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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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自受辱沉沦陷误区 虚伪儿欲迷蓿威州

    话说,自谦因步正强暗中搭线,同步正东别后几载再度重逢。待酒席散罢,却硬被他拽着,去同挂怀自己已久的俞妱蕊相见,怎奈时辰已晚,惟有答应,等次日定上门拜访,如此三人这才辞行而去。

    却说,步正东回到家中,俞妱蕊和孩子已是睡下了,便是心怀惊喜,也只得暂且忍耐,不去扰到妻儿。可待次早醒来后,就迫不及待地,将自谦之事说与她听。

    可想而知,自打鹰嘴崖一别,俞妱蕊便同自谦再未相见,后来又听得其家遭变故,不知流落何处,岂能不为他担忧。而今终于有了音讯,就随之心情难掩,顿然喜极而泣。

    于是,便匆匆起床忙活不停,直将屋里屋外收拾个干净。因此时已将老妈子辞退,再等步正东往水师镇守府告假回来后,就让他于家中带孩子,自己捯饬一回,遂出门买菜而去。

    便这般,还未到晌午,俞妱蕊就已将饭菜做毕,而见自谦仍未到来,哪里沉得住气,竟忍不住对步正东发起牢骚。埋怨其昨夜只知饮酒作乐,当应和自谦约好时辰才对。

    倘若是后午来到,岂不辜负了这一桌子的美酒佳肴,于是便一个劲的催促,让其往巷口去看看。惹得步正东哭笑不得,又被嘟囔地无法,只得抱着女儿出了门。

    也巧,当父女俩刚走出巷子,就见自谦提着几盒礼品于不远处,正焦急的四处张望着,似是寻不到地方。步正东忙将其喊住,如此两人遂合于一处。

    原来,自谦因昨夜吃酒太多,一早醒来竟遗忘大半,只是隐约记得,步正东所住离水师镇守府不远,至于甚么巷子竟是想不起来了。故于此已转悠了好久,仍没寻个头绪,正焦虑的要打退堂鼓呢,还好他迎了出来。

    步正东听过乐道:“幸亏没走,若是今日不见你来,妱蕊还不得把我给唠叨死。”

    令自谦一阵好笑,也倍加珍惜起,二人待自己的情意。再看着他怀里的孩子,生得煞是可爱,像极了儿时的俞妱蕊,如何不万千感慨,想不到那个欲语人先羞的少女,都已然做娘了,又怎不为之欢喜,便忙将其接过,抱在怀里逗弄着。

    却是这女孩也不认生,更不怕自谦相貌丑陋,反倒扯着他的衣领,“咯咯”直笑着与之玩闹一处。而见自家女儿这般,步正东不禁称奇,很少能看到与外人如此亲可。

    待两大一小,一路说笑着回到家中,俞妱蕊见步正东竟带着一陌生人进来,且还抱着自己的女儿,当下疑惑不解。但也顾不得其他,遂急声问道:“自谦哥呢,可是没来?”

    步正东看了自谦一眼,心中一叹,却又忍不住戏弄道:“没来,只怕是对你无情意可言,不愿相见吧。”

    俞妱蕊一愣,随即斥道:“你休要胡言瞎讲,自谦哥才不是那种人呢。俺们俞家的孩子打小亲近,当是你们姓步的,出了步正京、步正前两个货色。”

    步正东无奈挠了挠头,每回两人斗嘴,俞妱蕊必拿此说事,倒像是成了他们步氏宗族的耻辱一般。却是一旁的自谦听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打趣道:“想不到,当初那个见人羞怯的女儿家,如今竟也变得这等伶牙俐齿。”

    俞妱蕊心中“咯噔”一声,遂吃惊的盯住自谦,上下打量着,许久方才颤声道:“你,你••••••”

    见其含笑点首,便顿时泪眼迷蒙,但玉唇颤抖着,却终再未说出只言片语,竟蹲于那里埋头啜泣起来。可她如此,也惹得自谦怀里的孩子“哇”地一声哭了,步正东忙接过去哄着。

    而自谦稍许沉默,惟将情绪稳住,方而走上前将俞妱蕊拉起,感慨道:“都是当娘的人了,别这般。咱们好不容易重逢,当欢喜才是。”

    但抬头看着这副模样的自谦,俞妱蕊再也忍受不住,便扑在他怀里是呜咽不停。自谦被她哭的心酸,又怎能不勾起往事,遂也眼眶含泪,忙好言宽慰起来。

    这时,步正东也劝道:“好了,孩子还看着呢,你一哭不是让自谦更难受么?”

