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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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 暗地栽赃自谦蒙冤 历惩小人云峰用计

    话说,端阳夜自谦同仇大少、侯三郎相聚,不但意外结识了候县令的贴身护卫于悍勇,更重逢了马云峰。故此,二人在宴席散后仍不舍分开,遂寻了一家客栈住下,彻夜相叙别后之情,直至破晓后将早饭用毕,方才辞行各自而去。

    却说,等自谦回到车行,因时辰仍然尚早,其他车夫还未起床,而又少了刘金源,难免于屋内有些不适。便索性拉着车直奔北城去了,欲往‘弱水缘’布艺行,以期静安的出现。

    如此,待来到青衿街中段,寻得了店铺,见还未开门,就坐在路边等了起来。此时的他,虽表面看似无常,但心中,思绪却如潮般翻涌着,同静安分离数载,而今眼看即将重逢,又岂能不欣喜若狂。

    但这般过了一会儿,却见那店铺门,竟是从里面被人打开了。随后,一个瞧似店伙计的年轻后生,睡眼惺忪、哈欠连天地走了出来。

    自谦虽感失望,却也能猜测到,静安定另有家在别处,断不会住于这里的。而有心上前询问一番,但为免被人生疑,终究还是忍住了,惟又耐住性子等待着。

    如此,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只看打东面走来一男子,身着灰布长袍,肤色微黑、身量魁梧。自谦打眼便认了出来,正是那日午后,端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胡烨。

    见其嘴角含笑、眉目飞扬,想着就是眼前之人,同自己日思夜念的静安,长相厮守一处,竟心中顿然一疼,遂有道不出的悲凉。却也暗自盼望,愿他能好生善待林氏母女。

    而不曾见到所念之人出现,自谦虽有不甘,但也不能一直守在这里,否则该惹来怀疑了。于是,便只好先往它处拉活,这般,等再次回到布艺行,已近晌午时分了。

    也恰在这时,胡烨出了店铺,看似是准备回家。自谦遂心中寻思着,若是能知晓,其住于哪里当也可行,至少得到了静安所在之处,如此一想,就忙上前问道:“先生可要坐车么?”

    胡烨虽对自谦的名字极为熟知,但如何能想到,眼前这个长相丑陋的车夫,正是自家妻子从前魂牵梦萦之人。故而便笑道:“不用了,我家离此不过几步路程。”说着就径直去了。

    但正当自谦失望之时,不想他住下脚步,又转头折了回来,并问道:“你们车行可向外租赁么?”

    自谦稍是愣过,便道:“自是有的,先生可要包月车么?”

    胡烨笑道:“只是随意问问,不知租金怎般算?”

    自谦回道:“那不一样的,倘是包吃住,银钱自就少一点。而若甚么都不管,便须多算一些的。”

    胡烨点点头,待思量片刻,又笑着问道:“兄弟,你觉着这两种哪般划算?”

    自谦略是一想,就道:“我认为,应是管吃住好上一些。不但雇主可以随时而用,并家中的杂事还能帮上不少,也省得车夫早晚来回跑了。

    其实说难听点,同雇了个长工没多少分别,无非中间一干事情,须由车行出头。而至于吃住条件怎样,咱们倒没恁般讲究,全凭东家安排便好。”

    见胡烨低着头,一副盘算的模样,自谦猜其可能有包车意向。但遂而竟萌生了个荒唐的念头,若果有这等机会,正是接触静安的最佳之法,且自己身相俱毁,断不会被认出的,故此,哪里肯轻易放过。

    就忙笑道:“先生,‘仇记’车行在外还是甚有口碑的,您若是想包月车,只管来便是,俺们少东家很好说话的。”

    胡烨看他虽长相丑陋,但往往这等面恶心善之人,才最老实可靠。于是就笑道:“好,日后我若想租车,定会前去看看的,说不准还能雇上你呢。”

    自谦遂作感激道:“那可要谢过先生赏饭吃了,咱们车夫谁不想外出拉包月。不仅能挣得多一些,也比每日这般起早贪黑的,四处拉活儿省力不少。”

    胡烨点点头,便笑着客套几句离开了。而自谦见其走远,又转身拐进一条巷子,就急忙拉车奔了过去,恰好看到他于第三户人家掩上了门,遂知那里当是静安所住了。因拉车已久,如何不晓得此处名唤‘寮端巷’。

