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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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回 粉墨场宋姬伤怀情 雨飘摇柳桃尝冷暖

    第六十三回粉墨场宋姬伤怀情雨飘摇柳桃尝冷暖

    话说,自谦因被步正前陷害之事,以致心情郁郁,竟身世有感、半宿无眠,疑是自己灾星降世,扰乱了鹰嘴崖的一方水土。遂于天色乍亮,连饭也未用,便往北城出车去了,只为能离静安近一些,以来寻得些许安慰。

    如此,等到了寥端巷口,就将车子放于一角,只怔怔坐在那里,望着第三户人家出神。也不知过了多久,当青衿街的行人渐是多了起来,却仍然不觉。

    这般境况,即使有人上前雇车,但看他不发一言,又木头似的坐着,岂能不生有疑惑,皆认为其脑瓜不灵,从而放弃了。偏是如此等过一个头午,别说静安,便是胡烨都不曾出现。

    此时的自谦,虽说失落不已,但终究不再怀有恁般情绪了。他也知道,只要静安在这,终会有相遇的一日,待自我想开,遂感饥肠咕噜,就忙于附近摊子买了点吃的,便四处拉活去了。

    如此,直至暮阳西沉,又渐是降下夜幕,方才回了车行。不想马云峰也在,且由仇大少陪着等候已久,见其此时才收工,就忍不住埋怨起来,何必这般辛苦度日。

    自谦明白他的担忧,笑了笑却并未多加言语。待问过为何会在此,方知竟是于悍勇因昨日之事,怕自己坏了心情,便打发其过来相邀吃酒,只等候知县回衙门内宅歇息下,到时去再喊上侯三郎,一起外出热闹一番。

    自谦闻过心头顿暖,想不到只同于悍勇一面之缘,他竟古道热肠,考虑的如此周到,实乃值得深交之人。于是,就赶忙稍作盥洗,又换过衣衫,便随马云峰、仇大少去了。

    这般,待几人又在‘聚朋轩’酒楼会和后,自谦岂能不向于悍勇道谢一回,不想,却惹得他连翻白眼,直呼矫情。就是侯三郎也称见外,并怪其出了恁大事,竟不知寻自己帮忙,且还告知,步正前现已被关押至巡警局,定不会轻易饶得。

    谁知自谦思量后,却拜托于他,倘若步正前心有悔意,便不要过多为难了。毕竟两人打小相识,且步古已然离世,只剩下苟氏一个,让给其一改过自新的机会。

    侯三郎几人听后,少不得感慨自谦心善,但也忒的仁慈,非丈夫所为。而仇大少更是连连点首、以示同感,遂就将当日往步正前家中之事,给道了一遍。

    原来,发生这等事情,身为步正前的东家,自是不能不告知他的的家人,故而便在午后寻上门去。试想,苟氏闻过如何恳干休,不但扯着仇大少浑说一气,更是坐于地上撒起泼来。

    并将所有怪责到自谦头上,并骂尽了恶毒难听之言,声称定是其怀恨旧怨,栽赃陷害了自家儿子,嚷着非要往衙门讨个公道不可。若不是仇大少恩威并施一番,还不知要怎般胡闹呢。

    但听完此番话后,自谦除了笑而不语,还能怎样呢。如今的鹰嘴崖人,对他来说意味着甚么,心里是十分清楚的,哪怕苟氏早已被赶出村中。

    虽说也曾怀有恨意,但实不愿再去打破,那仅剩的一点,步俞双姓之情了。而步正前属于自作孽不可活,又能怪得了谁呢,自己也无它法。

    就这般,等一番闲聊后,那酒菜也已被端上桌子,随之自是好一通吃喝。便是仇大少酒量所限,也直饮地面红目赤,更何况于悍勇、侯三郎、马云峰、自谦几个,皆是有了七八分醉意,才算作罢。

    却是待结账之时,马云峰见自谦有些过意不去,怎会不知他的性子。倘若还是以前那般境况,且还承了此等情意,定不会让旁人来付饭资的。

    如此一想,遂不顾于悍勇阻拦,硬是抢先付了酒钱。终究还是自己同自谦的关系近些,这般也能令其心中好受一点,不至于去承太多的人情。

    不想,此举反令于悍勇不满起来,非要另请几人,再往茶楼坐上一会儿。但侯三郎却调侃道:“勇哥,吃茶还是免了吧,那茶汤倒入你口也是糟践了,不如咱们去戏园子逛上一回怎样?”

    于悍勇就撇嘴道:“哼哼呀呀的有何可听,到时还不得把俺给难受死。”

    仇大少也笑道:“勇哥说的极是,我听那戏文便想困觉,要不咱们往赌场耍乐一番,等嬴上几把,明晚还出来吃酒。”

    侯三郎遂白了他一眼,就道:“听闻你打小便是赌馆的常客,若不是你家老爷子管教的严,只怕再有一个车行也不够你输的,怎的,还欲重蹈覆辙不成?”

    仇大少不禁臊道:“三郎好不厚道,往年丑事提它作甚。”

    这时马云峰笑道:“大少一说赌场,我倒也有些手痒,不然咱俩同往,让三郎他们听戏去。”

    自谦忙阻拦道:“知你有些赌术,但还是听三郎的,咱们往戏园子去吧。”

    而闻得马云峰竟有赌技,仇大少忙追问怎般情况。自谦遂将其赌场赢钱,请自己和大学堂的先生吃酒之事,道过一遍,也听的几人皆是好笑,称之年纪不大,便知晓怎般贿赂师长了。

    等笑闹一回,侯三郎就决定道:“还是往戏园子去吧,那班主与我相交,再让她给安排几样小菜,咱们听戏、饮酒两不耽误,有何不好。”