    俞妱蕊方才红着脸离开自谦怀中,但仍低头抽泣着。自谦就故作轻松的笑道:“至少我还活着不是,能见到你和正东走至一处,于今又过活的安稳,咱也知足了。”

    俞妱蕊嗔道:“自谦哥,不许你提死活的,这日子还长着呢,当要往远了看。”

    自谦点头笑道:“那好,咱便听妱蕊妹妹的,打今起俺也好生活着。”

    俞妱蕊“噗嗤”一笑,白了他一眼道:“这才像你,小时候就如此贫嘴,尽会欺侮俺们几个女孩子。”

    自谦瞧了瞧步正东,笑道:“这你可冤枉咱了,那时你有正东护着,谁好意思欺侮你?”

    俞妱蕊不由一羞,娇声道:“谁要他护着,若不是有静安姐在,俺们几个还不被••••••”

    说到这儿,不禁想起静安可不是自谦的心结么,此时提起只怕会惹来感伤。故忙将话止住,讪讪看了他一眼,又朝步正东吐了吐香舌。

    步正东遂调侃道:“你啰里啰嗦的说个没完,看来是小时候被话憋的太久了,如今都攒到一块儿说了。还不开饭去,怕自谦已是饿了。”

    俞妱蕊瞪了他一眼,呸道:“你才小时候被话憋的呢,懒得搭理你,”

    遂又拉过自谦,笑道:“走自谦哥,咱们用饭去。”

    看着小两口如此斗嘴,令自谦也不禁趣意连连,更是一阵生慕。而待各自落座,俞妱蕊便生怕他吃不饱一般,不停地给夹着菜肴,之后才将女儿接过喂食,再由步正东陪着喝起酒来。

    三人这般边吃边聊,少不得回忆起儿时。又说到了远在蓿威州的俞可庆、步婉霞和俞清嫣,当然还有牟乳县的俞可有、步艳霓,但却只言不提静安。

    当闻得俞妱蕊讲,俞清嫣来信的字里行间,隐约看出婚姻不幸,令自谦登时记起,那会儿她给自己的感觉,只怕会情路不顺,想不到今时竟会成真。叹息之余,不免对那个自小跟随身后的妹妹,担忧于怀。

    而俞妱蕊又听过,自谦有离开烟祁城的打算,岂能不急了起来。多载之后,这才同他难得重逢,倘若再次分离,谁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相见,就直言不准,要几人便如此守在一处。

    若不是自谦以戏语逗她,引得阵阵笑声,另有步正东,昨夜已知晓其中的因由,好不容易才勉强劝住,只怕是如何也不会同意的。岂知,俞妱蕊的担忧竟是对的,以致三人此后一别,余生再未相逢,当然乃是后话。

    这般,一顿饭用了一个时辰之久,再喝了会儿茶,直至日落黄昏,自谦方才提出辞行。当夫妇俩将其送出门外,就见俞妱蕊,又是泪水涟涟,不舍的拉着他,是一个劲的叮嘱,让常来家中聚聚,千万别淡了情分。

    惹得自谦心暖不已,如何不点头答应,却待转身离开的那一霎,眼圈顿然一红,为有此等挚友,感怀于心。而望着巷子中那孤独行去的背影,步正东叹了声,又安慰的拍了拍泪眼模糊的妻子,遂也携手回家了。

