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降神和车祸
赵同福一时好奇心起,又想到皮二奶奶没提石磨上东西的事,便大胆将黄布慢慢掀开想看看。待他掀开黄布时,竟发现下面居然是颗干瘪狰狞的黑色狗头!
赵同福吓了一跳,后脊梁一阵发麻,脖颈上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手电筒昏黄的灯光下,他又发现放黑狗头的木板上用朱色颜料写着八个大字:“黑狗镇邪,切勿开启”。他忙将黄布盖了回去,心里一遍遍的默念起皮二奶奶教的话来:“钟馗大神请下凡,大慈大悲救命来!”
“你在下面没事吧?”皮二奶奶的声音隔着木板传来。
“没事,就是有点闷得慌。”赵同福喊道。
“忍一忍吧,我要开始念经发功了!”皮二奶奶说。
赵同福不再说话,心里默念着“钟馗大神……”地窖里的时间似乎流逝的很慢,赵同福闻到一种甜腻的杏仁混着桂花的味道。刚下来时赵同福没留意,现在却感觉味道越来越浓了,他被这味道勾的直反胃。
周围变得极为静寂,静的赵同福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忽然,他听到地底传来一丝沉闷的哀嚎声。
赵同福吓得汗毛竖立起来。那哀嚎声那么真实,分明就是从这地窖底下传来的!但他又难以相信,怪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又是一声沉闷的哀嚎!这次的哀嚎声拉的很长,充满了痛苦!赵同福相信自己绝没听错,这声音就是从地底下传来的!他紧绷的精神彻底崩溃了,冲头顶上的皮二奶奶慌张的喊道:“婶子!地底下有东西!”
皮二奶奶的声音很平淡,缓缓说:“别怕!那是从地狱传来的!你心里接着念咒语,大神马上就下凡来了!”
赵同福半信半疑,继续默念咒语。此时他身旁突然传来小粉鞋的狞笑声:“别费力气了,我们会缠你一辈子的。”
赵同福扭头看到小粉鞋浑身血污的站在黑暗中,那颗浑浊干瘪的独眼仍恶毒的盯着自己。王友喜蹲坐在她左面,用苍蝇般的口器吮吸着她身上滴落的血浆。孙小鸡儿呆立在她右边,不断用手交替着往外掏出一团团的煤土,煤土里夹杂着蠕动的蚯蚓和虫卵……
赵同福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心中继续默念咒语:“钟馗大神……”
黑暗中,他能感觉到小粉鞋紧紧抱住了自己,一股恶臭的血腥味直冲脑海。一条冰凉的舌头散发着恶臭正舔舐着自己的脸颊……
赵同福几乎要窒息了。
“钟馗大神请下凡,大慈大悲救命来!钟馗大神请下凡,大慈大悲救命来!钟馗……”
一声惊雷般的喊声突然在赵同福耳边炸响:“何方妖孽在此作祟!”
赵同福恍惚的睁开眼,竟发现漆黑的地窖竟遍布熠熠红光!头顶也不再是土壁,而是一片彤云!彤云中一尊高达三丈的金光巨神踏云而下,正是画儿上的钟馗!
赵同福只感觉自己像做梦一样。他情不自禁匍匐在地,涕泪俱下求道:“钟馗爷爷救命啊!”
天地间响起了锣鼓、二胡和管乐形成的戏曲乐声,钟馗落在离赵同福不远处,左手高举判书,右手握着如椽大笔,口中咿咿呀呀的用京剧喝骂道:“哇呀呀呀!你们三个恶鬼,为何要缠着赵同福?真真恶贯满盈!天理难容!”