    一听有酒可吃,于悍勇岂会不答应,遂乐地点首赞成。而见他同意,马云峰和仇大少,自也不好再驳了面子,于是,几人便喊来人力车一起去了。

    却说,待来到西城烟华街,寻了一处戏园子,自谦抬眼一瞧,竟是那日于此,相遇侯三郎的‘宋家梨园’。不免就心中感叹,万般皆由缘牵引,方步步踏入因果,以等了结之时,既是这般,又何必再去枉添烦恼呢。

    如此感悟着,遂宽怀不少,再等随侯三郎进得里面又看,乃是上下两层,二楼为包厢,一楼则是散客之地。桌椅虽说摆了不少,却已然坐满,可见生意十分不错。

    若平日无事,约上几个至交好友,来此围坐一处,再叫来茶点、瓜子甚么的,看台上之戏,痴入虚境,而台下相聊,又归现实,这一进一出、一幻一真,倒也有意思的紧。

    当见有客人来到,那跑堂的忙笑迎上前打过招呼,而侯三郎自是认识,就问道:“你们班主呢?”

    那跑堂的笑着回道:“今晚有客人,在楼上陪着呢。三爷,我先带您上去,再去禀告俺们班主。”

    看其笑着点头,便讨好般的,就将几人引上二楼包厢,并送来茶水、瓜果之类,而后又拿得赏钱,这才欢喜的告了声,慌忙禀报自家班主去了。

    因自谦属头回来戏园子,同侯三郎、于悍勇等人用着茶,相聊一处之余,便难免好奇的,四处端量了一番。随之,又对台上的戏码生了兴趣,只为唱的正是“钗头凤”。

    当闻着“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及“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等戏文时,就顿然忆起同静安的前尘过往,遂悲打心生,忍不住红了眼圈。

    也不由想起于烟祁城时,单如玉带回她们女先生的那阕“钗头凤”来,为此自己感慨过后还和上了一阕。只可惜未曾有缘相识,不解其何等伤心之处,竟书得恁等词句,更不知如今怎样,可是跟意中人眷属有成了么。

    正胡思瞎想着呢,这时,包厢门被人推了开来,便见打外边款款走进一名女子。有二十多岁的年纪,身着一袭浅色碎花袄裙,脚蹬一对蓝面绣花鸳鸯鞋。

    再看她身量适中、绾发成髻,生的是瓜子脸、弯月眉、杏花眼,肌肤白净、唇丰鼻秀。只是两靥略带几点雀斑,但也更托出几分妩媚之姿。

    却又不知为何,待自谦打量过后,竟似有相识之感,顿时心下不解。就见那女子朱唇轻启,含笑道:“三郎,今日怎得闲过来了,也不事先打个招呼。”

    侯三郎起身笑道:“这不是思你的紧,忍不住过来瞧瞧么。”

    那女子立时面色羞红,遂瞪着其娇嗔道:“捡好听的说也不分场合,当着外人的面,不嫌害臊怎的。”说着便看了于悍勇几个一眼。

    侯三郎哈哈笑道:“皆不是外人,有何难为情的。快来,我与你引见一回。”

    而后就先将于悍勇、马云峰、仇大少做了介绍,而那女子则一一上前搭礼。几人方才知晓,原来她便是这家戏园子的班主,芳名宋姬。

    可当听过这个名字后,自谦却是一愣,不待多去寻思,就记起早年除夕时,于鹰嘴崖唱戏的宋家戏班子,并结识的班主之女小宋姬来。

    遂心中恍然道:“觉着有些面善呢,不想竟然是她。”不禁又感慨缘分难料,但却并未主动上前叙旧。

    而正当侯三郎欲再将自谦引见时,谁知宋姬反倒先惊声道:“这,这不是那日••••••”

    见其神色异常,自谦顿生疑惑,但也甚为清楚,依着自己今时这副样子,她是断不可能认出来的。果然,便闻侯三郎笑道:“不错,那日咱们在楼上所看到的,于柳枝巷中仗义出手的,正是这位兄弟,名叫••••••”

    但言语未毕,就见宋姬忙低声言过,便欲将其拉去一旁。倒惹得侯三郎打趣道:“宋班主何时变得这般婆妈,有何不能说的,需要如此避讳。”

    却未等宋姬撘话,不想于悍勇竟也随着调侃道:“自然是公婆之间的事了,你俩且放心,那等令人得耳疾之言,咱们是听不见的。”说的马云峰和仇大少,皆是好笑起来。

    可宋姬哪里会想到,不过初次见面,他竟能言语出这等玩笑,遂一时羞的是不知所措。而看其脸色不甚自然,侯三郎忙陪笑问道:“怎的,可有甚么难言之隐?”

    宋姬白了他一眼,就没好气道:“无事。”

    待稳了情绪,便盈盈浅笑着,去给于悍勇几个斟茶倒水,而后又喊来跑堂的,送过多种下酒的小菜,就也大方落座,陪着相聊一处。

    因这会儿,于悍勇和仇大少已是瞧出,两人关系定然非浅,故而便不顾侯三郎连连打眼色,竟轮番着说起浑话。直把宋姬臊的低眉垂眸,是留也不可、去也不成。

    遂只得心中暗骂侯三郎,这都交的甚么朋友,怎就口出之言,荤腥不忌呢。也亏她混迹梨园久了,此等事情经得多些,不然早该翻脸走人了。

    而马云峰则于一旁不言不语,只顾自斟自酌,随着笑一笑罢了。反倒是自谦,见宋姬这般难为情,便不由想起,当初那个青涩俏丽的小女孩,如今竟以柔弱之躯,撑起家中的戏园子过活,就心中有些不忍。

    这等熟人间的玩笑话,倒也还罢了,倘若是遇到那些,见色起意的淫贱之徒,又该如何应付。真不知她一个弱女子,是怎般走至今日的,想着便更是怜惜了几分。

    却也有些不解,那宋老班主哪里去了,怎可放心让女儿,独自管理诺大的戏园子。遂犹豫着,是不是要劝说于悍勇和仇大少,莫要言语太过,免得令宋姬难堪。

    谁知就在这时,却打包厢外,猛地撞门而进一条汉子,且喝的已是满脸黑红。自谦看后不禁好笑,心道:“还真是巧了,怎又来一个。”

    却还未等他起身打招呼,便见那汉子嚷道:“我说宋班主,你也忒不把咱们兄弟当回事了,竟晾在那边不管,难道就恁般瞧不上俺二哥怎的?”