    且说,一晃又是几日过去,自谦因惦记着步正强之言,要同自己一起去寻林务,打听静安的消息,却一时等的心急,便来到了烟祁县衙门。

    不想,步正强又因差事过多,连日忙的是焦头烂额而走脱不开。如此,自谦怎好意思再去打扰,于是就跟他要了林务铺子的门牌,独自寻了过去。

    但等来至源达街,恰巧其不在店中。自谦只好对伙计谎称,自己是林务的远房亲戚,找他有急事相商,从而骗得了家中住址,遂一刻也不耽搁的直奔过去。

    这般,待到了林务的住处,自谦敲了会儿门,见无人回应,便推开而入。谁知刚走至院落,竟闻有吵闹声传来,接着又是一阵,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喊叫骂,就忙止住脚步,一时犹豫着该不该进去。

    原来,自打林氏和静安,随胡烨离开了烟祁城,这曲氏几次上门皆寻不到人,便羞恼成怒,遂将事情怪责到林务头上。声称是他背后捣鬼,将母女俩偷偷送走。

    且又有林云楠,当知道了好事落空,从而时时向母亲抱怨,怪其做事拖拉,毁了自己的姻缘。如此以来,更引得曲氏变本加厉,找起林务的麻烦,是一日一小吵,三日一大闹的不断。

    而林务本不想理会,只当是尼姑念经,能躲则躲。谁知是日一早起来,这曲氏又开始嘟囔,斥责林务不是男人,不管儿子的终身大事,甚至连他已故的爹娘,也一并骂在口中。

    致使林务终再忍受不住,遂也不顾儿子还在面前,就跟其大吵起来。却是这会儿的林云楠,竟没心没肺的,一时耐不住烦躁,便欲外出去找自己的狐朋狗友,待饮酒解闷后,再寻一窑门儿乐呵一番。

    但刚走出北房门,却瞧见自谦站于院落。等不耐烦的询问过后,本想将其赶走,可又听得是来自鹰嘴崖的后,遂眼珠一转,心中寻思着,何不带他进去,看自家爹爹怎般说法。

    如此,待将自谦领至屋内,不想刚闻其说过来意,还未等林务开口,却看曲氏就撒了泼般的嚷道:“瞧见没,这都是那不知羞耻的娘俩,哪里招来的猫狗,竟是寻上门来了。”

    林务怒道:“你再敢胡说,我大嘴巴抽你。”

    有外人在场,曲氏也不顾上回被打之疼,遂鄙夷道:“好呀,今个你要是不抽俺,便不是你爹娘生养的。”

    林务登时被气的浑身发抖,但当着自谦的面,又不能拿其怎样,惟狠狠地指着她,无奈的不知如何言语。而见到这般,曲氏就更加得意,昂首撇嘴的一声冷哼。

    此时,自谦也是被气的脸色铁青,岂能料到身为亲戚,竟能如此辱骂林氏和静安。可想而知,母女俩在这烟祁城,又是怎般过活的,故便更加坚定了要寻到之心。

    但仍是按耐住性子,以辈分称呼道:“舅母,我来没别的意思,只想知道我婶娘和静安现在何处,望您如实相告。”

    曲氏瞥了他一眼,而后厌弃道:“就这副穷酸样,若果真和静安那丫头有瓜葛,还实是辱没了我家云楠,怎就瞎了眼跟如此货色为伍。”

    侮辱自己倒也罢了,但若再拿静安说事,自谦如何还忍得住,遂斥道:“尊称一声舅母,你便要有长辈之样,这般胡言谩骂小辈,不觉着有失身份么?”

    听得如此数落自己,曲氏顿时羞恼道:“你算哪个屄生的东西,敢在咱家屙屎喷尿,老娘怎样做还须你来说道,简直和那娘俩一路货色。怪不得是打山沟里出来的,没有一点教养,还不给我滚出去。”

    自谦气的双拳紧握,若不是有求而来,实想教训她一回。但为了静安的音讯,仍忍耐住道:“我并无顶撞之意,只因好久不见婶娘和静安,想见上一面而已,故才冒昧登门。若知实情,还请相告。”

    曲氏冷声道:“你就是这般求人的?”