    便一时立于巷口久久相望,心中是酸楚难耐。若不是命运多舛、造化弄人,如今应早有一房一院,成为他和静安的家了,哪怕儿女承欢膝前,都也说不定。却待一番叹息后,竟直感胸闷气短,就再也无心拉活儿,遂落寞而去。

    不想,等再回到车行后,又看见一众车夫,或站或坐的于院落里,皆是没有外出,且三三两两的,不知在议论甚么。便顿感疑惑,忙上前寻了一人问过,这才知晓事情因由。

    原来,今个一早仇大少到了车行,竟发现车夫所交的上个月租金,因一时没来得及往钱庄存上,隔了两夜却不翼而飞了,显然是遭了窃贼。于是忙召来众人询问,昨晚可曾有甚么异常。

    听得出了这等大事,哪个车夫敢去多言,皆表示不知情。但仇大少不免生疑,车行每月何时上交租金,只有自家人才清楚,外者又怎可能知道。

    况且,那房门也不曾有被撬开的痕迹,显然是提前做了准备,难保不是熟人作案。故就令一众车夫,今日皆不要出工,留下以待查清真相。

    自谦闻后,不禁心中苦笑,自己昨晚彻夜未归,今个清晨又早早出去拉活儿了,偏是赶在这个节骨眼上,便忙又问道:“大少可曾报官了么?”

    那车夫摇头道:“哪里报官了,只是步正前不知憋的甚么心思,竟往里面出谋献策去了。”

    自谦当下不解,难明仇大少打的甚么主意,这种情况不赶快报官,倒跟步正前商量,那能顶何用。正与几人聊着呢,却看二人打屋里走了出来。

    就听步正前清了一下嗓子,喊道:“诸位伙计,发生这等丧良之事,想必大家都很寒心吧。大少素来宽厚仁义,平时更待咱们不薄,谁知竟会有人以德报怨,实在可恨,”

    而后一声叹息,又痛心疾首道:“这般小人行径,难道他就不怕夜半鬼敲门、无常来锁魂么。故为了以示清白,也让大家能早些外出拉车赚钱,我提议,先从咱们车行内部搜查一回。”

    但话语乍毕,却被一车夫问道:“步正前,你怎知是咱自己人所为,俺们可都不是那等见利忘义之徒的。”而此言一出,其他车夫也皆纷纷附和起来。

    便看步正前一摆手,遂喊道:“大家先别急,且听我说,”

    等诸人安静下来,便又道:“原本大少也是不同意的,因为他相信各位的人品,可如此咱们更应该主动配合、自我排除。那般才会缩小范围,尽快查到贼人。”

    这时,只看仇大少有些为难道:“我知道,此般做法实是令人生厌,若换成是我,当也无法接受。但仇某绝非不信任诸位,你们都在车行做了好多年头,有的还是我爹那时就在了,便如同家人一般。

    可眼下实因事情所逼,才不得已想到这等下策。仇某在此说句不好听的,假如真是咱们自己人,一时蒙了心智所为,就私下解决算了,也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如若不是那更好,我再另寻他法,还望大家谅解一下。”

    步正前也忙随着说道:“大少都这般言语了,你们既然问心无愧,那还有甚么顾忌的,我步正前愿做表率,先从我搜起。”

    一众车夫闻过仇大少之言,又听得步正前如此说道,皆是点头赞成,愿意被搜查一番。倒是自谦疑问道:“大少,你为何不去报官呢?”

    仇大少无奈道:“正是怕面对不愿看到之事,故才想自家解决一回。”

    自谦便道:“民不告官不究,就是报了案,当也有缓和的余地,况且那般才合情合理,不然实是伤人心的。”

    见仇大少似是有犹豫,步正前遂哼道:“俞自谦,你甚么意思,难不成是心中有鬼么?”