小粉鞋和王友喜、孙小鸡儿三个一齐跪倒在地,吓得身如筛糠,尖声喊“再不敢了”。
钟馗举着判书念道:“小粉鞋!你生前淫邪无度,死后还要害人,罪无可恕!我判你魂飞魄散永不超生!”念完后右手用大笔往判书上一划,接着右手猛的伸长,一下便揪住了跪在地上的小粉鞋。
小粉鞋尖叫的像只耗子,被钟馗的右手一攥变的越来越小,最后真的变得像耗子一样大小。钟馗将她举到嘴边,扔到嘴里嚼着吃掉了。
跪在地上的王友喜疯狂磕头。钟馗吃完小粉鞋,又举着判书念道:“王友喜因自己贪酒而亡,却将罪强加赵同福身上,扰的他日夜难眠!我判你化为苍蝇,永世生于屎尿之中!”
话毕,钟馗举起大笔在判书上一划,王友喜立刻分解成了千百只苍蝇,嗡嗡嗡的飞走了。
钟馗又举着判书念道:“孙小鸡儿!你虽身世可怜,但死后心怀怨气,反倒和恶鬼一起来阳间泄愤!实在是天理难容!我判你来世仍受尽磨难,步步维艰!去吧!”
孙小鸡儿哭的两眼通红,跪地上冲钟馗磕了几个响头,又冲赵同福磕了几个头,转身消失了。
钟馗大笑三声,不等赵同福道谢,便踩着彤云飞升而去。赵同福跪地连连磕头,口中大叫道:“多谢钟馗大神相助!”正拜谢着,他却突然有一股冰冷的感觉从头冲到脚,紧接着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赵同福发现自己正躺在地窖中,不过浑身上下被浇了个水湿,原来是皮二奶奶用水泼醒了他。皮二奶奶端着水盆冲他喊道:“怎么样?大神下凡了吗?”
赵同福欣喜的叫道:“下凡了!婶子,大神把鬼驱走了!”
“那就好!快上来吧!”皮二奶奶招呼道。
赵同福咧着嘴,兴高采烈的爬上了木梯,刚爬了两下又爬了下来,冲着桌上“赐福镇宅圣君”的牌位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这才从木梯爬了上去。
刚爬出地窖,皮二奶奶便将地窖的出口用厚木板盖住了。金翠喜正扒着小屋的木门缝隙朝里瞧,见赵同福怕了出来便小心翼翼的问:“事弄完了吗?”
赵同福面带笑容道:“放心吧娘,事办完了!钟馗把小鬼儿都捉走了!”
金翠喜听了露出笑来,连连冲皮二奶奶合掌拜谢。皮二奶奶笑着摆手,领着赵同福出了小屋。
屋外依旧暮色昏黄,赵同福好奇问金翠喜:“娘,我进去多久了?”
金翠喜想了想,估摸道:“差不多十来分钟吧!”
“不可能吧!我觉得至少有一个小时啊!”赵同福难以置信,但看到周围光景却又不得不信。如果自己真下去一个小时,天色早该黑了。
皮二奶奶笑着说:“这都是神仙下凡乱了时辰。你娘俩放心回家就好,以后生活苦尽甘来一帆风顺!”
金翠喜闻言乐的满面红光,赵同福此刻也精神振奋,来时脸上那种阴郁忧愁一扫而光。他“噗通”一声跪倒在皮二奶奶面前,使劲磕了几个响头,眼里泛泪道:“婶子,你救了我的命啊!”
“快起来,使不得!”皮二奶奶搀起赵同福,叹了口气说:“你要是感激婶子,就答应我件事,那就是一定要对这里的事保密,不能让村外的人知道。”
赵同福和金翠喜忙点头,看着天色渐晚,两人千恩万谢的辞别了皮二奶奶回到了家中。
回来后的赵同福一副重获新生的模样,精神抖擞的有说有笑,下岗的事似乎也不值一提了。张杏却仍一言不发,脸色冷冷的写满了不耐烦。赵同福私下偷偷告诉张杏:“皮二奶奶请来了钟馗下凡,帮我把鬼驱走了!以后我再也不会发病了!”