    自谦一顿,遂躬身施礼道:“舅母••••••”

    谁知还未说完,便被曲氏喝断道:“哪个是你舅母,别舔着脸的乱攀亲戚,我可没有你这等下贱的外甥。”

    自谦恨的牙关紧咬,待吐过一口浊气,又抱拳施礼道:“林夫人,在下若有得罪,还望您大人大量,莫怪失礼之处。”

    曲氏冷哼道:“倒算说了句人话,不过,那狼心狗肺的娘俩,也不知跟随哪个野男人去了,你打听错了地方,”

    见他气的双目赤红,又冷笑道:“怎么,还想撒野,就不怕后悔么?”

    这时,林云楠上前轻蔑问道:“既然你是鹰嘴崖来的,也能寻到咱们家,定是有人出了主意。难道便没从你们乡党那里知晓,静安另攀上高枝,已跟人私奔了么?”

    自谦立时想起胡烨,但仍问道:“甚么高枝?”

    林云楠不屑一笑,啐道:“一个水师镇守府当差的,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不过下三滥的货色罢了,在这惘登府又算甚么东西。也就静安被蒙住双眼,凭着富家奶奶不做,偏去自甘低贱,日后有那蹄子后悔之时。”

    自谦心中一叹,果然是他。遂而又愠怒道:“你把嘴巴放干净些,若再羞辱静安,别怪我不客气。”

    未等自家儿子说甚么,却看曲氏鱼眼一翻,恼道:“怎的,在俺们家还想动手不成,信不信将你送进大牢。”

    倒是林云楠撇嘴道:“娘,这等货色,你又何必计较,只会拉低了咱们的身份而已,”

    遂又鄙视着自谦,故作咂舌道:“不过,就凭你这副鬼样子,也想凑热闹吃块天鹅肉,心还真是不一般的大。我看,先撒泼尿照照自己再说吧。”说完放肆大笑起来。

    而一旁的林务,看着如此不堪的妻儿,简直羞愧的不能自己,竟连死的心都有,如何再忍娘俩这般奚落自谦。于是便问道:“不知你是鹰嘴崖谁家的孩子?”

    自谦答道:“家父俞良。”

    林务恍然,却也暗自奇怪,早听自家姐姐说过,那俞大户的孩子一表人才,及和静安的一些事情,可如今怎会变成这副模样。遂就笑道:“哦,原来是俞大户家中的公子,我在鹰嘴崖跟你爹娘俱是相识。”

    不想曲氏闻后,竟佯装惊道:“这副德行还大户人家的呢,如今倒是甚么猫啊狗的,都能称公子了。”而后和林云楠又是一阵戏笑。

    但林务也懒得不理,便又对自谦隐瞒道:“你还是回去吧,我也不知家姐和静安去了哪里,害你白跑一趟了。”

    见其不似他那妻儿,还算识得礼数,自谦忙诚恳道:“舅舅,我真没别的意思,只想打听一下,我婶娘和静安的音讯而已。你看我今时这等样子,哪里还敢妄动甚么心思,您若是知道,还请相告一回,当是晚辈求您了。”说完深深施了一礼。

    而看自家婆娘和儿子,皆是意味深长的瞅着自己,林务暗自一叹,岂能不知娘俩打的甚么主意,又怎恳道出实情。但再瞧着自谦那般可怜之相,且被哀求的无法,若不相告,的确不忍。

    待寻思一番,既然静安已同胡烨走至一处,又何必再让他前去打扰,不如就此断了吧。更何况,看自谦如今这副模样,还指不定生了何事呢。

    于是便心中一横,诳道:“好吧,我也不隐瞒了。静安确因情有所属,已同你婶娘,跟随那人往蓿威州去了。”

    谁知这话一出,曲氏顿时就不干了,只听其恨道:“好呀,果然是你的安排,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说完,便上前撕扯着他又闹了起来,而林云楠则也助着母亲,与之争吵不休。

    见一家人这般,自谦不禁为林务有如此妻儿,感到悲哀。有心上前谢过一回,但此时又如何开言,只得无奈一叹,遂转身默然离去。

    等出了门后,立时轻松不少,却也沉重许多。既为知晓了静安的去向,而感欣喜,也为打林务口中得到证实,她已情属胡烨,而生失落。虽然自己早是不再抱有幻想,但若果真如此的话,还是像失去甚么一般,心里空落落的难受。

