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花梦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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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筝

    洛城郡太守府里人来人往,一早就开始准备今天小公子的生辰宴。

    早在几日前,梁王世子抵达晋安险些遇难的消息已经传到长宁。途经洛城郡,如今世人皆知西部羌氐族狼子野心,此战已经箭在弦上,圣上也是下定决心要整治西部逐渐壮大的羌氐一族的势力。

    时间掐得刚刚好,洛风绝收到了远在晋安的禹夕颜的贺礼。他说着不要,却还是拆开了,是一个风筝,随着生辰礼物一起寄过来的还有一封信,一个小瓷瓶。

    禹夕颜的字写得群魔乱舞,洛风绝皱了皱眉,几乎想把这玩意儿扔出去,最后捏着鼻子留着了。那瓷瓶里应该是药丸一类的东西,他拿在手里晃了晃,没有直接打开,而是让人一起封装好拿去检验一下有没有毒性,再拿到自己的房间。

    再说禹夕颜那夜庙会转灯结束后,好巧不巧地“迷路”转悠到赵虎家。梁鹤年看她停顿在这里,回过头笑着问他:“能借用一下殿下的匕首吗?”他略停顿了一下,将藏在袖中的短刃放在她手里。

    她看了眼那短刃上刻的字,愣了片刻,半晌才抬起头笑着问道:“殿下,这上面的字?”

    梁鹤年看了一眼,不理解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神色。他自小字写得极好,虽说没有接触过雕刻,也是小时候刻的,但不至于说丑吧。

    “本殿小时候刻的,怎么?”

    “没怎么,殿下字写得真好。”

    她轻轻摩挲了下刀柄上的刻痕,回过神,看向窗内。

    她早已收回神魂,那孩子也已经安静地睡着了。

    窗户是可以推开的,只是陶柃的手脚被绳子束缚着,静静蜷缩在柴草堆上。当禹夕颜推开窗的时候,月光就照了进来,落在那孩子久不见天日的脸庞上,显得苍白了几分。她把橘子灯交到梁鹤年手上,轻轻松松跳了进去,把他身上的绳子割断了。

    梁鹤年在屋子外面,看得出屋里的孩子是被绑着的状态,他神色变得严肃了几分。猜得出来这不像是自家的孩子,像是拐来的。至于禹夕颜为什么知道这件事......他垂下眼眸,月光下眼睫投射的阴影,安静地落在眼睑处。忽而抬起眼笑了,轻轻敲了敲窗户,靠在窗台上,“过来。”

    柴草堆上的陶柃已经醒了,背对着月光的小姑娘没什么特别的神色,相反目光是淡然的。或许是他的错觉,此刻这个女孩子和月光一样冷。她只轻轻说了句:“好了,跟我一起走吧。”说完也不管他,听到身后的声音,走到窗台处。

    陶柃不敢轻举妄动,本能告诉他,她是来救他的。

    他胡乱猜测,也许她是妖,或者是神仙。

    烟绿色襦裙的小姑娘把短刃递过去,锋利的那面对着自己,以免伤到他的手,“多谢世子殿下的刀。”

    梁鹤年凝视着她,笑道,“为什么做这种事?”

    隔着窗台,一高一矮,橘子灯的光芒下两个人面容上都是明暗交错。

    禹夕颜微微歪了歪头,笑道:“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啊,世子殿下。我相信如果是殿下知道有这样的事存在,也不会见死不救。”

    而且,他没有问她怎么知道的。

    这个人虽然在笑着,偏偏就是看不出一点高兴的情绪,真是......有意思啊。

    梁鹤年这下是真的笑了,玩味道:“你才认识我多久,就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说过了,好殿下,我会的东西挺多的。至少以后行走江湖不愁生计了!”

    她说着想着以后的光景,不知为何还真的就开心起来了,眉眼弯弯。

    此时夜已深,远处的桂花香随晚风飘过来,热闹的市集已是灯火阑珊。

    梁鹤年敛了笑容,没再多问,“好了,先出来吧。”

    他很自然地伸出一只手,禹夕颜顿了一下,才笑着借着他的力道跳了出来。她回头做了个手势,让陶柃出来。然后接过放在梁鹤年手里的橘子灯,转了几下。

    梁鹤年在一旁看着她自娱自乐,不知为何一向平静的心总有些异样的感觉。

    他一时失神的工夫,小陶柃已经自力更生从窗户那儿翻了出来,默默跟在他们身后。小陶柃走之前下意识回头看了眼主屋,听到禹夕颜回头喊他的时候被吓了一跳,然后就靠过去了,好奇地看她手里的橘子灯。

    禹夕颜回到将军府里时,看到那只沙燕风筝,算着也该到那小孩儿的生辰了。在她心中,这个书中的主要角色之一,最终那样惨烈的结局是可惜的。他可以改变时局,同样地,梁鹤年也可以。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这个世界是真是假其实也并不重要,窥探到更高维世界一角的禹夕颜,知道虚实相映,有无相生的道理。

    作为有情的神,行走在时间空间的裂隙中的存在,她见证过太多的悲欢离合和轮回生灭。她见证过神的陨落,因为不该有的情和欲,最终被反噬。也曾有人类少年窥见神明的美丽而沦陷,他们追逐着她的脚步,陪伴她走过短暂的时光。

    她静静地看着他们有的人在红尘中摸爬滚打,飞蛾扑火地去做一些不可能的事,最后她的某一念,送他们一路到了那条满载亡灵的河流——那是生与死的交界,她也曾来过,感受过记忆和意识渐渐消散的过程。可是后来,她有时会到这里坐着,这里的星空最亮最璀璨,每个灵魂都变成小小的鱼。她的耳畔常常会有一些灵魂的低语传来,听那些或诙谐快乐或遗憾悲伤的故事。

    那条河流到底通向何处,她也曾出于好奇探寻过,只是没有尽头,而那些灵魂都会渐渐消失在河流中。

    也许是她曾在这里让河水和沙流带走过一些情感和记忆,所以她从不会觉得这些灵魂的记忆很沉重,所以两百年她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几度轮回,她依然能毫无挂碍的继续和尘世的人交互往来。过去的已经过去,最重要的是现在,她信奉这个简单的道理。

    只是有时候不可避免的会感到一种孤单罢了。

    所以世人需要她,而她同样需要世人。

    她轻轻笑了一声,在灯光下提笔开始写信。

    看着自己两百年如一的字迹,她有种莫名的开心。

    当年在巫族培养选拔下一任祭司的时候,那个老师摸着花白的胡子,看她磨墨、起笔的架势,乍一看还以为是个中高手,等一近看,便垮下脸:“你这是什么字体?”

    再看看她旁边靠窗的少年写的字,简直不要太惊艳。

    禹夕颜那时候并不在乎,还有心思开玩笑,“老师,我这字宛若游鱼戏莲,自然叫......小鱼体咯。”

    记得那时候那老头子险些把胡子揪下来,气得他罚她临摹了几百张旁边少年的字。

    那个人叫什么来着,她面无表情地想。

    想起来了,是贺连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