张杏居然露出一副嘲弄尖酸的笑容来,不屑的“嗯”了一声。
看着张杏压根不信的表情,赵同福像生吞了一块冰坨子,一腔子热血立马凉了大半。他只好暗暗给自己打气:“这事太玄乎,难怪她不信。等时日久了,她自然知道我变正常了。”
当天夜里一场大雨下了半宿,第二天早上仍阴云密布。赵同福家四口人正吃早饭时,张杏突然开口冲金翠喜道:“娘,既然同福已经给皮二奶奶瞧过了,我们也该回镇上了。”
金翠喜有些意外,看看门外天色说道:“着啥急走啊?昨晚上下那么大的雨,路上全是水坑,没法走啊!你看这阵势,没准白天还要下一场呢!”
赵同福也劝道:“是啊,刚来一晚上就回去,也太赶了!”
张杏将馒头放下,瞪着赵同福似笑非笑道:“以前你有工资,住几天都无所谓。现在你一天不挣钱就得吃老本,你有多少老本够吃?”
赵同福被说的哑了口,金翠喜忙解围道:“再想挣钱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儿媳妇你放心,等天放晴了不用你管,我立马就把同福给撵回镇上了。”
张杏拉下了脸:“娘,连着阴雨了半个多月了,谁知道啥时候能放晴?你要不愿他回去,我自己走回去也行。反正四十多里的路,天黑前我也到了镇上了。”
金翠喜听了这话忙道:“这是什么话,俺们咋可能让你走回去呢!”
“娘你别管她!让她走!”赵同福动了气,筷子猛的朝碗上一摔大声道。
张杏二话不说起身便朝门外走去,女儿赵梦哇哇大哭起来。金翠喜忙着一边哄孙女儿,一边推赵同福:“快去把你媳妇撵回来啊!”
赵同福垂头丧气不说话。金翠喜着急的又推了他几下,劝道:“你还是今天走吧,别因为这个跟你媳妇置气。”
赵同福长长的叹息一声站起身来。女儿赵梦大声哭叫道:“我要找妈妈!我要找我妈妈!”
金翠喜忙搂着孙女劝慰,但任凭她怎么安慰,赵梦依旧哭的声嘶力竭,嗓子都哑了。赵同福心烦意乱,冲女儿招手不耐烦道:“走走走!我领你找你妈去!咱一起回镇上!”
赵同福领着女儿出了家门,把她放进了三马车的车斗里。金翠喜唉声叹气劝道:“跟张杏好好说,你们两口子别吵架……”
赵同福已经用摇把摇着了三马车,“腾腾腾……”车屁股后面蹦出一阵黑烟。赵同福跳上驾驶座,一边挂挡一边扭头冲金翠喜喊:“放心吧娘!没事儿!过几个月再来看你!”
金翠喜还想叮嘱几句,三马车已经带着震耳的发动机噪音开走了。赵同福开着三马车刚出村口,便看到了不远处张杏的身影,她正在泥泞的土路上费力的走着。
赵同福开着三马车追上后停下,女儿赵梦哭着喊妈妈。张杏一言不发爬上车斗抱住了女儿,冲赵同福厉声道:“我包里的那一千一百块钱是不是你头偷拿了?”
赵同福明白了这才是张杏发脾气非要回镇上的原因。他沉默着没说话。
张杏突然爆发了,她嗓门拔尖骂道:“在你娘面色没点破你就已经给你脸了!我问你,你拿钱干啥去了?”
“去让皮二奶奶帮忙捉鬼了。”
听了这话,张杏怒极反笑,点头说道:“行行行,家里一共就那点钱,闺女的学费、一家的生活费、卖菜本钱都在里边!你拿着去捉鬼了!哼,好!好的很!回到镇上你也别卖菜了,咱一块去要饭吃就行了!”
赵同福看着头顶黑压压的乌云,试图好言劝一劝张杏:“一码归一码,这事我做的不对,但我有我的难处!马上就要下大雨了,咱回村里再待一天行不?就一天?”
