道:“娘在里面呢,且放心好了。”说完,又去端来热水匆匆进了屋子。

    这般,当听得胡鑫此言,不仅江远父子对其刮目相看,便是胡彦庭,也为儿子如此识体,感到欣慰。只见江虎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英子会没事的,你别太担心。”

    如此,再等日上三竿,终于一声嘹亮的啼哭,打屋里传来,江远、胡彦庭相视一笑,却皆是眼中含泪。而江虎子和胡鑫,也为之欢喜,暗自松了口气。

    待片刻工夫,就看俞清嫣笑呵呵出来相告,英子诞下个女儿。却谁知,还未将喜悦分享几分,便又闻得,屋里迟兰丫哭喊道:“英子,你可别吓娘•••••••”

    而不等胡彦庭几个回过神来,便见李氏慌张跑出,泣声道:“英子流血不止,产婆也无办法,让咱们赶紧寻郎中。”

    胡鑫一听,立时就欲往外奔,却是江虎子一把拉住他道:“你留下守着英子,让我去吧。”

    胡鑫也不推辞,遂匆忙冲进屋内。这时江远稍缓心神,便叮嘱着江虎子道:“我先将咱村的郎中请来出诊,你切记往城内‘渡世医馆’寻人去,”

    见其不明,又忙道:“就是你可有兄弟所在的那家,有位肖老郎中医术甚为高超,这等事情马虎不得。”

    江虎子郑重点头,待出得家后,便寻思着,若雇车进城难免耽误工夫,倒不如骑马来的快,遂就奔赤心会而去。恰好迟水豪、迟水蛟皆在,三人自已见过面了,只以为他又寻上门吃酒,忙欢喜相迎。

    但江虎子岂恳啰嗦半句,略将英子之事告知,便牵出马匹翻身而上,只听几声鞭响,就直往牟乳城去了。这般,等快到南门时,那当值的兵卒,远远见到一人一骑飞驰疾奔,忙横枪相拦。

    却看江虎子毫不理会,遂勒缰打鞭,竟直冲过来。几个当值的兵卒慌忙躲避,只觉得眼前影子一闪,再见那马匹已绝尘而去,惟有悻悻骂着,但也无可奈何。

    如此,待江虎子来至‘渡世医馆’,找到俞可有将事情道出后,如何不令其惊慌,便忙去与肖业老郎中说明情况。而人命关天,自是二话不说,遂暂放手头病患,答应出诊。

    可当知道要骑马去时,就不禁犯了难,又看江虎子气度不凡,也不好得罪,惟苦笑道:“这位壮士,老朽一把年纪,哪里经得起折腾,咱们还是雇车吧。”

    江虎子便喝道:“恁多废话,有我在断然摔不得你。”说着,拉起他就往外走。

    倒是俞可有,见肖业老郎中一副为难之相,忙劝道:“虎哥,还是雇马车吧,若路上有个好歹,便得不偿失了。且有你于前面开道,相信耽误不了多少工夫。”

    江虎子略一思量,也是这个理儿,就只得答应,这般,等俞可有雇来马车,遂打过招呼,便同肖老郎中匆匆而去。却再待到了南城门,被那当值的兵卒看见,又岂能不打麻烦,皆凶神恶煞的,上前将他拦住。

    因有马车在后,江虎子也无办法,但仍不着慌,只看打怀中掏出一张银票,于手中晃了晃。如此,那几个当值的兵卒,遂眉开眼笑,就一把抢过,将其方行而去。暂且不表。

    却说,江虎子离开医馆后,俞可有得知英子出事,哪里还待的下去,便忙赶回到家中告诉妻子。而步艳霓闻得这等消息,又如何坐得住,遂将小清流送往邻居家中,夫妇俩就欲往迟心湾。

    但等来至大街,俞可有又思忖着,静安也定然不知,事关英子安危,怎可不告知一声。于是便雇得人力车,先往青衿街寥端巷去了。

    而此时,静安于家中算着日子,英子也该要诞产了,正欲午后前去探望一回,不想,却被俞可有、步艳霓相告,竟出了这般事情,慌的忙交代玲儿,照看好母亲和女儿,就随着匆匆出了门。