    宋姬一看,暗道:“坏了,终究还是撞上了。”

    便忙上前安抚道:“三当家的哪里话,只因遇见熟人,故此过来打个招呼。”

    那汉子瞥了一眼,满桌子的酒菜,遂哼道:“俺看你是快活的,乐不思蜀了吧。”

    而见其如此无礼,侯三郎那脸色,陡然就沉了下来,正欲发火,便看于悍勇一拍桌子,起身怒道:“我说你这黑炭头是谁,敢打扰爷爷吃酒,当心揍得你爹娘不识。”

    但那汉子眼珠一瞪,竟丝毫不惧,并也恼道:“你这黄脸病秧子说谁呢,莫非以为三爷就是好惹的么,”

    说着撸起袖子,又道:“信不信咱也揍得你哭爹喊娘。”

    于悍勇气极返笑,在这牟乳城,还从未遇到过如此莽撞之人,正待上前教训,却见宋姬忙提醒道:“三当家的,这位是咱们候知县的身边之人,还请给个面子。”

    不想那汉子依然不屑道:“吆,敢情是衙门中人。不过又能如何,咱一向奉公守法,俺还怕了怎的?”

    这会儿,侯三郎已是认出,他正是那日在柳枝巷,同自谦发生过节之人。遂起身喝道:“你莫不是以为,赤心会便能一手遮天了么,信不信我明日就去端了你们的老窝,即使迟水豪的面子也不管用。”

    而那汉子也不示弱,反而骂道:“你又算哪根葱,敢口吐这等狂言,信不信三爷让你走不出戏园子。”

    侯三郎冷声笑道:“我乃牟乳县巡长,侯三郎的便是,你当又如何?”

    那汉子一愣,遂哼道:“那又怎样,咱光棍一条,岂怕你等拖家带口的。”

    侯三郎闻后,心里更为恼火,这分明是在拿自己的家人做威胁,遂恨的就想去掏,别在腰间的火器。而一旁的于悍勇和马云峰,也皆忍不住了,便欲上前动手。

    这般一幕,却令自谦哭笑不得,就赶忙起身说道:“水蛟哥,你倒是闹得哪出?若不想我告诉水豪哥,你又饮酒生事,便休要胡言了。”

    怕是列位早已看出,此人不是迟水蛟又能是哪个。当听得这话,他方才发现自谦竟也在场,遂上前欢喜搂住,咧着嘴笑道:“兄弟,你怎会在呢,几日不见,哥哥可想你的紧着。”

    而侯三郎等人,看得此般情况,皆一时愣住了。只有仇大少已是猜出,他乃赤心会的三当家,故也不曾担忧,知道有自谦在,定然不会出事,就乐得一旁看戏。

    且之前宋姬所担心的,也正是为此。当认出自谦,便是那日同迟水蛟起争端之人,故才想告知侯三郎,两人相遇戏园子,莫要起了冲突才是。

    没想到却被于悍勇调笑了一回,此时见得二人竟如此亲密,心中疑惑之余,也顿然松了口气。知道有这等关系在,侯三郎必不会再闹出甚么乱子。

    这般,自谦忙将其中的渊源,略是说了一遍,遂也做了引见。一闻都是自家兄弟,依着迟水蛟那股豪情劲儿,便立时换了个人似的,就咧着大嘴,赶忙抱拳赔礼道歉。

    而侯三郎也不是计较之人,且一层交情已摆在那里,如何还能往心里去,遂一笑了之。倒是于悍勇,有些意犹未尽道:“你这黑炭头,若不是自谦在,看咱不揍得你满地找牙。”

    迟水蛟嘿嘿乐道:“你这病秧子,倘若不看在我家兄弟的面上,也休想逃过俺的铁拳。”

    两人如此一说,倒是对了脾气,只听于悍勇笑道:“黑炭头,敢和咱吃上几碗么?”

    迟水蛟撇嘴道:“有何不敢,吃酒俺还从未怕过谁呢,”

    说着便上前拿过两壶酒,递给于悍勇一个,又豪情道:“喝不完的是孙子,干。”

    于悍勇乐道:“干。”说完,两人仰头就喝了起来,待饮毕,皆是哈哈大笑,竟有一副惺惺相惜之感。

    而这会儿的宋姬,已然打量了自谦许久,此刻才犹豫着问道:“你名叫自谦,可是来自鹰嘴崖么?”

    自谦点头笑道:“宋姑娘,十余年未见,可是无恙?那带咱逛戏园子之言,我可从没忘记呢。”

    宋姬登时杏目一红,便心疼道:“你,你都经历了甚么,怎会变成这般样子?”

    自谦苦笑道:“往事已矣,不提也罢。对了,不知宋老班主可是安好?”

