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燃明
繁体版

282章 道统 6 两个独一,水火不容

    “在天方沙漠中,在你们的也苏斯诞生六百多年后,也就是距今大约九百八十年前又产生了一个教,就是那些阿拉比亚大食商人信的朔教。三百年前到五百年前,这二百年的时间段内,你们两教之间一直在进行战争吧?你们柱洲各国联合发兵,对这个新产生的朔教发动了八次还是九次东征?”

    皇极殿上,西人神教经书中的内容问的差不多了,扫了一眼面色灰败的徐光启三人还有汤若望等西人教士,王战开始问具体的实事。

    无论是对汤若望或是对自己的大臣,王战始终坚信还是事实胜于雄辩。而且之前他们面对某些问题的沉默、沉默后艰难而难以自圆其说的回答,已经向群臣表明了答案。

    “尊敬的皇帝陛下,您说的教在大曌被他们自称为朔教。他们确实比我们的救世主也苏斯晚了六百多年,却要妄称独一真神。他们夺走了我主赐予的圣地,伤害了我主的信徒,我主的信徒如果不肯改信他们所说的神,就必须缴纳重赋,否则就要被杀死,所以有他们存在的地方完全没有我主信徒的存身之处,所以,为了保护这些受到伤害的人,为了捍卫我教的......信徒,各国才联合发兵。”汤若望字斟句酌地回答道。

    汤若望并没有正面回答几次东征,他觉得那会在殿上这些大臣面前显得穷兵黩武,而是巧妙的说出了东征的理由,点明了敌方神教的所作所为。但他仍然只敢字斟句酌,不敢做太多他想,因为他之前以为面前年轻的皇帝无论如何不应该知道的东西,年轻的皇帝却都知道了,而且知道得很清楚。

    “你们的康斯坦丁堡,失去了快二百年了吧?”王战没有计较汤若望的回答,而是继续推动话题的前进。他相信,自己的臣子都是从科举中杀出来的精英,任何言外之意、弦外之音都瞒不过他们,他们人人都能听出汤若望的回答是怎么回事。

    “是的,陛下,最后一次东征之后,康斯坦丁堡还是被信奉朔教的鄂图曼夺取了。鄂图曼人越过大海,铸造巨炮,摧毁了康斯坦丁堡的城墙。从那以后,他们一直在向柱洲的腹地进攻,他们阻断了柱洲与大曌之间的丝绸之路,我等因此只能冒着风险从风浪巨大的海上而来。”

    王战的发音很标准,将彼世译为君士坦丁堡的地方用准确的发音说了出来。汤若望当然也知道面前的皇帝说的是哪里,在他的回答中,从海上而来的事实中隐含了商路阻断的情况。

    “如今的大曌,从西域来的商人倒确实都是信朔教的。不过鄂图曼治下的波斯和大食商人大部分也还是从海上来,从他们身上可以看出,鄂图曼很富有,的确支撑得起对你们的征战。他们换走了大曌的丝绸和瓷器,也带来了大量的香料和宝石。从丝绸之路传回来的消息,你们最后一次东征之后就一直处于劣势,现在怎么样了?维也纳还在你们手中吗?他们一直想攻下维也纳吧?”王战问道。

    王战不确定康斯坦丁堡这件事的结果,因为此方世界与记忆的史书中还是有些不同,而这又是个节点性的事件,所以并不是像刚才一样斩钉截铁的陈述,而是问询,反正这件事的结果并不影响他要向臣子们说明的道统的重要性,它们两教争杀的事实已经让臣子们很清楚了。

    “回陛下,信奉朔教的鄂图曼确实一直想攻下维也纳,他们不停的进攻我主信徒的领地,柱洲南部的一些小国已经被攻陷,但我主信徒信仰虔诚,齐心合力,虽屡经鄂图曼大军的攻打,却一直顽强抵抗,士气从未低落,维也纳一直未曾被攻陷。”

    汤若望并不忌讳承认柱洲南部的一些国家被攻陷,事实上他很惊喜于大曌皇帝问出的这个问题让他有机会说出这些,旁边的金尼阁他们同样如此。来到大曌这些年,他们这些人孜孜不倦的学习曌国的语言文字,不停的攻读典籍,吸取着一切能够让他们更好的融入大曌读书人群体的知识,因此知道这个古老的国度经常为周边的小国主持公道,敕封这些小国的国王,平息它们的纷争。所以他们觉得,现在说出那些小国被朔教大军攻占的事实,也许有助于让自己和也里可温教获得同情。

    而听了他们这些回答,大曌的大臣们呼吸与动作表情都大同小异,在殿上形成了一片小小的波动。不过既善于弹劾也善于纠察风纪的御史们没人在意,他们更在意的是对答中的内容——本身在皇帝这几个月的训练下,他们也已经学会了更注意问题的实质。所以无论汤若望怎么字斟句酌,听到了这个答案,皇极殿上所有大臣都明白了:朔教和也里可温教之间那场打了八次或是九次、前后持续了二百年的恶仗是真的,因为汤若望话中没有否认,并且这两个教还在打,它们那里许多的国家都卷入了,只不过现在那个鄂图曼占优势了。

    “哼!唯我独尊,小人同而不和!”