    却是几人离开时,皆未闻得,默自坐在院内的林氏,口中喃道:“我送你的清心链,再无清心之时,如今彻底没了,自也该随着去了。”说完,落下一行清泪。

    如此,又待静安往布艺行,寻得胡烨后,略是道过事由,几人遂雇来马车,便一路急行,直奔迟心湾。这般,不过半个时辰左右,就赶到了英子家中。

    进得院落,便见,不仅江远、胡彦庭、江虎子、胡鑫,在焦急地等待着诊治结果,就连迟忠老爷子,及迟水豪、柳桃、迟水蛟、刘金源、柳叶,也皆尽数来到。

    而等静安几个打过招呼,正欲询问情况,便看俞清嫣双眼红肿的,陪着肖业郎中走出屋子。诸人忙围上前去,谁知,却见其摇了摇头,叹息道:“恕老朽无能为力,都进去作个别吧。”

    此言一出,遂令江远一下子瘫倒在地,又见胡鑫,竟疯了一般冲进屋去。不想,江虎子却猛地一把揪过肖业郎中,怒道:“老东西,休得胡言,今日若不把我妹妹治好,甭想走出迟心湾。”

    也惹得俞清嫣,哭着气道:“都甚么时候了,你还顾着撒野,倒是快进去看看英子。”

    就见江虎子神情一缓,恁般一条汉子,竟一时无措的蹲于那里,“呜呜”哭了起来。如此,待众人皆一脸悲戚的进了屋子,迟水豪、迟水蛟便劝着他,并让俞可有将肖业老郎中,送上候在门外的马车,好生打发去了。

    这般,再等几人一并来到屋内,但看英子俏脸煞白,双眼紧闭的躺于炕上,周围被染成赤红一片。而江远、迟兰丫,悲痛欲绝的守在身边,胡鑫则趴在那里泣不成声。

    如此,江虎子遂上前一声声喊着,许久,英子方慢慢睁开眼来,缓了缓神,又冲其轻轻扬了扬嘴角。只听迟兰丫哭道:“英子,你也是当娘的人了,就算不顾我和你爹,好歹看着孩子,切莫舍了去好么?”

    英子顿然面生凄楚、目透愧疚,遂又瞧向一旁的婆婆。李氏如何不明,忙将怀里的孩子抱于她跟前,流泪道:“是个女儿,好着呢,你可千万别忍心走了。”

    但英子却不撘言,只出神看着刚出生不久的孩子,默自流泪。这般一会儿,才对胡鑫说道:“好生待着她,你若嫌累赘,便交给我兄嫂吧。”

    胡鑫哭道:“你这是何话,咱们的女儿,我怎会嫌累赘,定会将她养大成人的。”

    英子微微一笑,说道:“给取个名字吧。”

    胡鑫寻思着,孩子为早晨出生,寓意蓬勃,故而就道:“便叫朝霞吧。”

    英子一怔,登时想起于梦境中,自己不也自称过朝霞么,或许这就是因果轮回吧。遂含笑点首,满意的口中喃道:“朝霞,朝霞。”

    再待喘息几声,又对江远、迟兰丫说道:“爹、娘,英子不孝,无法相伴了,但有一事相求。”

    迟兰丫凝噎难言,却见江远流泪道:“孩子,还有何事,你尽管说给爹听。”

    英子瞬而一滴清泪落下,便道:“女儿死后,将我葬于赤心湾中吧。”

    江远一愣,遂哭道:“这是为何,爹岂能忍心不让你入土为安。”

    英子喘息着道:“爹爹别问,只管答应就是,否则女儿死不瞑目。”