    宋姬酸楚叹道:“爹爹早已不在了。”

    自谦这才恍然,为何她一个弱女子要出头露面,撑起自家的戏园子。而再看侯三郎等人,又是一副好奇之相,就笑着将怎般同宋姬相识之事,大体道了出来。

    令众人皆称,世事安排之巧,竟似在等着一般。倘不是自谦结识侯三郎,且两人还有几分渊源,若依着他拉车的身份,是断无心思来逛戏园子的,如此又怎会重逢,一别十余载的宋姬。

    而接触自谦几回,侯三郎对其也有了些许了解。相懂之人,视他不食人间烟火,清风寡欲似同空幻,忍不住想要亲近,但难明者,却觉着有如异类,同这尘世格格不入,不愿与之接触。

    遂心中也不禁感慨,自谦虽落魄至这副境地,可凭着其超凡脱俗的性情,及那看似缥缈虚幻之缘,走到哪里总能有人相助,不得不说,诸事因果,皆从前尘而来,是当真不假。

    也便在这时,只见打外边又进来一条汉子,开口就道:“三弟,不是不允你过来么,打扰了他人成何体统?”

    迟水蛟回头一瞧,遂欢喜道:“二哥,你来的正好,快来认识我自谦兄弟。”说着忙做起引见。

    自谦抬眼端量这人,约有二十六七之龄,八尺左右高壮身量,着一袭深色布衣长衫,脚蹬一对灰面千底短靴,胸前垂着一条乌黑油亮的长辫。生的是卧蚕眉、单睑目,唇丹鼻悬、相清颜秀,好一个冷面俊郎君、热血真汉子。

    列位,你当来者为何人,正乃赤心会的二当家,姓段名英杰的便是。而这段英杰,早已听迟水豪、迟水蛟兄弟俩提过自谦,此刻相遇,不免就格外亲近,待一番客套后,少不得也被引见给,于悍勇、侯三郎、马云峰及仇大少。

    而宋姬同自谦故交重逢,又难得这般出乎意料的场面,自是欣喜非常,便赶忙让跑堂的重新上得酒菜。如此,众人遂合于一处热闹起来,竟全然忘了此处为戏园子呢。

    但相比迟水蛟、于悍勇几个,拼酒一处不同,自谦倒是发觉,当侯三郎在面对段英杰时,两人脸色皆不甚自然。等又看一旁的宋姬,眉目间也带有为难之情,心中就有些明白了。

    此时,也或是为了避免尴尬,便听宋姬对他笑道:“走,我这就带你逛戏园子去。”遂也不待自谦搭话,忙拉着去了,索性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原来,侯三郎同段英杰虽然不识,却是知晓彼此,二人皆对宋姬怀有情意,又怎会不心生隔阂呢。不过一个单身,另一个已有家室,只将她夹在中间难做而已。

    虽宋姬有情侯三郎,奈何其早是成婚,又相等多年无果,岂能不感到心累。但因‘宋家’梨园,若非那时蒙他顾着,真不知怎般撑至今日,故此,若再意属段英杰,便觉得心中有愧,方左右为难、摇摆不定。

    可她的年龄实是不小,早该到了出嫁之时,今夜私会段英杰,原欲将事情挑明,谁想不但来了个迟水蛟凑热闹,还同侯三郎碰于一处。幸好有自谦在,不然闹将起来,又该如何收场。

    而段英杰是夜前来赴约,哪里曾想带着迟水蛟,但架不住其赖皮一般,死活要跟着。且原本三人聊的倒也欢快,怎知宋姬竟被跑堂的禀告,侯三郎过来了,故就匆忙离去。

    但这般以来,虽说段英杰也郁闷在怀,但心中却甚是明白,那其中的无奈,便惟以酒浇愁,一副寡欢之相。可见其如此,迟水蛟遂不耐烦了,就嚷着鸣起了不平,欲找宋姬理论。

    偏段英杰劝阻了半日,竟还是被他借着尿遁,给寻了过来。万幸没有闹出甚么乱子,否则同官场之人落下祸事,又该怎般向迟水豪交代。

    言归正传。便这般,待诸人各自情绪的痛饮了一番,直至那台上的戏码也已唱完,再等宋姬和自谦回到了包厢,方才散去。却是侯三郎,称还有事情要谈,不顾段英杰异样的眼神,而独自留了下。

    待只剩得两人,宋姬看着沉默不语的侯三郎,再想着同其相识以来的种种,顿然百般滋味涌上心头。明明彼此有情,终究逢不是时,缘仅如此,能奈他何。

    倒不如快刀斩断乱麻,免得日后互为伤害。反复思量后,索性心中一横,趁今夜彻底做个了断吧,总不能一直拖着下去。于是就开口问道:“三郎,你我相识多久了?”

    侯三郎略一寻思,便道:“将近三载。”

    宋姬不由苦笑道:“你说一个女人的一生,有多少个三载可以挥霍?”

    侯三郎一愣,遂而苦恼道:“是我耽搁了你,不能与你一个名分,每每想起此事,都感愧疚不已。”

    宋姬苦涩道:“这都是命,以我戏子的身份,又怎可能入得你们侯府,去做一个小妾呢。”

    侯三郎忙道:“你大可以将戏园子关了,我于外边置办一处宅子,只管安心住着就是。”

    宋姬冷笑道:“便不说这戏园子,是我爹爹毕生的心血,万万不能放下不管,就是绫罗绸缎、锦衣玉食,去做一只被你关在笼子里,无忧无虑的金丝雀,我也自不心甘,”

    说着潸然泪下,又叹道:“算了三郎,我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要的不过是,有丈夫、有孩子的家而已。哪怕粗衣淡食,我都能笑着度日。

    而这些,却是你一辈子都无法给予的,咱们何必再自欺欺人的,彼此捆绑一处呢。若到头再闹得心生怨恨,又岂对得住那往日的情分,缘浅分薄,不如就此打住吧。”

    侯三郎闻过,怔住许久,才心痛道:“可是因为段英杰么?”