    “还真是‘同而不和’,与自己不同的就要杀戮毁灭,真是......不知如何形容。”

    “二百年?还在打?真是穷兵黩武,难怪当年沈榷极力反对他们。现在看来,沈公英明啊!”

    “是呀!......”

    “两个独一无二?不信他们的神就要被杀死被烧死?真是可笑!同样的可笑,同样的‘小人同而不和’,同样的残暴。”

    “确实......”

    “还不止。他们的神灵居然降下烈火焚城,那是什么样的仁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许多大臣没有出班启奏,却在班列中明确的高声说了出来。仍然没有御史纠察。

    汤若望心中越发苦涩——他的曌国官话水平很高,当然完全听得懂这些大臣们的言语。

    “你们出动了八次或是九次大军东征,都是在你们的教皇的指引下,教廷也出了钱,是吗?”听到臣子们的评价,王战心中暗笑着,接着发问。

    “是的,陛下。所有的大军都是我主的虔诚信徒。”

    “你们柱洲各国的国王都要你们的教皇加冕,否则便不被承认,不能做国王、皇帝,是不是?”王战再问。

    “呃......对某些信仰虔诚的国王来说,是这样。”这个问题令汤若望再次字斟句酌。、

    “荒谬!”

    “真是荒谬!”汤若望的回答一出口,金殿上已经不是波动,而是哗然和群情激愤。

    怪力乱神,子所不语,六合之外,存而不论;敬鬼神而远之,这些都是华夏一贯的态度。华夏根本不允许巫婆神汉干扰朝堂国家之事,祭祀先祖也只是感念先祖披荆斩棘开辟前路,表达一下纪念与尊敬,并非真的要得到什么保佑,在华夏人眼里,一切都还要依靠自强不息。所以,对于一国之君还要教皇这样的神道之人来承认并加冕,满朝的大臣无人能够接受,纷纷出言斥责。

    汤若望等人只能默默忍受,徐光启三人则越发的震惊、愤怒与失望。

    “如今在柱洲,你们也里可温教已经可称是势大财雄,各国的人几乎全部信仰也里可温教。但天方之地鄂图曼人统治下的绿衣大食、黑衣大食、白衣大食的后裔都信奉这个朔教,康斯坦丁堡以东已经只剩下朔教在传播,是这样吗?”王战并不需要配合臣子们说什么,只是坚定的、有条不紊的向深入推进。

    “是这样的,陛下,但我主最虔诚的信徒仍在坚持,就像在维也纳一样。”无论周围怎样,无论有多么难捱,汤若望说出来的每一句话仍然四平八稳,足见其心中的信仰已经压过了一切。他的信仰让他不觉得自己错了,只觉得难捱的一切都是神的考验,形势越难捱、越绝望则越应坚定。

    “朕感觉,这个朔教很像你们也里可温教的一面镜子,他们也自认为他们信的神才是唯一真神、是这片天地的创造者,他们也把信其他的神或是认为不存在神灵的人都看做异端,他们的教义中认为异端都该下火狱,都该被他们斩下手指和脑袋。不过,既然你们双方都认为自己信奉的才是唯一真神,那你们双方怎么可能共存?天地间怎么会有两个唯一真神?所以,你们双方的剧烈冲突乃至无数次大战实属必然。”看着坚定的汤若望,在一问一答之间,王战再次抛出了揭露实质的重磅炸弹。

    “尊敬的曌国皇帝陛下,请原谅我的辩解,朔教完全不能成为我教的镜子,仅仅他们的立教时间便已经晚了六百多年,比旧契约更是晚了上千年。而‘斩掉非信徒的手指和脑袋’这样凶残的经文,那是属于那些朔教的教义,并非我主的教义。我主的教义远没有他们那般凶残,圣子的言行以及所传下的新契约更是充满仁爱。”金殿上十分不利的气氛中,汤若望心里默默赞颂着独一真神,稳住心神,躬身施礼,机警而精准的回答着,把不利于也里可温教的尽可能的撇清,把对手教义的凶残则尽可能的展现:

    “而对于华夏,朔教徒却多有屠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