    江远一时犹豫不决,当被一旁的迟忠,拍了拍肩膀,冲其点首示意,方才明白过来。对一个将死之人,怎可违了她最后的心愿,便惟有含悲应允

    却是胡彦庭,闻得如此荒唐之言,心中顿生百般滋味。自己的儿媳,理应埋于他们胡家的墓地才是,还从未听过甚么水葬。

    但再一思量,莫非英子也像孤僧瞎、胡彦江、涂七娘那般,有些来历不成,不然怎会这般怪异的交代。遂不禁看了静安一眼,若果真如此,只怕她也非寻常之女,不知又会有何等因果宿命,已被注定。

    这般想着,心中就一阵苦涩。本以为蒙祖宗阴德,寻来两个绝色的儿媳,岂知,不过是造化弄人,偏自己家中竟无福消受。

    而英子见爹爹答应,这才眉头一展。之后,又对江虎子和俞清嫣,歉意道:“哥哥、嫂子,爹娘便交给你们了,此番情意,容来世报答。”

    江虎子遂泪流不止,却是俞清嫣攥着她的手,泣声道:“能听你喊一声嫂子,我不知有多欢喜呢。且放心就是,便是没有这层关系,身为打小的姐妹,也定会善待二老。”

    英子凝着其稍许,又看向俞可有和步艳霓,问道:“此生步俞之情,也算了我一个么?”

    俞可有眼圈含泪,凝重点了下头。而步艳霓忙上前,拉着她呜咽道:“你打小于鹰嘴崖长大,早已是咱步俞双姓村的人了,又怎能没有不渝之情。”

    英子嘴角微扬,而后瞧着,早已哭成泪人儿的柳桃、柳叶,及虎目泛红的迟水豪和迟水蛟,还有闷头伤感的刘金源,却是张了张嘴,已是言语不出。

    如此,等缓了一会儿,又怔怔看着静安,良久方道:“实是羡慕你,他生良缘缔结,终不枉九世苦缠。”

    静安登时心头一惊,这般虚幻之事,她如何知晓,难道也身陷前尘宿缘。再想得丛凤儿,二人皆对自谦痴心绝对,偏因自己眷侣难成,便顿生悲痛。

    竟是脱口而出道:“若来世果真有缘再聚,定许你们几分情意。”

    谁知英子闻后,待片刻愣过,竟失声而笑,遂喘息急促、难以入气,如此,目光就已散了。再等闭眼许久不语,却又忽地睁开了。

    且喊道:“自谦哥哥接我来了,自谦哥哥。”说完秀目一翻,便不再作声。再看,娇躯直挺、手脚冰凉,已是俏脸含笑而去。正是:

    枉待女郎花月时,

    徒自江畔逐凄影。

    这般,正当屋内一片悲痛,诸人随之哭成一团,却是胡鑫竟起身怒道:“皆是自谦自谦的,为何一个早已死去之人,偏要恁的阴魂不散,俺们到底欠了你甚么?”

    他人虽被此举吓了一跳,但已知自谦之事,又听了英子临终之言,故只当其心怀不甘、愤懑撒气。可迟水豪、柳桃、迟水蛟、刘金源、柳叶几个闻过,却皆被惊住,以致竟有些忘了,眼前英子的离世。

    待缓过神来,便见迟水蛟上前揪住胡鑫喝道:“念在英子妹刚去了,你如此咒我自谦兄弟,俺不与你计较。若再敢胡言,休怪咱不讲情分。”

    而胡鑫,也不顾身边的胡烨劝阻,仍叫嚷道:“这般护着一个死去之人,三当家的可真是好笑。我胡鑫就是言语了,你又能怎样?”

    迟水蛟正欲举拳动手,却看江虎子过来将其拉住,劝道:“英子刚走,你别再胡闹,自谦确实因病早去了。”

    迟水蛟懵道:“虎哥,莫不是英子妹一去,你伤心糊涂了么。咱自谦兄弟好好的在鹰嘴崖呢,怎如此说他。”

    倒是迟水豪,心中一疼后,哪里不知江虎子同自谦的情意,岂能拿此瞎说,于是便问道:“虎哥,甚么时候的事?”

