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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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抛光车间

    赵同福重新进厂的那天是八月十号,上的还是夜班。上班前,抛光车间的主任卢飞特意找他谈话,叮嘱他不要有思想压力。赵同福虽然装出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却依然难掩脸上的病态。他只能一遍遍的说:“主任放心,我会好好干的。主任放心,我没事了……”

    进去车间后,赵同福的心变得很慌乱,他总感觉车间有些怪怪的。车间里还是同样的潮热,还是同样的充满铁锈味。他朝车间门口那里望了一眼,看到那辆罪魁祸首的天车还在那里,不过天车下方拉了警戒线。

    “别乱想,来了就好好干。”赵白眼拍拍赵同福说。

    赵同福点点头,一声不吭的蹲下切割起工件来。

    切割机和钢铁工件接触时,亮黄色的火星迸射而出,发出巨大刺耳的噪音。那噪音像极了一个疯女人在他耳边歇斯底里的尖叫,让赵同福心里一哆嗦,联想起那天小粉鞋尖声的叫嚷声。

    赵同福脸上的汗水滴答滴答的流下来,脑子有些恍惚。他努力的控制自己,不去想小粉鞋的事,但那些画面却总是自己跑出来,在他脑子里乱窜。

    突然有人大喝:“同福你干啥呢!”紧接着赵同福肩膀被人狠狠一扒拉,他手中的切割机随即停了下来。这时他才发现,刚刚一恍神,切割机已经切的太深,再往下切一点自己的手指便要遭殃了。

    “你想啥呢!再晚一下手指头都没了!”赵白眼瞪着大眼叫道。

    赵同福冷汗流了下来,冲赵白眼感激的笑了笑,嘴里还没说出谢字来,眼中却一黑,身子摇晃一下差点没倒在地上。

    赵白眼看出赵同福的虚弱,忙上前扶住他,关心道:“同福,你这精神头儿不对啊!要不你回去好好休息一天吧?”

    赵同福缓过了劲,摆摆手道:“没事没事,我就是有点热,没事了。”

    赵白眼知道赵同福不舍得休息,只好叹口气:“同福,今晚你就别干切割的活了,去磨铁锈吧!”

    赵同福知道这是老搭档在照顾自己,便感激的冲他一笑,点了点头。他慢慢的走到工件打磨区蹲了下去,打开打磨机后深深吸了口气,提振一下精神,埋头干了起来。

    汗水滴答滴答的流下,赵同福的工作服不一会儿又湿透了。但他却感觉身子有些发冷,像是得了重感冒的那种冷。他抬起头想喘口气,眼光不自觉的朝车间门口那里望去。那辆天车像个悬在车间顶上的巨兽,隐藏在黑暗中。

    恍惚间,赵同福瞥到天车底下的警戒带里似乎有一个人影,那人影和小粉鞋的身影十分相似,脑袋窄窄的,缺了一半!

    赵同福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冷汗糊住了眼。赵白眼见状冲赵同福喊道:“又咋了同福?”

    赵同福哆嗦着指着厂门口:“老赵大哥,那儿……那有东西!”

    赵白眼紧赶了几步来到赵同福身边,顺着赵同福手的方向望去,却没看到有什么东西。他仔细眯眼又看了看,扭头冲说到:“同福,啥也没有啊!你看着啥了?”

    赵同福面色煞白,扶着赵白眼朝刚刚警戒线那里望去,只看到那里昏暗一片,却看不见那个黑影了。

    “兴许是我看错了。”赵同福像是安慰自己一样说。

    赵白眼叹口气,他知道赵同福受了刺激,便拍拍他的肩膀,低声劝慰道:“兄弟啊,你可要看开点啊,别胡思乱想。厂里要是知道你整天胡思乱想,早晚裁掉你啊!”

    这几句话说的赵同福心里一颤,对下岗的恐惧让他清醒了许多。他点了点头,定了定心神,继续低头干活。但深藏在他心底的恐惧支配着他脆弱的神经,在干活休息的间隙,他总忍不住朝厂门口那的警戒线望去,就像兔子吃草时总忍不住停下来观望一下远方。一次,什么也没有。两次,什么也没有。当他第三次看向那里时,他的脑袋突然一震,心脏险些从嗓子眼跳出来:警戒线里,那个人影又出现了!