    宋姬凄楚一笑,是无奈摇了摇头,而后便道:“说了半日,你还是未能明白,即使没有段英杰,以后也会有他人出现的。相交几载,你怎就不懂我的心思呢。

    作为一名戏园子的班主,顾着十几口子的生计,我可以撑得下去,但身为一个再是平凡不过的女人,那种对家的渴望,实让宋姬感到累了。三郎,你放过我吧。”

    侯三郎默然良久,方一声叹息,缓缓站起身子,沉声道:“我懂了,‘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遂又深深凝着宋姬,强颜笑道:“便依着你的意思过活去吧,但定要好好的,莫要让我记挂了。日后若有甚么为难之事,只管来寻我。”言毕,就黯然离开了。

    这般,当依偎包厢杆栏,望着楼下侯三郎落寞而去的背影,再想着同他意投情和,偏又相逢恨晚,以及这几年对自己的呵护,宋姬再也忍不住,便趴于那里嘤嘤啜泣不止。

    且说,等侯三郎郁郁满怀的出了戏园子,竟见自谦守在外边,遂疑问道:“你怎还未回去?”

    自谦就笑道:“自是看出了那儿女间的故事,为怕你郁闷,便让勇哥他们先走了,我留下来为你排解。”

    侯三郎自嘲笑道:“果然故事中人方懂故事中事,走,咱们再喝一杯去。”

    自谦劝道:“今夜已是饮了不少,还是算了吧,我送你回府,咱们一路谈着就好。”

    如此,两人也不雇车,只漫步而去。路上侯三郎不言,自谦也不多问,眼前惟有聆听,才是最好的安慰。果然,好是一会儿,这才听其将和宋姬之事,娓娓道出。

    原来,自打侯三郎回到牟乳城,任职巡警局后,为令之早日安定下来,不久,家中便让他同当地一乡绅之女成了亲。妻子魏氏虽不十分貌美,却也甚为贤惠,婚后对其更是体贴顺从。

    偏是侯三郎,即便家有贤妻,但性子洒脱依旧,并未收敛半分,仍时往梨园、茶楼等地风雅一回。这般,难免也就成了‘宋家’戏园子的常客。

    而那时,宋老班主刚过世不久,宋姬初接手自家的戏班子,少不得便有诸多不适。且梨园之地,也乃是非之处,不但有酒后无德之辈,前来调戏个角儿,解个闷甚么的,还要承受其他同行的无良打压。

    如此更令宋姬,不仅尚未走出丧父之痛,还要应对一干不定之事。试想一个弱女子,哪怕打小跟随爹爹跑惯江湖,那会儿也不免生有心力交瘁之感。

    还好,侯三郎成了戏园子的熟客后,两人渐是相熟,有甚么心事倒能倾诉一番。又凭着其牟乳县巡长的身份,以致无人再敢来生事,且也被他尽所能的顾着生意,方才走出低谷。

    可想而知,随着时日久了,一名官宦子弟,并自诩风流,一个梨园佳人,又柔弱无依,难免就互生了情愫。即使宋姬知道侯三郎已有家室,但仍不可自制的陷入进去。

    直至负罪之感渐生,也明白凭着自己一个戏子,便是侯三郎有心纳入府中,但有候知县那等身份在,是绝不允自家侄儿胡闹的。后来又无意相识了段英杰,这才有了今日的故事。

    听过侯三郎之事,自谦一番感慨后,又问道:“君逢妾未嫁,妾遇君已娶,那日你所做诗句,说的正是宋姑娘吧?”

    见其黯然点首,遂又开解道:“宋姑娘是个好女儿家,若果能得遇良人,你当感到欣慰,这般才不辜负,你们之间的那番情意。须知道,同你分开,若论伤心,她不会比你少的。”

    侯三郎叹道:“我何尝不知,既然无法许诺甚么,又哪里有资格将人家留在身边。今夜我方是明白她的心里之苦,原来竟亏欠恁多。

    此时想来,好端端的一个女儿家,且恁等情深厚意,却错托付我近乎三载,实在替她感到不值。可是,若果真看着心有别属,偏又十分难舍,怎不叫人无奈。”

    自谦就宽慰道:“儿女之情,岂是值不值所能丈量出来的,缘起缘尽皆有定数,何来亏欠之说。况且,我今夜见那段英杰,也是一条汉子,日后应不会负了宋姑娘的。”

    侯三郎点点头,苦笑道:“不然还能怎样,但愿她能有一个好的归宿吧,”

    因将满腹心事盘出,顿感轻松不少,遂话锋一转,又问道:“那你呢,故事将如何进行下去?”

    自谦摇头一笑,待沉默片刻,便将自己和静安之事略是道过。听的侯三郎是叹息连连、惋惜不已,直呼,任生来竹马青梅之情,终不敌后尘世事难料。

    却又知晓了,静安就是步师爷的女儿时,不禁疑惑道:“记得我叔父曾提过,他后来也派人,往鹰嘴崖探望步叔叔的家眷,说是去了烟祁县投亲,何时又回了牟乳城?”

    自谦便将往事再次道来。当听得他,竟无意间一路相伴静安出嫁,而新郎官,又是自己曾经的同窗胡烨时,侯三郎更直呼天意难测、命运弄人。

    等感叹一回后,就问道:“那步家婶子在牟乳城之事,我可是要告知叔父么?”

    自谦稍作思量,便道:“还是别了,就让婶娘安心度日吧。事情已过去恁久,别再因为故人而勾起伤感,扰了平常过活。”

    侯三郎点点头,又问道:“那你有何打算,难道便不想前去相认么?”