“今天必须回去!你要是不送我我就自己走回去!”张杏音调越来越高,赵梦又哭了起来。
赵同福只好开着三马车继续走。经过一夜的大雨,现在的土路比来时更加泥泞难走。他小心翼翼的开着三马车,一边在心里祈祷千万别下大雨。
就这样在路上颠簸了两个多小时,虽然中途三马车也几次陷进泥坑里,但幸运的是没费多大力气就爬了出来。终于,赵同福远远看到了丘陵土路的尽头,下了土坡一拐弯就能上乡道了。乡道虽然也坎坷不平,但比土路可强了太多。
刚拐上乡路,狂风骤起,乡道两旁的野草在狂风中不断匍匐摇摆。天色更加阴沉起来,明明是近中午的时辰,此刻却暗的像是要入夜。赵同福望见黑压压的云层里有紫色电芒频频闪过,轰轰雷声隐约不断响起。他心里着了急,怕大雨淋了女儿,便将三马车油门拧的深了。三马车像挨了鞭子的老牛,闷声嘶吼着跑的更快了。
这条乡路不算偏僻,平日总看到有骑自行车的、赶驴车或三马车拉货的人,但现在却一个人影都没有,旷野上孤零零的感觉让赵同福心里感到阵阵恐惧。他心里不断盘算着还有多久能到达镇上,不自觉的把油门拧到了底。
二手三马车很快达到了最快的车速,在坑洼的乡道上狂奔起来,车斗颠簸的似乎快要散架,发出剧烈的嘎吱声。张杏和女儿被颠的受不了,忍不住冲赵同福喊道:“你发神经呢吗?开这么快不要命了?”但话刚喊出去就被迎面的狂风吹散了,再加上三马车发出的巨大噪音赵同福根本听不清。张杏只好紧紧抓住车斗,另一只手紧紧抱住女儿,努力将身子蜷缩在车斗里。
随着三马车在狂风中突进,赵同福心中升腾起一种莫名的兴奋,这种感觉不断涌向他的大脑,心脏被这种感觉刺激的越跳越快。
“我今后再也不会再被鬼纠缠了!皮二奶奶告诉我今后会苦尽甘来一帆风顺!”他越想越兴奋,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头因血压的升高而有些眩晕,车速已经到了最快,但紧握油门的手仍用力往下拧着。
乡道的尽头就在五百多米远的那片旱柳处,从那里可以向东拐进更加宽敞平坦的省道。赵同福松了口气,亢奋激动的感觉慢慢退去,脑袋里开始充斥一种晕乎乎的脱力感。他刚想松开油门减速,却突然在恍惚间看到远处一个黑色的人影。那人影就站在乡道和国道交叉路口的东北角,在一棵随风狂摆的旱柳下,她的黑色纱裙被高高吹起,像一张黑色的大旗。奇怪的是她的脑袋是畸形的,只有普通人的一半大小。下一刻,赵同福的心脏突然猛的收紧,脑袋瞬间爆炸,因为他看清了那人影。
是小粉鞋。
赵同福的身子猛的僵住了,心脏似乎也在瞬间停止了跳动。雨水开始扑面砸下来,一滴雨水砸进了赵同福的左眼,他的眼睛又痒又痛,变得一片模糊。他不知道自己愣了多久,但当神智恢复后他擦去眼里的雨水时,三马车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交叉路口。
省道上一辆由东向西飞速行驶的黑色桑塔纳轿车也在此刻到达了交叉路口。
“咣!”的一声巨响,轿车与三马车狠狠地撞在一起。
第二天,赵梦从病床上醒来。因为重度脑震荡,她已经忘了昨天的事情。赵同福和张杏则当场死亡,据说当时交警看到赵同福时,他的脑袋都扁了。赵梦可能因为被母亲张杏紧紧搂在怀里才幸存下来。
肇事的轿车逃逸了。因为出了两条人命,事后警方派出众多警力,加大了侦查力度,但却始终没有找到肇事轿车。事故发生后的大雨也破坏了许多线索,经过现场碎片推断和大力摸排,只能确定肇事车辆是一辆破旧的黑色桑塔纳2000轿车,是从雄州方向来的。
而赵梦的生活从这一天起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