    不是人影,而是小粉鞋!昏暗的灯光下,那人影虽然影影绰绰,但赵同福知道那就是小粉鞋!他甚至能看到那人影畸形头颅的形状,还有那只充满恶毒的怨恨的独眼!

    赵同福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饮水房上那肮脏的表盘上,显示此时是凌晨两点。

    赵同福被赵白眼和班长老钱一起抬到了饮水房里,躺在了一条不锈钢焊成的躺凳上。几分钟后,他睁开了眼,看见赵白眼和老钱紧张的看着自己。

    “同福你终于醒了!再不醒我就要叫人送你去医院了!”老钱的脸上全是汗,吓得不轻。

    赵同福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兄弟你到底是咋了?中暑了?”赵白眼问。

    赵同福嘴唇哆嗦了半天,终于说了一句话:“我看见她了!”

    “看见谁了?”赵白眼瞪着眼问。

    赵同福没说话,直愣愣的看着老钱身后。赵白眼顺着赵同福的目光向身后瞧去,却只看到饮水房的铁门和黑黝黝的墙皮。

    赵同福却看到,小粉鞋就站在门前那里,正用那半张脸畸形的脸盯着自己她身上的黑色薄纱被血浆染成了暗红的颜色,白皙的双臂和两腿上挂满了污黑的血液。他还能听到粘稠的血浆滴落在地上的声音:滴答…滴答……

    赵同福向厂里请了假,病因是中暑和身体虚弱。赵白眼和老钱都没把赵同福看见鬼的事说出去。

    事后没几天,厂里下了个通知:因洪水影响,厂里一大批订单被取消了。全厂放假一周,除了值班人员,其他职工暂时休假。

    头两天负责在抛光车间值班的,是一个叫邱发财的工人。说是值班,其实也就是在车间看门。这本是个轻松的差事,不用干活还有钱拿,平日里工人想干还轮不上。但因为抛光车间刚发生了小粉鞋的事,便没人愿意来这值班了。邱发财被抛光车间主任卢飞指定,心里虽然一万个不愿意,却也只能硬着头皮来了。来之前,他求卢飞再派个人陪他值班,卢飞骂道:“看个车间大门还用俩人?另一个人的值班费你出吗?”邱发财闻言便不敢再多说了。

    哪怕在白天值班,偌大的车间也显得空旷而阴森。邱发财不敢待在车间里,便将饮水房的那把不锈钢躺凳拉了出来,放在了车间大门外面,在外面守着。

    天气闷热的厉害,邱发财坐在躺凳上不停淌着汗。天空依旧阴沉,不知不觉的渐渐黑了下去。等八点多吃完了带来的馒头咸菜,天空已经成了漆黑一片,看不见有星星和月亮。白天时厂内路上还有些人,如今入了夜,周围一个人影也看不到了。

    邱发财挠着身上的蚊子包,骂骂咧咧的又往身上拍了许多风油精。车间外面蚊子多,但邱发财宁愿被蚊子咬,也不想自己独自待在阴森的车间里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邱发财终于躺在躺凳上睡了过去。但他睡得极不踏实,他梦见自己走进了抛光车间,鬼使神差的抬头去看那辆事故天车,却发现一滴滴血顺着天车断裂的钢丝绳滴落下来,落在自己的脸上。

    邱发财一个激灵惊醒了,发现有温热的液体正滴在自己脸上。

    下雨了。闷热的天气下,连雨都是热的。

    邱发财的心被噩梦吓得彤彤直跳,他咽了口唾沫,抓起携带的水杯猛灌了一大口水,这才重重喘了一口气。

    然而雨越来越大了。邱发财心里直骂娘,他不得不跑进了车间避雨。

    车间里很黑,照明灯一盏都不亮,只剩饮水房门口还亮着一盏度数不高的灯泡。昏黄的灯泡在偌大的车间里发着可怜的光。

    “娘的!厂领导穷疯了,为了省电,把车间的照明灯电闸都拉了!”邱发财心中大骂着,站在车间门口左右为难。离他不远的地方就是警戒线,那里就是小粉鞋丧命的地方,他不敢直视那里。

    “怎么办!是在车间里待着还是去外面淋雨?”难以言状的恐惧让他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犹豫了一会儿,他咬牙快步跑过了警戒线,来到了饮水房前。他一把拽开黝黑的铁皮房门,进了饮水房马上伸手拉灯绳。“啪”的一声,屋里灯泡亮了。