    江虎子叹道:“去年中秋之后,眼下先顾着英子吧,等打发她走了,我再与你们详说。”

    再看迟水蛟,遂也不顾场合,竟呜咽的像个孩子,反正哭谁不是哭。但迟水豪、柳桃、刘金源、柳叶,哪怕怎般悲痛,但也知道,还是顾着英子为先。

    这般以来,对于女儿的离世,江远一家皆乱了心绪,一时就不知如何应对。到底是迟忠年长沉着,忙安排着,自己带迟水豪、迟水蛟、胡烨、俞可有、刘金源几人,去设灵堂、寻僧侣,并报丧等事。

    而胡彦庭、李氏两口子,及还要照看儿子的俞清嫣,只陪着伤心过度的,江远和迟兰丫,至于江虎子、胡鑫,则须应付着一干丧事所需。又交代静安、步艳霓、柳桃、柳叶,赶快为英子擦身、绾发、换衣。

    因段英杰在赤心会时,便同英子极熟,且还身为江远两口子的义女婿,少不得也被迟水豪派人告知,同已经产子的宋姬赶来吊唁。

    却当得知自谦竟然病逝,夫妇俩难免又是一回悲伤。二人能走至一处,多亏有他相助,听得如此噩耗,那心情就可想而知了。

    便这般,待诸事有条不紊的进行下来,又将英子停灵三日,将丧事风光办毕,就由迟水豪、段英杰、俞可有、刘金源等人,抬着她的棺椁,在众人的哭送声中,于迟心湾附近海边登船而去。

    再待来至赤心湾,母乳山外一风平浪静之处,再用绳索,将其下放到一艘小舟上。但见江虎子点燃火把,豹眼含泪,凝着英子的棺椁良久,这才忍痛掷于上面。

    不时,突然狂风骤起,原本还风平浪静的海面,霎时惊涛骇浪,那小舟便立时陷入火海,随着潮起潮落、飘飘荡荡。等渐是烧尽,也被迟心湾水,将之滚滚淹没。

    如此,逝者已逝,惟有亲友仍心陷悲痛,以待时日缓过。而对俗尘世间,不过人来人去,似沧海一粟,又能显眼多少,即使曾惊起些浪花,瞬而又恢复平静。

    其间,江虎子少不得陪同俞清嫣,回鹰嘴崖的娘家,且以便喊上了,迟水豪、段英杰、迟水蛟、刘金源,并也告知了仇大少,一起前往祭奠自谦。

    往日匆匆一别,岂料竟成永诀,那番悲痛,何须还去多言。无非再添了些许伤感,又赚了几把眼泪而已,可死了的终是去了,但活着的,任如何难舍,也仍得继续。

    这般,却待英子过了‘七七’,江虎子本想让父母和胡鑫,把酒楼、客栈,交给刘金源、柳叶夫妇打理,再带着小朝霞,随自己回蓿威州去。

    但江远、迟兰丫两口子,又哪里忍心,将自己刚刚过世的女儿,孤零零的留在赤心湾。故而,便是怎般相劝,说甚都不恳离开。

    如此,就闹得江虎子心有挂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无奈,胡鑫只得称,等新年时,定将岳父岳母和小朝霞,送往蓿威州住上一段时日,而自己也顺便故地重游。

    江虎子无法,惟有答应,并又反复交代了一番,方才同俞清嫣带着孩子离开了。于是各有归处,迟心湾又如往常般安静下来。

    胡鑫继续打理着,他的酒楼、客栈,而江远、迟兰丫的整颗心思,又皆在小朝霞身上,等日子这般一过,即便走出不悲痛,也硬要渐是放下。

    且也不久,那赤心湾码头,林立的商铺中,竟再也不见了‘待归人’的牌匾,取而代之的乃是,‘待归影’三个血红色大字。正是:

    忽骤峰上本瞎扯,

    迟心湾畔源赤心。

    欲知后事端详,且见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