    自谦叹了声,苦涩道:“若被婶娘和静安知晓,我竟沦落到这副境地,还不知该怎般伤心呢。能瞒一时是一时吧,何必去枉添了烦恼,”

    说着又欣慰道:“还好如今已然寻着下落,且知道所过甚好,就也心安了。能这般相守一城,自也甚为知足,除非我命短离她们先去。”

    而闻过自谦之事,又相比起自己,侯三郎顿释然不少,便也不再多去纠结,同宋姬之间的情感瓜葛了。如此两人一路交谈着,直至到了侯宅,方才作别而去。即此一夜无话。

    且说,日子这般过着,转眼已是炎暑七月。而自谦除了偶尔同马云峰等人聚上一番,也或趁着往码头送客人,去跟迟水豪兄弟几个走动一回,并捎带着再看望一下刘金源和柳叶,余下大多时候,都在牟乳北城,特别是青衿街附近转悠。

    只可惜,仅几次远远看到胡烨外,却从未相逢静安,哪怕林氏都不曾见过。虽难免遗憾,但能如此同挚爱之人,脚踏一方土、共饮一地水,每日转悠于身边,倒也知足的很,他明白,若缘分未至,惟有耐心等待,迟早终会不期而遇的。

    这日午后,自谦拉过几趟活儿,因天气十分炎热,就欲寻一荫凉之处,等稍作歇息再说,于是便往公园方向而去。却在半路时,遇见一群人围在一颗老槐树下,待近前看过,乃是一女子怀抱弦琴,正在卖艺。

    故就顿觉无趣,但却刚欲离去,便听其唱道:

    低眉浅唱歌一曲,诸君听妾语。

    奴本无华,西川良家女。

    偏恨薄命如许,卖身七贯葬郎躯。

    青楼风雨,七年弱柳絮。

    自谦闻过,不由得收住脚步,遂生了一丝兴趣,反正也要寻地方乘凉,就将人力车放下,坐于那里听了起来。便见那卖艺女子,琴弦拨弄着,又唱道:

    烟波冷,画舫空,歌舞休。

    琴台衣鲜妆浓,暗入愁。

    偏似文君美秀,命中风雨飘悠。

    占得青楼身后名,锁心头。

    自谦听后心中暗赞,虽说只是风尘里的话儿,却是有些意境,道出了青楼女子的心酸和无奈,令闻者动容。但拿这般的词曲儿,去同名传千古的才女卓文君相比,显然是自大了不少。

    当一曲而终,这时已有不少心善之人,纷纷将铜子儿,放于卖艺女子的身前。如此,自谦又岂会无动于衷,就忙也起身将拉活所挣之钱,尽数送了过去。

    再抬眼打量这女子,虽裙衫破旧,但甚是素洁,不施脂粉,却容貌清雅,任是身染风尘,终遮不住那份秀丽可亲。只可惜,偏是一双桃花眼,不时泛着哀愁、幽怨,如有不堪回首的过往,却仍在极力追忆。

    但不知为何,竟觉着她有些面善,似是哪里见过一般,正思量着呢,便看那女子朱唇轻启,再唱道:

    君勿相思深,妾身本无心。

    风花雪月总听闻,非假亦非真。

    横塘有家门,苏小曾为邻。

    南来西往客向北,泪里笑风尘。

    自谦闻后,暗自感慨道:“无论这般的词儿,是她自己所填,还是出自哪个青楼女子之手,都值得称赞。能区区几句言语,就诉尽风尘的种种不堪,实是有心了。”

    如此想着,便对其生了几分怜惜,也不知遭遇了甚么,竟沦落至这里,靠卖唱为生。是途经牟乳城的过客,还是明日又要踏上奔波,再去辗转西东,寻找心中渺茫的归宿。

    正寻思着呢,只见那卖艺女子含羞起身,遂对着围观行善者,是连连施礼答谢。可谁知,等她刚将身边的赏钱捡于手中,竟有一伙泼皮,推开人群闯了进来。

    且二话不说,上前便把她手里的铜子儿,皆给夺了过去。随后又骂骂咧咧的,向围观之人叫嚷着散去,但谁也不敢多言,即使心有不忿,惟慌忙躲开。

    原来这伙泼皮,早于牟乳北城跋扈惯了,平时全靠欺压良善,及街头的小商小贩,来赚些吃喝。即便有人报官,也不过关进去几日,出来又是照常,且还变本加厉的报复一番。

    虽北城的百姓颇有怨言,但衙门也无太多办法整治,总不能一直关在大牢里不放。故就只得让巡警局派人,经常过来于街上巡逻着,可免不得仍有漏网之时,就比如这回。

    而此伙泼皮,带头的有两人,一个叫吴仁,大秃头扫脑儿,生的贼鼠目、恶狗相、蛤蟆嘴;一个唤李德,三寸丁谷树皮,长的死羊眼、肥猪鼻、懒驴脸。皆为心狠手辣,坏的流脓之徒。

    闲言少叙。便看吴仁对那卖艺女子喝道:“来此卖唱可是拜了山头么,这般不懂规矩,当是你家不成?”

    那卖艺女子忙道:“小女子初来牟乳城,不懂甚么山头,还请几位大哥休怪,莫要为难好么?”

    吴仁冷笑道:“不懂就成了么,都如此不讲规矩,咱兄弟几个靠甚么吃酒耍乐,”

    见其怯怯垂首、不敢言语,便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又故作大度道:“算了,今个爷心情好,就不与你计较了。记着,往后动点规矩。”说完“哼”了一声,转身欲要离去。

    不想旁边的李德邪笑着,忙附于他耳边低声说道:“大哥,这女子有几分姿色,浪费了岂不可惜。不如咱们受用一回,再将她卖到柳枝巷去,也能换点银钱不是。”

    一番话说得吴仁鼠眼一亮,大有茅塞顿开之感,便忙回头将那卖艺女子,浑身上下细细端量了个遍。遂就目露淫光、垂涎三尺,也不禁暗骂自己愚蠢,刚才只瞅着了钱,竟差点错过这等水灵的美人儿。

    又看她惊得,慌忙退后了几步,吴仁便立时换了个脸色,笑问道:“姑娘可是本地人?”

    那卖艺女子一愣,而后默然摇了摇头。吴仁心头随即一喜,就又问道:“那你可是来此投亲的?”