    邱发财心里这才有了底,他舒了口气,搬着屋里的破板凳到墙角坐下了。饮水房十几平米大小,摆着三四张破板凳,还有一张黑色烂腿儿的矮木桌子。进门左手边墙角有一个供热水的热水龙头,水龙头被厚厚的黄黑色水垢包裹着。热水龙头下是个一平见方的脏兮兮的小水泥池。右手边倚墙摆着并排着的三个铁皮大杂物立柜,立柜门已经关不住了,柜子里放着安全帽、护目镜、水杯还有破打火机、半卷卫生纸、粘蝇纸、废口罩等烂七八糟的东西。总之不大的饮水房被杂物摆的满满当当,这反而让邱发财感觉到了踏实和安全感。邱发财坐在板凳上,望着头顶那个满是灰尘发着昏黄灯光的灯泡,心中暗暗嘀咕:“邱发财,你也算个爷们儿,不就看个车间吗?至于吓成这样吗?”

    虽然这样想,邱发财透过饮水房的门去看外面黑洞洞的车间时,心中还是有些不踏实。他起身将屋门关上,心中打定主意,等外面雨停了,自己还是去车间外面呆着吧。

    饮水房没有窗户,关了门就成了密闭空间,这倒让邱发财心里更踏实了许多,困意也随之而来。邱发财坐在板凳上虽然不舒服,但架不住汹涌而来的困意,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车间里格外的静,饮水房里只剩下邱发财那低沉轻微的呼吸声。如此安静的环境,邱发财却睡得一点都不踏实。他眉头微皱,好像又做了什么噩梦。

    突然,邱发财惊醒了。他虽然还有点迷糊,但眼神中却露出了惊恐的神情——他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这声音很轻,但在这静谧的车间里却格外清楚。那是鞋底和地面轻微摩擦出的声音,缓缓的,可以听出来这脚步走的很慢!

    邱发财头皮一炸:深更半夜,谁会来这里!

    邱发财嘴上打着哆嗦,脑中却快速转着念头:“别瞎想!肯定是人!这世界没有鬼!那脚步声是谁?是厂安全室的巡查队?不对!巡查队不会这样走路!那是来车间偷东西的贼?也不像!”眨眼间,邱发财的脑中转过了好几个念头,却都被他自己排除了。他拼命压抑自己心中的恐惧,想要找个合理的答案,但心中一个想法却越来越强烈:不会是鬼吧?

    邱发财扶着墙慢慢起身,支撑着发软的两条腿,缓慢的踮起脚朝屋门挪去,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他轻轻靠到门缝前,顺着门缝朝外望去。此刻,他迫切的希望自己看到的是一个贼,这样他崩的快要断了的神经才能彻底放松下来。

    然而他什么也没看到。车间里黑洞洞的,而那个脚步声,还在不急不缓的响起。这轻微的响声在偌大的车间回荡,每一声几乎都要把邱发财的神经给崩断!

    人在极恐惧的情况下,反而会激发勇气。邱发财现在就是这种情况。他内心不能再承受这种磨人的恐惧,在一种豁出命去的决心下,他猛的推开饮水房的屋门,大喝一声:“谁!”

    这一声“谁”格外的响,声音因为恐惧而有些哆嗦。在无人的车间里带起了回音。

    黑洞洞的车间寂静的像午夜的坟地,而车间里零落分布的十多个大型加工设备隐藏在黑暗里,只能看到其黝黑的轮廓,像一个个杂乱隆起的坟头。邱发财借着饮水房外的灯泡发出的昏暗的光努力寻找着,但在视力范围内没发现一个人影,只能看到地上堆积的那些未完成的加工件和大型设备的朦胧黑影。他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竖耳凝神倾听,却发现那个脚步声也消失了。

    “谁!”邱发财仗着胸中仅存的一点勇气,又大声喊了一声。声音在车间里回响,让他心中更加毛骨悚然。

    一阵凄厉的哭声突然从邱发财身后响起:“呜呜呜……”

    那声音凄厉中透着怪异,有些像戏剧里花旦的声音,却透着极度的痛苦和怨恨,如同锥子般尖锐,戳的邱发财耳膜疼!