    还未等自谦搭话,仇大少忙喝道:“休得胡言,自谦昨夜是同我一处的。”

    而步正前仍不忿道:“可他却一夜未归,这之间都做过甚么,谁又知道呢。”

    仇大少不由疑惑的看向自谦,只见其点头笑道:“他说的对,咱们散后,我又和云峰寻了一家客栈住下,彻夜相聊,今个早上方才回来的。”

    步正前闻后,顿时心头一喜,遂挑唆道:“大少,你都听到了吧,这可是他自己说的,且还跟外人一起呢。”

    仇大少白了其一眼,就道:“这能说明甚么,你还是别再胡乱猜测了。”

    步正前嘟囔道:“那也得搜过才知道。”

    而见得这般,自谦自也不便再多言。同仇大少点了下头,就随着一众车夫进了住宿的屋内,任由步正前表功似的,先将自己的行囊等物,翻了个底朝天,又挨个铺位搜查起来。

    谁知,等将一众车夫的物件,皆一一搜毕后,待轮到自谦的床铺时,就看其扣扣搜搜的,竟是于他枕头里面,掏出了一包东西,待打开一瞧,正是仇大少所收取的车行租金。

    当看得如此事实,其他车夫难免便纷纷议论起来。称自谦知人知面不知心,日防夜防家贼难防甚么的,一句句难听之言,遂四下喷了出来。

    虽自谦也被眼前的一幕给惊住了,但却并未多加辩解。等稳了心神,岂能不知怎般回事,定是有人栽赃陷害,自己做没做过最是清楚,遂而便意味深长的,瞥了步正前一眼。

    见他小人得志般的冷笑着,已然猜到了几分。就不禁心中叹息,想不到只因一些陈年旧怨,竟令其做出这等下作之事,简直是想把自己往死里逼。

    于是便不慌不忙的,对仇大少说道:“大少,你可信我?”

    此时的仇大少,如何不是一头雾水,难解丢失的银钱,怎会藏在自谦的枕头里。可事实摆在眼前,也由不得不去信了,莫非真的是他所为。

    但再看其嘴角上扬,一副坦然之相,不由暗骂自己多心,竟这般怀疑兄弟,就点头笑道:“我信你。”

    却是步正前一听便急了,忙道:“大少,你要三思才是,事实难于雄辩,这可是当场搜出来的,岂能做得了假。何况,还有车行的兄弟们为证呢。”

    但仇大少却毅然摇头道:“自谦人品怎样,我还是清楚的。说他见钱眼开而动邪念,我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步正前就反驳道:“可眼前的情况,当又做何说法。大少,人心隔肚皮,可不能轻易下得结论。”

    仇大少闻过,便一时说不出话来,就连自己都无法明白,何况是旁人呢。遂又看向自谦,以期能将事情道明,好给在场者一个交代,可偏其淡然的笑着,竟无事一般,不言不语的,倒让他犯起了难。

    这时,一众车夫也不依起来,毕竟皆为穷苦出身,出来挣个辛苦钱不容易,倘若同手脚不干净的人于一处,倘若以后再发生偷窃之事,那可得不偿失了。便是前日,蒙自谦打码头解了危难的车夫,此刻都不讲起了情面。

    如此以来,更令仇大少陷入困境,有心想袒护自谦吧,但眼前的一切,的确无法解释,难以平了众人之怒,毕竟车行总要经营下去。但若果真认定是其所为,又打心底不愿相信,于是就闷头寻思着,可有何两全之策。

    却听自谦笑道:“步正前,你为了报往日之辱,还真是煞费苦心,难道便不怕将自己折进去么?”

    步正前闻后,眼中一抹胆怯,遂一闪而过,又忙作出一副凛然之相,并痛心疾首道:“自谦,你真是太令人失望了,你我虽有过节,但也不至于这般编排咱吧。我步正前上无愧天地,下未负爹娘,不似你惹得家破人亡,还有脸苟且于世,”

    而后一声叹息,又规劝道:“有错改之方为男儿本色,敢作敢当才是丈夫所为。你我打小,都是被步师爷如此告诫的,只要你敢于承认,我想,依着咱们仇大少宽厚善良的品性,定会从轻处罚的。”

    自谦好笑道:“你这副嘴皮子,在此拉车实是屈才了。也亏得你还有脸提及步师爷,倘若被他老人家地下知晓,自己曾教授的一番做人之理,竟被你用于陷害步俞双姓的鹰嘴崖人,该又作何感受。”

    步正前登时被臊的脸上一红,遂羞恼道:“是你昧着良心,做出这等不耻之事,如何又怪到我的头上,真是死不知悔改。”