    而这般又过了几日,正当自谦盘算着何时离开烟祁城,单如玉却实是忍耐不住,就将他要走之事告知了爹爹。可以想象,单仁岂会答应,且气的忍不住骂了一通,是死活不允。

    待自谦磨破嘴皮的解释了一番,仍是商量不通后,无奈之下,惟有暂且打消了离开的念头。寻思着,再过上一段时日,以来慢慢说服单仁。

    却说,这日正赶上单如玉休学,因明白自谦离去心意已决,不过早晚而已。故此,能与他多独处一时便是一时,遂就央求其带着自己,往烟祁城外的南山玩上一回。

    而自谦也清楚,自己留下的时日可数,此去一别,以后还不知有没有再会之期,又如何不由着她。于是,两人便向单仁告了声,就出门雇得人力车,往城外而去。

    这南山历史悠久,相传几千年前,因一卢姓童子修道于此,后驾鹤升仙,故也称为卢山。其景观自然天成,高有百余丈,层峦叠嶂、山石嶙峋,俯瞰北海而坐,远远望去水天一色,交相呼应、十分壮丽。

    此时已然深秋,天高气爽。等自谦和单如玉来到半山腰,但见满山叶红黄菊、云雾缭绕,禅寺、庵院、道观等千年遗迹,或隐或现于其中,只听泉水淙淙、梵呗阵阵,煞是肃穆、壮观。

    再观那山顶,高约几丈的佛祖雕像,面带慈祥盘膝而坐。其右手作施无畏印,左手作施与原印,面向烟祁城,似在为一方众生拔出痛苦,带来和祥。

    见此,单如玉欢喜道:“以前早就想来了,可爹爹每回只是一味的敷衍我,今日幸得你陪我游玩一番。”

    自谦一笑,而后赞叹道:“我也不曾想,在这烟祁县竟有如此秀丽之山,隐于这喧嚣俗世中,果是不虚此行。”

    单如玉遂傲娇道:“那是,传说这里的‘卢山观’很是灵验,每年春季,几乎附近所有的百姓,都会来上香参拜,祈寿求福,”

    说着竟一脸神往,而后又笑道:“自谦哥,咱们好不容易来了一趟,不如也去拜上一回吧。”

    自谦宠溺道:“今日你说甚么便是甚么。”

    单如玉口吐香舌,俏然一笑,就拉着他愉悦的又向上攀去。等不时来到卢山观,便看其古色古香、气势恢宏,各种堂廊、亭殿纵深而进,周遭松柏森森,古木参天、一片幽静,好一个修道逍遥之地,无忧神仙之处。

    两人拾阶而上进了观内,待拜了道祖,捐过香火钱,又各求得一支签,就拿去与那老道士相解。先是接过单如玉的竹签,只见上面这般书道:

    家中融两口,嘴外有衣田。

    妙缘不可分,一日君自来。

    看后,老道士捋了一下胡须,笑道:“小姑娘倒是好归宿,未来的夫婿,不是富甲一方,便是官家之人,左右不离其中。”

    此话一出,惹得自谦哑然失笑,而心中却惊呼,倒也算的准。冯沁博家有万财,而岳君涯又是官场之人,二人皆对单如玉有情,可不是不离其中怎的。

    如此,反倒将单如玉闹了一个大红脸,遂瞪了他一眼,就嘟着嘴儿,一把夺过其手上的竹签,气哼哼地递给老道士。但见上面写的乃是:

    世途悠悠,空怀大梦。尘缘难收,早日回头。

    休要沉沦,莫染俗根。苦难受尽,道正位归。

    待看毕,老道士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便上下打量了自谦一回。此时于他眼中,面前之人虽相貌丑陋,不过是白玉蒙尘,即使衣衫寒酸,但终遮不住那脱俗之气。

    遂就心中惊道:“难不成,真有大能应罪历劫之说?”

    等又思量一番,方才开口道:“敢问小先生,近来可有心要去远行?”

