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前，羌氐两千骑兵与凉州驻扎在境的军队进行了第一次交锋，李迹和另一名将领也在其列。两个人分别作为左翼右翼的将领，熟谙兵法，且作战经验丰富。但战报传到晋安时，却是两个人都重伤，军医束手无策的消息。梁鹤年听到战况，没有表现出惊慌，反而询问了更多的信息。

    李将军虽然也担心自己的孩子，但也明白战场上本就生死有命。反倒是这位梁王世子的表现，让他不得不正视起来了。

    当今圣上自小生于深宫，由已故去的惠明太后抚养长大。当年圣上众多兄弟，他并不是最起眼的那个，甚至可以说有些过于平庸了。可是后来藩王叛乱，兄弟相残的斗争中存活下来的，却就是这个连先帝都骗过去的三皇子。先帝曾感叹过，“吾三子唯貌美远胜于众矣。”

    先帝不知道的是，圣上不仅继承了慧明太后的美貌，同样也继承了她的聪慧，还有他的狠绝。曾经争夺皇位的佼佼者们都已经葬入皇陵了，而圣上亲自出征平定了藩王之乱，彻底让那些老臣缄口不言了。

    李将军是有幸目睹过圣颜的，确实惊为天人。

    但更令他记忆犹新的是他的笑容，看着让人如沐春风，几乎会忘记这是个帝王。可是他在亲手砍下作乱的藩王头颅时，也是这个表情。

    没有人敢直视圣上的眼睛，因为无论城府多深的人，心里想的什么都会被看得明明白白。

    梁王府之所以备受尊崇，因为“梁”是国姓，而且是唯一赐府邸在长宁的王府。圣上亲自为如今的梁王世子取的名字，且让名冠天下、桃李满蹊的徐太傅亲自为他授课。梁王世子的束发之礼上，圣上亲自参加了。

    李将军看着案牍上的梁王世子的容貌，恍惚间还以为是圣上亲临。只是圣上总给人一种喜怒无常、深不可测的压迫感，而眼前的这个梁王世子，却是平静的、淡漠的，只有一双和圣上七八分相似的眼睛看向他的时候，一样让他冷汗直流，不得不时时充满敬畏。

    他开始有点相信那个刚开始觉得荒谬的传言——圣上有意将皇位传给梁王世子。

    路上的小草都结了白霜，行人来去匆匆。禹夕颜今天穿了件棠色襦裙，外面穿着白色短袄。她这几天在茶馆泡着，这里的说书先生姓连，他总能寻到一些新奇的故事。禹夕颜从前去中原，也爱泡茶馆戏院一类的地方，只是总是没钱被赶出来。

    这段时间禹太守寄了一些银钱给她，苦口婆心地让她照顾好自己，还说晋安也不安全让她小心云云。禹夕颜其实一直很奇怪，为什么自己会穿到这个女孩子的身上。她也曾寻找过曾经的“禹夕颜”的魂魄，可是却没有任何气息，甚至说，这个魂魄曾经存在的证明。

    人和人的结合，怎么可能生出天生无魂无魄的一副躯壳。

    她想，看来老爹还有不少事是瞒着她的呢，有趣有趣。

    茶馆的连先生用惊堂木往桌子上一拍，正是四座寂静的时候，禹夕颜的指尖忽然变得滚烫，好像在火舌上滚了一遭。她暗叹一声不好，掐指一算，悠悠起身，打道回府。

    李迹被送回了将军府，百姓们看着担架上的二公子，不知情的还以为二公子已经捐躯了。有的人已经开始哭了，“二公子安息。”

    还有对二公子芳心暗许的小姑娘直接嚎了出来，就差扑上来大哭一场。“阿迹你死的好惨啊！”

    抬担架的脚夫都是李迹的麾下，此刻也是压力山大。幸亏周围有护卫，不然小将军说不定真的就一命呜呼了。总算到了府中，跟在世子殿下身边的陈太医立刻替小将军把脉。

    小将军倒不是被刀剑所伤，而像是中毒。连行医多年、经验丰富的军医都束手无策，而圣令是陈太医不得离开世子殿下身边，必须以保护世子安全为首要。

    世子殿下本想亲去凉州，但那边的情况实在恶劣。所有受伤的将领只能暂时转移到晋安。途中死去的人不计其数，而死因不明。

    首战大败，军心涣散，再加上这诡异莫测的手段，情况实在不妙。

    陈太医在御医院多年，宫中之事纷繁复杂，对毒还是颇有研究的。他只忠于陛下，每月定时为圣上把脉，任何毒他都破解得了。只是这个脉象实在诡异，任是经验丰富如他也被吓了一跳——这根本不是人的脉搏。

    他定睛一看，小将军的耳朵里流出的血里有沙土。他心下诧异的同时想用手去摸，这时候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别碰。”是一个穿着棠色衣服的小姑娘，她脸上还挂着笑，目光已经落在李迹的耳朵上的血上了。

    陈太医收回了手，他见过这个小姑娘。她曾从窗子那儿送了一束木芙蓉给殿下，那时他还在给殿下把脉——这是陛下要求的。他看到殿下不动声色地接过了那束花，虽然没有说话，但这行为已经很令人惊讶了不是吗？他其实是有些不赞同的，谁知道这花上有没有毒，谁知道这小姑娘是不是别有用心呢。

    但他看殿下望着窗口的神情，又开不了口了。来去如风的小姑娘已经离开了，可是这三色木芙蓉却还在。木芙蓉一日三变，日旦如白雪，亭午变浅红，黄昏变深红。无论如何，像这样新鲜的木芙蓉，三种形态和颜色，都是不太可能同时出现的。

    眼前这个小姑娘让他不要碰那血，自己却伸手将那血捻了一下，露出一个笑容，“有意思。”

    与此同时，世子殿下他们都进来了。

    梁鹤年冷着脸看着手上沾着血的小姑娘，走过来抓住她的手，却没有碰到那血迹。他冷冷地看着她的眼睛，“你以为自己命很大吗？”

    跟在后面的李将军第一次见世子殿下发怒，李云也有些诧异，但没有在这个时候说话。陈太医见了礼，额上也有些汗，刚刚他也准备摸来着。

    “羌氐人称这为菩提净土，是从一颗菩提树下求得的。目前我们对这邪物还一无所知，但已经害死不少人了。禹夕颜，你特地从茶馆赶回来，就是为了送死吗？”

    陈太医听到这句话，再看到他们家世子殿下抓着那手，腿都软了一半，赶紧道：“殿下你快离她远点儿啊，哎呀别靠那么近。”

    “世子？”李将军也有些担心，开口提醒道。

    “无事。”梁鹤年从袖子里掏出一方手帕，小心地为她擦拭手上的血，然后看着似笑非笑的小姑娘，肯定道，“你有办法，对吗？”

    “我知道你在李迹走之前，给了他一个符咒，让他随时带在身上。”他淡淡道，“另一个将领死在了途中，而李迹明明症状更重，运送途中，胸前却烧出了一个洞，身上却毫发无伤，只剩一堆灰烬。”

    “是你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