    说着,忙撺掇起一众车夫,佯作委屈的又道:“大家来评评这个理儿,我同自谦打小私塾相伴,即便后来因一些事情生了芥蒂,但毕竟已经过去了,可同窗之谊终是还在的。

    他如今做出此等有违道德之事,没有谁比我更加痛心了,恨其不幸、怒其不争。虽说也身世可怜,不知生身爹娘是谁,之后又连累养父养母枉死,着实令人同情。

    但天子犯法,与庶民无二,错了就是错了。即使我再心有不忍,也不能去袒护他,可到头怎便成了俺的不是,何至于如此冤枉咱。”说完,竟硬是挤出几滴眼泪来。

    听得步正前之言,仇大少心中不禁一阵难受,想不到平时洒脱随性的自谦,背后竟隐藏着这般身世。再想起,打从认识他以来的种种,方才有些恍然。

    为何如此一个读过大学堂的娇子,宁愿拉车出苦力,也不恳替自己打理车行账目。且还相识迟水豪之辈,这分明是在自我作践才对,从而对其又多了些许了解。

    倒是那一众车夫,被步正前撺掇的,此时纷纷嚷着将自谦辞退,绝不能再继续留下,免得坏了车行的风气。更有甚者,要求仇大少报官,以作严惩。

    令仇大少惟无奈的看着自谦,想听他有何说法,却见其淡淡一笑,就道:“大少,你若信我,前往报官便是,倘是不信,那我也没甚么办法,或走或留,全凭你一句话。”

    仇大少苦恼道:“你这是何话,难不成寒碜我么。”

    自谦笑道:“那就报官吧,你若怕我跟三郎相熟,不好前往巡警局,那便去衙门,官府怎般判罚,我都认了。”

    闻得要往县衙报案,步正前心中顿然有些惊慌。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将自谦赶离车行,以此败坏他的名声,无法在牟乳城立足,从而出得早年一口的恶气。

    倘若报了官能定罪,是再好不过,也更加称了心。但要是查得真相,再牵扯出自己,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倒不如就这般打住,让其走了干净,省得惹来甚么意外。

    想到这儿,遂深明大义般的说道:“大少,要我看还是别去报官了,毕竟发生这等事情,如若被外人知晓,岂不抹黑了咱们车行的声誉么。

    也望你大人大量,念在自谦身世不堪,而今孤苦于世,不妨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还是就此算了吧,便辞退即可。”一番话说的一众车夫,皆竖起大拇指,赞其心怀大度。

    但此时的仇大少,已对自谦深信不疑,又岂会去听步正前的。况且,自己也绝不允他蒙冤离开,不然日后还怎般做兄弟,遂坚持往官府报案。

    且之所以不去巡警局,倒不是怕同侯三郎相熟,从而令其难做,只因一时想起,牟乳县衙有马云峰在,凭着他和自谦的交情,是断不会放任不管的。

    而见仇大少主意打定,步正前就也不再多言,免得再惹来嫌疑。遂牙关一咬,心中寻思道,既然要报官,那便让自谦找死去吧,自己所做可说是天衣无缝,断不会留下半点蛛丝马迹。

    即使官差来办案,也绝不可能查到甚么,又何怕牵扯到自身头上,到时还不得拿他顶缸。如此一想,心中遂为之放松,竟还暗自偷乐不已。

    于是,仇大少忙喊过一名可靠的车夫,又暗中叮嘱了几句,遂派往衙门寻马云峰去了。就这般,等其得知了事情因由后,只见沉思片刻,便让来人稍等,忙又匆匆找到了于悍勇。

    因他在县衙,不过是寻了一份闲职的差事,那案情官司甚么的,并不在职责之内,虽说心中也十分焦急,恨不能立时赶过去,但仍得先找于悍勇相助。

    果然,当闻得自谦出事,其二话不说,忙向兵房打了招呼,派了两名差役跟随马云峰同去。且若不是候知县身边离不开他,只怕依着那副仗义的性子,也必定会一起前往的。

    且说,等马云峰带着两名差役,跟随那车夫来到‘仇记’车行,进门却只做不识,竟随口喝道:“谁人报的官,不往衙门击鼓,倒让爷几个外出办案,真是好大的架子。”

    仇大少听后,不由同自谦相视一笑,但也不去点破,就忙抱拳施礼,顺着说道:“只因事发现场在此,故不敢离开,还请官爷海涵。”

    马云峰点点头,又问了一些细节,便对自谦喝道:“那银钱是打你枕头里翻出来的,为何还要狡辩?”