    见其仍是摇头,这时,李德便干咳了一声,并装模作样的可怜道:“也罢,谁让咱们兄弟心善呢,只看不得你等外地人,无家可归、流离失所。

    不然,我便与你寻个去处吧,只当是俺们兄弟积德行善了。不仅能让你挣上几个钱,还无须风吹日晒,且三餐皆有着落,你觉着可好?”

    而那卖艺女子,岂会看不出两人不怀好意,遂回绝道:“多谢大哥的好意,但俺不日就要离开牟乳城回家,便不劳烦了。”说完抱着弦琴和行囊,匆忙欲去。

    可眼见到手的买卖,吴仁怎肯轻易放她走了,遂抬手拦住,又佯装劝道:“姑娘放心,我等并无恶意,只是看你可怜,想发回善举。你只管跟咱们去,定亏待不了的。”

    但那卖艺女子只不再理,寻得机会就想夺路逃去。而一伙泼皮见来软的不行,遂也不再多言,竟上前架起便走。这般,顿时吓得其花容失色、大呼救命。

    偏周遭围观者,虽有心阻止,但吴仁、李德等人,平时于此恣意横行,名声凶恶不说,且还常常事后报复,又哪里敢去招惹,惟怒不敢言。

    却是此时的自谦,早已看不过去了,遂喝道:“住手,光天化日当众强抢民女,就不怕王法么?”说着,上前便将那女子拽过,护于身后。

    而待几个泼皮回过神来,再瞧自谦一身车夫打扮,皆纷纷嘲笑不休。称其一下贱货色,竟也想学人英雄救美,实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就见吴仁鄙夷道:“你个臭拉车的,吃了几顿饱饭,竟有心思管大爷的闲事,识相的立马滚开。”

    但自谦却不惧道:“钱你们已经拿了,何必再为难人家姑娘,便就此算了吧。”

    可吴仁怎会将他看在眼中,只见脸色一冷也再不多言,便抬手狠狠抡了过去。但其还是低估了所面对之人,从小打架何时怕得了半分。

    就看自谦侧身闪过,待吴仁露出破绽,遂抬脚揣在那腿弯上,只听“嘎巴”一声,显然是断了。接着便倒在地上,疼的是惨叫不止。

    见此,李德也顾不得去看他伤势怎样,遂咬牙切齿的,就和几个泼皮蜂拥而上,同自谦厮打一处。俗言道:‘好汉难敌一群狼’,任其怎般胆色,但如何敌得过人多,不时仅只有招架之势,并无还手之力。

    也慌得那卖艺女子,直喊让他赶快逃去,莫要再管自己。如此,便在这危难之时,却见一条汉子飞奔过来,上前二话不说,只挥舞着铁拳,不出一会儿,就将一众泼皮打翻在地。

    这般,等自谦抬眼看去,心中顿然一乐,来人正是赤心会的大当家迟水豪,便欢喜道:“水豪哥,还好你来的及时,不然我这亏可就吃大了。”

    迟水豪笑道:“远远看着便像你,我的兄弟,又岂容宵小欺侮。”随之就问所生何事。

    当听自谦将事情来龙道过一遍后,迟水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又挨个的,狠狠踹了一伙泼皮几脚,大骂败了牟乳城的风气。如此之举,也令围观之人,皆是拍手叫好。

    而倒在地上吴仁,心中虽恼恨不已,但奈何被踢断了腿,疼的已然言语不出。倒是李德色厉内荏道:“阁下是谁,为何非要结下这段梁子,有胆报上名号?”

    迟水豪冷笑道:“你还真是贼心不死,问我名字欲要何为,难不成还想报复怎的?”

    李德一时被他盯的发毛,竟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但仍壮胆道:“俺们兄弟几个行走牟乳城,还从未吃过这等大亏,总要知道栽在谁的手里吧。”

    便见迟水豪抬手就是一记耳光,喝道:“哪来恁多废话,我只问你,是不是日后想要报复?”

    李德气道:“阁下不要欺人太甚,要知道山水有相逢••••••”

    还未说完,但看迟水蛟又是一巴掌,抡在他的头上,骂道:“你他娘的属鸡是吧,记吃不记打的东西。我再问你,是不是想要报复?”

    两巴掌抽的李德是憋屈不已,只得哭丧着脸,无奈点了点头。也令迟水豪满意的笑道:“这不就结了,既然想要报复,那我是不是该趁此讨点利息。”说着便挽起了袖子。

    见他这般,一旁的自谦不由想起,当初马云峰在皎青州老仙山下,教训赵司仁和左思贵的情景来。同眼前所发生的,是何其相似,遂心感好笑。

    而看迟水豪又欲动手,此时疼感稍缓的吴仁,就慌忙道:“好汉,咱们兄弟在牟乳城,也是有些名头的,难道你真要一点面子都不给么?”

    迟水豪闻后一乐,便走过去假装不经意般,踩在他的断腿上,笑道:“哦,那倒是要听听,你们到底有多大名头。来,快点告诉我,让咱也好见识一回。”

    但吴仁被踩碾的揪心一般疼痛,只顾哭爹喊娘去了,哪里言语出别的。惟恨自己嘴贱,没事倒多的哪门子话,遂也怨起李德,无端生了这骚主意,不然早已拿着钱快活去了。

    见其疼痛难忍,迟水豪方抬起脚来,又笑道:“怎的,不说你的名头了?”