    自谦眼神一亮,就点头道:“道长看得出来?”

    老道士微微一笑,便道:“面上难掩心中之相。”

    自谦忙道:“道长可否为小子指点迷津?”

    老道士摇头道:“小先生心中不是已有答案了么,又何必再问贫道,”

    说着又感叹道:“过于难舍,便是矫情,不惜眼前,妄自厌弃,亦为虚伪。倘若执迷不悟,当同沐辱之身,终归应罪。”

    自谦闻后,不禁沉思起来。而听得老道士又道:“小先生,你看这世人忙忙碌碌,皆为名利所累,纷纷扰扰,不过是痴男怨女被红尘围困。何不将心放下,而无畏清净,一人一琴一剑一茶,守着白云野鹤、青灯古观,再去冷眼看那俗生幻梦呢。”

    但未等自谦搭话,单如玉却哼道:“老道士,你甚么意思,莫不是想让我自谦哥随你修道不成?”

    老道士摇头笑道:“修道也不是人人都有慧根,而像小先生这般的,只怕万中无二吧。再且说,贫道也没恁等福气,值得小先生如此人物相随左右。”

    自谦忙道:“道长说笑了,小子不过俗人一个,就该做那俗气之事。至于修心得道之事,还是留待有缘人去做吧。”

    老道士笑道:“当下是俗人,然身前、身后谁又知晓呢,小先生不妨考量一番老道之言。”

    自谦含笑道:“多谢道长好意,小子会的,那便不叨扰了。”说完施了一礼,就拉着单如玉去了。

    看着自谦离去的背影,老道士喃道:“只怕你一人,不知又会引出多少孽缘宿债,但愿你因消果了、早日归去。”遂之一声长叹,又起身念了一句“无量天尊”。

    且说,下山途中,自谦见单如玉似心事重重,一直默自不语,便问道:“怎的,可是累了么,不然咱们歇息一下吧。”

    单如玉点了点头,两人遂寻了一大石上坐下。待沉默一会儿,才听其幽声问道:“自谦哥,你果真决定要走了么?”

    看他默然点首,又面容凄楚的道:“只怕你这一去,就难再相见了吧。若是这般,当初何必还聚于一处,到头来,不过赚了个离肠别怨,惹人生恨罢了。”

    自谦忙开解道:“世人来来往往,不正是如此么,迟早都要离开的。便是果真像佛家所言,有轮回转世一说,只怕那时,也早你不是你,我不是我了。”

    单如玉闻过难免一叹,这时,山中的风已然凉的紧,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遂而羞道:“自谦哥,你能抱一抱如玉么?”

    自谦犹豫了一下,但转念一想,不过是哥哥抱着妹妹,又何必这般世俗,于是便将她揽了过来。只见单如玉双靥绯红,眯眼依偎在其怀里,享受着只属于自己的唯一之时。

    随后,却是猛地一把将自谦紧紧搂住,生怕要失去一般,难舍将他放开,不觉竟已秀目泛泪。如此一会儿,又遗憾叹道:“只可惜,没在自谦哥最为风华之时,同你相遇一处,更未曾见到那人生得意的样子。

    不过,如玉今生有缘,曾和自谦哥同住一屋檐下,当算知足了,往后的日子,有这段记忆陪伴着,无论遇到甚么都会安生的。而你此去不管身处何地,也不要忘了如玉,好么?”

    自谦动容道:“好,以后无论自谦哥身在哪里,都不会忘了如玉,更不会忘记,远在烟祁城还有我一个家在。”

    单如玉听后,泪水瞬而落下,就把自谦抱得更紧了起来,仿佛欲将整个身子都融入进去。其深知,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等时候了,她要珍惜眼前,一个初将自己心扉打开,带来无尽的笑和泪后,却又将无缘相守的痴男儿。

    便这般,再等两人回到家中,单如玉却因郁郁生怀,又受了凉气,难免染上风寒。如此,倒是令岳君涯得了机会,几乎每日都会前来探望,而单仁看在眼中,更是添了不少好感,竟不觉间,多了种对待女婿之态。