    自谦施礼道:“官爷,非是小的所为,自然不肯承认,还望还俺一个公道。”

    马云峰冷哼道:“是不是你做的,咱们自会查清楚。但若敢隐瞒半分,定严惩不贷。”

    闻过这话,别人未曾怎样,但步正前心中却遂之一喜,不禁嘴角上扬着,睨了自谦一眼,脸上浮出得意之色,暗道:“看这回整不整得死你。”

    而见自谦弯腰称是,马云峰稍一思索,又问道:“你可还有何要陈诉的,不妨说来听听。”

    自谦佯装谢过,就道:“官爷,小的虽非聪明之人,但也绝不会愚蠢的偷了赃,竟还胆大的放于车行,那般岂不是自找麻烦么。倒不如外边藏了去,来的妥当安全,由此可见,定是有人陷害才对。”

    马云峰点点头,便道:“据说你昨晚一夜未归,今早方回,何处去了?”

    自谦答道:“只因故人久别重逢,这才彻夜未归。”

    马云峰又问道:“可有人证?”

    自谦回道:“没有。”

    马云峰寻思了一下,就道:“按道理,你今个一早回来,其他车夫又未曾起床,倘若真的偷赃在手,大可以趁机转移出去,何至于还放在此处,这倒有点费解了。”

    自谦遂抱拳谢道:“官爷分析的极是。”

    只听马云峰又问道:“你刚才所言,是谁故意栽赃陷害,可有怀疑之人?”

    自谦便道:“我与步正前曾有过节,且搜查床铺,也是他向俺们东家提出来的,还望官爷明察。”

    如此以来,步正前登时就急了,忙上前施礼辩驳道:“官爷,您可千万别被误导了。小人虽同他略有芥蒂,但一向光明磊落,绝不会做出这等龌龊之事。

    我倒是认为,定因俞自谦知晓车行上交租金的日子,方才串通了他的那个故人,于昨夜狼狈为奸、里应外合,算计到了俺们东家的头上。”

    仇大少闻后,一时忍俊不住,遂低头憋的难受。自谦也不由摇头,心中暗道:“步正前啊步正前,你作死也不是这般作法。”

    果然,马云峰面色一沉,便嘲讽道:“你倒是聪明的紧。”

    而步正前却未听出言外之意,竟喜道:“多谢官爷夸奖。”

    可马云峰遂又质问道:“若是他二人里应外合,那怎的就单单将赃物留下,何不拿出去分了省事?”

    步正前一愣,就“这这”的言语不出。马云峰冷冷盯了其一眼,回头又对仇大少说道:“劳烦带咱们往失窃之地一看。”

    仇大少点头笑道:“官爷请随我来。”遂领着马云峰同两名差役去了。

    见此,自谦等一众车夫忙也跟至院落,以候真相。而待马云峰随仇大少来到他的屋子,先是让那两名差役四下查探一回,随后又看了看放银钱的柜子,便疑问道:“大少,这等重要之处为何不锁上?”

    仇大少叹道:“本是想拿去钱庄存上的,偏这几日又逢闹心之事,就一时没顾得上,”

    而后又疑惑道:“可屋子里的门窗皆是紧锁,那贼人又是打哪里进来的。且无撬开的痕迹,实在令人费解。”

    这时,便闻一名差役喊道:“马哥,窗子并未上销。”

    二人一听急忙过去查看,果然那窗户虽是紧闭着,但插销却是耷拉于一旁。令仇大少顿然不解道:“不对啊,我记着有两日不曾打开过了,为何会是如此?”

    马云峰遂问道:“是不是之前就已打开,而被你忘了?”

    仇大少想了想,便摇头道:“断然不会的,前日车夫们来此交租金,因有账目要算,我特意将窗户关闭,以图个心静,一定记不错的。”

    马云峰思量一番,就道:“大少,你将那日详情讲与我听。”

    仇大少点点头,便请他一旁落座,又一事不拉的细细道了一遍。正当马云峰也说不出哪里可疑时,却闻另一名差役又急声道:“马哥快来,这里有手指印的痕迹。”

    马云峰上前一看,于那窗户之角,果真有一处模糊的手印,若不仔细瞧着,还真发现不了。而再顺着去找,竟于下方墙壁上,还有一点脚后跟的痕迹,分明是打外边进来,跳窗时蹭留的。