    慌的吴仁忙摇了摇头,狗脸满是惊恐。谁知看他不言,迟水豪遂一巴掌,就抡在那铮亮的光头上,喝道:“问你话呢,”

    接着甩手再是一记耳光,骂道:“哑巴了,”如此还不算完,竟又是一巴掌,可想了想,却不知道说甚么了。

    再瞧吴仁,委屈的都快哭了一般,忙告饶道:“爷,俺们真的没有名头,求您老别打了。”

    迟水豪啐了一口,便鄙视道:“一群鸡鸣狗盗之徒,也妄称有甚么名头,倒哪里来的胆子,”

    遂又厉声道:“今个我把话撂在这儿,尔等以后再敢于北城欺压百姓,老子就将你们沉海喂鱼去,”

    见吴仁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而后便来至李德跟前,看他慌忙捂住了自己的驴脸,不禁笑道:“你不是想问咱的名号么,那可得听清楚了。老子叫迟水豪,有胆就往赤心会寻我去。”

    果然是人的名树的影,当迟水豪三字一吐口,顿时吓得吴仁、李德,是战战兢兢、连忙告罪。而那一众倒地的泼皮,更是个个面如死灰,纷纷爬起跪于那里,直喊“迟大当家的饶命。”

    但迟水豪哪里理会,只问自谦该如何处置,而其寻思一下便道:“水豪哥,既然他们已受到惩罚,就暂且饶了吧,但那钱须是还给人家姑娘的。”

    迟水豪点点头,就喝道:“还不将钱留下,立马滚蛋。”

    便瞧吴仁、李德一伙泼皮,竟如同闻见圣旨一般,就忙不迭的将身上之钱,尽数拿了出来。随后在围观百姓的叫好声中,互相搀扶着狼狈逃去。

    这时,方见那卖艺女子,上前便欲跪下相谢,但迟水豪和自谦岂恳受礼,就赶忙止住,直呼使不得。遂又安慰一番,并将一捧大子儿递于了她。

    但那卖艺女子却拒绝道:“两位恩公,这钱小女子不能收。”

    迟水豪疑问道:“为何,不正好解了姑娘的困境么?”

    那卖艺女子便道:“想必这钱皆是欺压良善所得,小女子若是拿了,恐心中难安。”

    迟水豪听后,是暗自称赞,一个弱女子沦落此般境地,竟还心不枉贪,实在可贵。却是自谦劝道:“这钱无论来自何种途径,倘是行于善处,倒还算功德一桩。

    反之,哪怕来的再为正当,但若是用于助纣为恶,也会被世人所不耻的,姑娘又何必纠结这些。就只当是咱们牟乳百姓,与你的一份善心吧。”

    那卖艺女子推辞不过,只得相谢一回便收下了。而看事情已了,迟水豪就对自谦笑道:“那我也该走了,今日进城还有其它待办,咱们兄弟等改日再聚。”说着向两人一抱拳,便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自谦忙喊道:“水豪哥,你往何处,我送你过去。”

    但迟水豪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就已行的远了。令自谦不禁心中仰慕,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说的便是这等人物吧。而那卖艺女子,此时也怔怔望着那离去的背影,眸中泛着浓浓的感激之情,及一丝道不明的甚么。

    这时,自谦就问道:“姑娘,不知你有何打算?”

    那卖艺女子回过神来,不由双颊晕红,这才打量起自谦,随之却疑惑道:“恩公,咱们可是哪里见过?”

    自谦忙道:“姑娘就别恩公的叫了,这点事情实不值一提,”

    说着又笑道:“不过我也有同感,只觉着姑娘面熟,偏一时想不起来。”

    却等那卖艺女子低眉思量一会儿,便惊喜道:“是在烟祁城的清风居,我给恩公唱过曲儿的,且您那朋友还打赏了不少钱呢,可还记得么?”

    经这一提,自谦登时想了起来,暗呼人生何处不相逢。但却哪里知晓,当初只因其相貌丑陋,而步正强又出手大方,故才令卖艺女子生了几分印象。

    自谦这般感慨着,却又猛然想起,那会儿曾闻得有人喊她柳桃,为此还觉着名字有些耳熟,只一时记不清哪里听过。但如今再次重逢,竟似醒悟甚么一般。

    于是忙问道:“姑娘可是名唤柳桃,墨籁府古郸县人氏么?”

    柳桃不禁讶异道:“恩公如何知晓?”

    自谦一听,顿时恍然,就暗骂自己粗心大意,倘是当初便能记起柳桃之名,断不至于让她落得今时这副境地,遂愧疚不已。却也疑惑难解,不明其为何会沦落如此。

    正寻思着呢,不想七月之天,竟说变就变,原本还日光明媚,此刻却阴云密布、凉风骤起,随之斗大的雨点,便措不及防的洒落下来。

    故而就忙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地,姑娘若是信得过在下,我带你去见一人,便甚么都清楚了。”

    柳桃虽有不解,但仍点头道:“恩公待柳桃这般,还有何信不过的,我跟你去就是。”

    如此,自谦遂拖过人力车,又将篷子拉起,也不听她相劝,寻一处躲雨等天晴再行。待其坐好后,便急切的飞奔而去,渐是淹没在风雨飘摇之中。

    就这般,从城北直至来到城中一处地方,方才停了下来。此时那雨下的更是密了,而自谦也早已衣衫湿透,且浑身不住地发抖,反令柳桃好是过意不去。

    刚想让他寻个地方,将衣服拧干,切莫受了风寒,可抬眼再看,却是不由一愣,竟然到了牟乳县衙,便心中更是疑惑起来,不明为何要至这里。

    正欲相问,只见自谦擦了把脸,笑道:“你坐着别下车,不然该淋着雨了,我这就寻人去。”说着便奔向县衙门吏。

    约莫有半烛香的工夫,正当柳桃一时等的有些忐忑,就看自谦拉着一男人,撑伞走了过来。便见其欢喜喊道:“柳姑娘,快瞧这是谁。”

    柳桃举目端量,谁知这一看不打紧,泪水就顿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扑簌簌地直流个不停。随后赶忙下得车来,不顾自谦在场,便扑入那人怀里,哭的是撕心裂肺。正是:

    情深空守恨作别,

    缘来千里有线牵。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