    却说,待又过了一段时日,随着那北风渐起,自谦的离开之意,也越是强烈起来,于是就敞心坦肺的,又同单仁提过,要往蓿威州去。

    见其去意已决,单仁便也不再强留,但却是让他过完年再说。而自谦就以既是早晚要走,何苦还徒留伤感,不过多添得忧愁罢了,遂忍心婉拒。

    单仁无奈,即使百般不舍,也只得由着去了。故而便同单如玉暗终为他收拾起行囊,再添置了几件过冬的衣物,并又悄悄备了些盘缠,惟怕自谦于外挨饿受冻。

    如此,再等自谦别过步正强、岳君涯,及步正东、俞妱蕊后,遂寻了一日,就由单仁、单如玉父女俩,并步正强和步正东,打北城门送出了烟祁城外。

    因寒冬风劲,为安全起见,几人这才不建议他乘船,让其改走旱路。而待相别之时,便看单如玉,早已哭成了泪人儿,令自谦好一番劝慰,方得缓了情绪。

    这时,只见他跪倒在单仁面前,含泪道:“单叔,您和自谦无亲无故,却是在我爹娘离世,流落这烟祁城时,蒙您和如玉妹妹好心收留,才使我仍有家可回,不致浪迹于外。

    您待自谦的恩德,此生铭记于怀、没齿不忘,只盼日后我不在身边时,您老多加保重,莫让孩儿担心。”说完,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响头。

    此时的单仁,想着初和自谦的相识,后又同家人般生活一处,如何能不泪流满面。待双手颤抖着忙将他扶起,便叮嘱道:“好孩子,你在外也定要照顾好身子,切莫委屈了自己。倘若累了、倦了,咱就回来,这里始终都是你的家,单叔和如玉永远是你的亲人。”

    自谦含悲点头,而后又对步正强和步正东不舍道:“正强哥,正东,我等打小相知,不是亲生胜似亲生,便如同步俞双姓,虽各守乌夜两河,但却终难以相离。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咱们皆自珍重。”说完,抱拳施礼。

    步正强眼圈泛红,遂抱拳道:“莫弃莫离,祖宗有示,坐卧乌河西,一路保重。”

    步正东也抱拳流泪道:“死生相依,家风有训,盘踞夜河东,一路珍重。”

    自谦郑重点头,又深深看了一眼,楚楚可怜的单如玉,遂背起行囊,毅然转身而去,于寒风凌冽中,踏上了往蓿威州之途。望着他渐行渐远,且落寞孤独的背影,单仁几个叹息着谈论了一番,也就回城去了。

    且说,自谦一路奔波,有马车可坐时,就乘上一段,遇人烟稀少之地,便步行赶路。除却夜宿驿站,这般辗转两日,方才来到蓿威州的地界。

    而等进得城内,当眼前的繁华,及不时出现的西洋国人,竟让他有种,再次回到皎青州之感。看着这当初因奶奶病重,而错过的求学之地,难免感慨万千,可想到又能和静安同处一城,心中也欣慰不已。

    但人生地不熟,一时竟有些茫然起来,有心去寻俞可庆和步婉霞两口子,以容有个落脚之处,却终不知如何面对。再待想到俞生,又怕爹娘因自己所累,皆已过世之事,恐早已传其耳畔,就也打消了念头。

    如此胡思瞎想着,便猛然记起当初离开皎青州时,丛宗武所说之言,称他家中于蓿威州码头有生意可做,日后若欲寻个出处,不妨往那里一试。

    这般想过,遂向路人打听着,就穿街走巷的,来到了城外海边,可当看着眼前诺大的码头,自谦一时又犹豫了。既然已是别过,何必还与丛宗武添得麻烦,那时陷入牢狱后,已曾帮过自己恁多,而今怎好再去叨扰。

    于是不禁暗自一叹,遂默然离开,又往城内而去。如此,便也引出一个个故人,及一桩桩或忧、或憾、或悲、或喜,黯旅蓿威州城的诸多之事。正是:

    妄自寻觅何处是,

    情尽缘达终命定。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