    而后就道:“看来是车行之人所为无疑了,且清楚有银钱于此,事先偷着将窗户打开了。”

    见仇大少皱眉不语,便又问道:“你再想想,那日交租金时,可还有甚么遗漏之处。”

    仇大少寻思一会儿,就道:“我记得那日步正前交过租金后,并未急着离去,正是站在这窗前,插科打诨了一会儿方才走的,难道••••••”

    马云峰听后笑道:“应是这般了,再有他和自谦早年的恩怨,八九不离十吧。”

    仇大少遂恨道:“我真是不长记性,以前他于此上工时,便因手脚不干净被我劝退,想不到这才收留他几日,又死性不改,竟算计到我的头上了。”

    马云峰不解道:“既然知道他是这等鼠辈,为何还要收留,如此岂不是引狼入室么?”

    仇大少无奈叹了口气,便将步正前之事大体说过,随后又气道:“倒不如找人做了这个东西,倒也来的痛快。”

    马云峰笑道:“大少稍安勿躁,那般岂不是便宜了他。”

    仇大少问道:“那你是打算捕回衙门么?”

    马云峰摇头道:“这般心机之人,即使拿回衙门,也不会轻易认罪的。”

    仇大少咬牙道:“给他上了大刑,看招是不招。”

    马云峰笑道:“屈打成招当也可行,但若因此传了出去,从而毁了县衙的声誉,却不值当了。”

    仇大少不甘道:“那怎的,难不成就如此算了?”

    马云峰冷笑道:“哪有恁等好事,这厮惹谁不好,偏要去陷害自谦。且看我让他原形毕露,进那牢狱待上一辈子才成。”遂附于其耳边嘀咕起来。

    仇大少听后,疑问道:“这般可行么?”

    马云峰笑道:“你且放心便是,依着他那般爱财之人,定会上钩的。”

    仇大少笑道:“好吧,就依你妙计。”之后几人又商量了一回,便来到院落。

    但见马云峰向自谦打了个眼色后,遂就喝道:“还不与我将这贼人拿下,带回衙门严加拷问。”

    话音一落,便看那两名差役立时抽刀上前,将其按倒在地。自谦虽不明怎般情况,却也知道马云峰定不会加害自己,就忙配合着喊道:“官爷,小的冤枉,可不要听信他人谗言。”

    马云峰冷哼道:“证据摆在眼前,你还敢如此狡辩,简直不知所谓,给我带走。”

    那两名差役应声称是,遂押人便向外去。而自谦演戏也是十足,竟又佯装挣扎起来,口中惊慌喊道:“大少,快救我。”

    惹得仇大少暗自好笑不已,就也故作痛心般道:“亏我当初善意将你收留,不想竟做出这等无耻之事,以后往那牢狱好自忏悔去吧。”说完将头别过一旁,不再理会他,任由两名差役将其押出车行。

    这般,马云峰便一抱拳道:“如此,那咱们就告辞了。”

    仇大少忙回礼笑道:“官爷辛苦了,您好走。”

    马云峰笑道:“分内之事,何来辛苦。”说完便去了。

    待见得官差将自谦带走,一众车夫也遂之议论不休。而步正前更是心中乐的不能自己,若不是有外人在场,恨不得大喊一声,以来发泄一番。

    打小就被自谦压着一头,又因他才被逼离开鹰嘴崖,随着爹娘居无定所,如今终于大仇得报,出了这口恶气,岂能不窃喜非常。便迫切的想回去,在苟氏面前怎般表功一番。

    正盘算着呢,却看仇大少又走过来诚恳说道:“正前,这回实在多谢你了,不然我还一直被俞自谦蒙在鼓里,始终认为他是忠厚之人呢。”

    这般,更令步正前欣喜于怀,遂受宠若惊的笑道:“大少,您言重了。只因我同俞自谦打小相识,故才清楚他的为人,实是算不得甚么。”

    仇大少忍着恶心,就点头笑道:“我果然没看错人,以后好好干,定亏待不了你。”

    说完,便让一众满脸羡慕的车夫散了,闹腾了近乎一日,若不想外边出车,就回屋歇着。遂又叫步正前随自己进了屋子,也不去避讳,竟将那失而复得的银钱,仍放在柜子原来之处。

    谁知,步正前倒做作着将头别过,并假装提醒道:“大少实不该如此粗心,应须避着人的。”

    仇大少佯作不在意的笑道:“以后咱们便是自己人了,有何藏着掖着的。”

    步正前心头一喜,忙又嘱咐道:“大少还是去存于钱庄吧,也省得留在车行不甚安全。”

    仇大少故作无奈道:“官字两张口,岂是那般好伺候的。今日让衙门来人,已是心中不悦,怎好再令他们白跑一趟,待留着寻个空闲,前去打点一回吧。”

    随后就拿出两枚银钱,不顾步正前假意推脱着不收,硬是塞给了他。也更令其大表忠心,称从今牵马坠蹬、侍奉左右甚么的,直喋喋不休说了一通,却惹得仇大少厌恶不已,但又不得不强忍着,闲聊过几句,才打发走了。

    却说,自谦被带出车行后,等行过不多远,只见马云峰忙打怀中掏出一把大钱,谢过跟随而来的衙役,并让他们先行回去,待夜晚依计行事便可。

    待打发走两人,遂又对自谦笑道:“走,咱们吃酒去,给你压压惊。”

    自谦不解道:“你同仇大少打的甚么主意?”

    马云峰嘿嘿一乐,就将如何算计步正前之事说与其听。自谦闻后笑道:“云峰,想不到你南下一回,竟是沉稳多了,不似以前那般莽撞了。”

    马云峰不禁叹了口气,便道:“吃一堑长一智,当初若不是我太过冲动,你也不会多受牢狱之苦,又落得今时这副境地,是我对不住你。”

    自谦就笑着宽慰道:“换做是我也会同样而为的,且过去之事还提他作甚。倒是我,还没谢你废了左思贵和赵思仁,替咱出了那口恶气呢,快走吧,请我吃酒便是。”

    马云峰也不再矫情,点头乐道:“成,喝完咱们就坐看好戏。”两人遂说笑着去了。

    言不多叙。却说,等到了夜晚,当‘仇记’车行的一众车夫,皆已收工歇下了,而仇大少也已赶回,并同马云峰几个汇聚一处,遂就暗中埋伏起来,以待步正前的出现。谁知都过了子时,仍不见他有何动作。

    马云峰便骂道:“这厮果然心机颇深,知道审时定势,看来今夜是不会下手了。”

    仇大少疑问道:“你说他会不会不敢再贸然行窃了。”

    却听自谦笃定道:“绝对不会,步正前打小嗜钱如命,既有此等机会,且还得手一回,又怎可能错过。”

    马云峰颔首道:“我看也是,那厮眼中就带着贪婪,实是鬼精的很。即便今夜不下手,但绝拖不过明晚,”

    遂又叮嘱仇大少道:“大少,你今个定要待在车行,哪里都别去,且还要故意被他看见。若问你可曾往衙门打点过,只告知等次日再说,这般好让那厮知晓银钱仍在。”

    仇大少忙点头答应。待几人又守过一会儿,已然丑时了,还不见半个影子,便知是空等一场了,这才悄悄离开车行,而自谦少不得仍随着马云峰去了。

    果然,是日晌午步正前回到车行,当看见仇大少时,忙凑上去闲聊,并假装无意般问起可曾去过衙门,如若没有,不妨等自己饭毕拉其前往。而待闻得因有它事,欲明个再行后,那眼中遂闪过一丝窃喜。

    如此,再等到了夜晚,马云峰几人又一番埋伏后,刚子时过半,就看到一条黑影,蹑手蹑脚出了车夫的屋子。而借得一丝光亮,不是步正前还能是谁。

    便见其,先是往院子一角撒了泡尿,而后又装作无事般四下瞧了一回,直待看得无人,才鬼鬼祟祟的,来到仇大少公办屋的墙根下,再是等过一会儿,方轻轻掀开窗子跳了进去。

    正当他熟练的打开柜子,将一包银钱捧在手里,乐得合不拢嘴时,却见那房门猛地被推了开来,随之就有两人上前将其按住,喝道:“好一个贼人,看你再哪里逃。”

    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吓得步正前顿时魂飞魄散,忍不住一声惊叫。待有人掌了灯后,再抬眼一看,竟是仇大少、自谦及衙门中人,便浑身绵软的,一下子瘫倒在地。

    这时,仇大少气的上前就狠踹了几脚,骂道:“你他娘的真是死性不改,竟算计到了本少头上了,看你还有何话说。”

    步正前缓过神来,忙跪倒那里,猛扇着自己的耳光,哭喊道:“大少,小的是畜生,小的猪狗不如,只因一时被猪油蒙了心,才会做出这等胡涂之事,求您放过俺吧,我不想坐牢。”说着头头磕地。

    仇大少冷哼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自求多福吧”说完,便转头不理。

    步正前见后,遂又跪向自谦,哀求道:“自谦兄弟,看在咱们打小私塾为伴,快替俺求求情吧。”

    自谦淡漠道:“你陷害我时,何曾念过同窗之谊?”

    步正前哭道:“我也是因为俺爹被连番赶出鹰嘴崖,以致气的久病而死,才会怨恨于心,这般陷害你的。就求你看在我家中还有寡娘,便放了我吧,俺若出了事,她可怎般过活。”

    自谦方知原来步古竟已过世,不由心中有些松动。而此刻的步正前,见其神情有缓,岂能不明,眼前之人即使如何仇恨刻骨,也是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遂而又苦情喊道:“那就看在已故步师爷的份上好么,看在咱们鹰嘴崖步俞双姓,莫弃莫离、死生相依的份上好么,求你救救我,求求你了自谦。”

    当再听得,提起步师爷和鹰嘴崖来,自谦心头又是一软,竟有些犹豫不决。却是马云峰告诫道:“大度也要分对谁的,此子便是小人一个,日后若反咬你一口,可就不值当了。”

    步正前赶忙道:“不会的,我发誓,以后再也不敢了,真的,否则不得好死。”

    自谦思量一番,遂心中一横,便道:“步正前,你可知道,我在蓿威州时,也跟步正京打过照面。虽你俩同样伺机报复,皆令人不耻,但那会儿我能放他一马,今日却难原谅于你,就好自为之去吧。”

    说完遂走过一旁,不再多看面如死灰的步正前一眼,却心里难免感到悲哀。两人终是打小于鹰嘴崖长大,即便从不对付,好歹也在私塾相伴多年,而今换得这般结局,又岂会好受。

    马云峰见后,遂挥手示意两名差役将人押走。却当步正前刚被拖出屋子,竟听其嘶声喊道:“俞自谦,没想到你如此狠毒,我便是死也要诅咒你,休想安生活着。不过这两年的光景,就寻你的死鬼爹娘去吧。”而后疯了似的狂笑不止。

    此时,正于睡梦里的一众车夫,也皆被惊醒,纷纷出得院落一看究竟。当闻过仇大少道出真相,自是大骂步正前小人行径,转而又对自谦难为情起来。

    但他倒没怎般在意,却是听着步正前渐是远去的狂笑声,不禁神情黯然,心中一阵叹息。不仅是为自己,更因不明,曾为步俞双姓的不渝之情人,为何便到了今时这般地步。

    遂之,步正前那“莫弃莫离、生死相依”的言语,就不停地萦绕耳畔、久久不散。以致令其浑然忘了当下的境况,竟如魔怔了一般,更不知同马云峰和仇大少打招呼,便径自回屋去了。

    而见自谦神情不对,仇大少刚欲跟上安慰一回,却被马云峰拦住道:“还是让他自己冷静一下吧,这个时候,即使再多相劝也属枉然,咱们就别去徒添烦恼了。”

    仇大少无奈叹了口气,又嘱咐着一众车夫进屋歇息,尽量别去打搅自谦。随后又谢过了马云峰,称改日再约上于悍勇、侯三郎聚上一番,两人便离开车行,各自而去。

    此时已过三更天了,但屋子里的自谦和衣而卧,如何能有一点睡意。想着塞满记忆、古色古香的鹰嘴崖村,难不成真是因他灾星降落,扰了那一方水土的清净。

    不仅步、俞双姓之人反目,将祖训遗弃,就连身边的至亲,也一个个离自己而去。于今有家断归途,有朋无处投,浑浑噩噩于世,不知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如此胡思瞎想着,直至鸡鸣五更天,索性起来稍是盥洗,也无心用饭,便拉着车又往北城去了。这一刻,惟有靠近静安的地方,才是他逃避苦厄的清净所在,哪怕只默然躲在一旁,都能讨得一点点慰藉。正是:

    俗尘种种尽是非,

    诸事因果岂偶然。

    欲知后事端详,且见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