    邱发财脑袋“嗡”的一下,他感觉一股透骨凉意从脊椎直冲天灵盖,浑身毛发同时炸起!整个人都蒙了!

    哭声突然停了,变成凄惨的哀嚎:“我的头呢?我那半个头呢?我咋找不着?我那半个头呢!”

    邱发财的精神彻底崩溃了,他发出着崩溃的哭喊声,大叫着疯狂朝车间外跑去。

    启新机械厂安保部是个二层小破楼,每天夜里总有两个人在一楼入口大厅西边的小值班室值班。今天值夜班的是王祥前和张顺利,两人凌晨一点多绕厂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事,便回来在值班室打盹。

    值班室只有八九平米大小,中间靠窗是两张拼在一起的红色办公桌,办公桌上摆着茶杯、瓜子、半盒烟和一个红色电话。屋子两边各摆了三把椅子,两人把椅子拼在一起当床,在上边睡得正香。却听屋外远处传来一股鬼哭狼嚎的哭叫声,声音由远及近,把王祥前先吵醒了。

    王祥前睡眼蒙松的扶着椅子坐起来,等听清哭叫声后立马精神了。他一边弯腰穿鞋一边喊道:“顺利,快醒醒!出事了!”

    张顺利还打着呼噜,王祥穿上鞋忙上前把张顺利扒拉醒,大声道:“出事了!”

    张顺利这才迷糊的睁开眼。此刻哭喊声已经到了近前,他听到哭叫声也忙起身穿鞋,嘴里问道:“咋回事?谁哭呢?”

    “我哪知道!出去看看!快!”王祥前说完抬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表,现在是夜里一点十三分。

    两人一起快步走出了值班室。刚出来便看见一人冒着雨哭叫着朝这里跑来。

    “谁!谁哭呢?”王祥前大声喝问。等那人跑到跟前,他才发现是邱发财。

    “你咋啦?”王祥前和张顺利吃惊的看着眼前的邱发财。只见邱发财脸色煞白,浑身哆嗦个不停,嘴里呜呜的不知是哭还是在说话。

    王祥前和张顺利赶紧扶住邱发财,张顺利低头闻到一股尿骚味,他诧异道:“咋还尿裤子了!”

    “到底咋了,你说话啊!”王祥前焦急的问邱发财。“你这是精神病犯了吗?”

    邱发财身体紧绷的哆嗦了一阵,然后脱了力一般瘫坐在地。他瞧了瞧杨顺利和王祥前,好像刚刚才认出两人来。神智一恢复,邱发财嘴一撇,反而哭的更响了。

    “你哭啥啊!咋了说话啊!”王祥前又气又急。

    邱发财边哭边哆嗦,断断续续说到:“闹鬼了……小…小粉鞋她……呜……”

    王祥前和张顺利心中咯噔一声,不知所措的对视一眼。在厂安保部这么长时间,他们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张顺利冲邱发财问道:“哪儿?哪闹鬼?”

    “抛光,抛光车间!”

    王祥前冲张顺利道:“去拿手电,咱们去一趟!”

    邱发财面露恐惧之色,哆嗦道:“我不去!我不去!”

    王祥前却语气坚决:“事儿出在你身上,你必须去!”

    三人找出雨衣穿上,王祥前和张顺利掺着邱发财朝抛光车间走去。邱发财两腿发软,身子还在不停颤抖。王祥前想多问些情况,邱发财却一句囫囵话都说不清楚。

    “老张,我估计八成是有贼又来偷零件!”王祥前边走边推测。

    张顺利没立时回话,他沉默了一会儿,嘬嘬牙花子低声道:“我咋觉得这事儿不简单啊!抛光车间刚死了小粉鞋,今天又发生这事儿……”

    邱发财颤声说:“不!不是贼!……是鬼!……是鬼!小粉鞋的鬼!”

    “你亲眼看见了?”王祥前问。

    邱发财愣了一下,摇摇头。

    “我他娘的还就不信邪了!今天我非看看鬼啥样!”王祥前狠狠的说。

    厂安保部离抛光车间大概有五六百米,三人在雨中走了一阵,到了抛光车间的大门前。此时的雨虽然不大但很细密,将三人的肩膀都淋湿了。邱发财指着车间哆嗦道:“就在这里面!……就在饮水房那!要进去你们进去……我不进去!我死也不进去了!”

    王祥前和张顺利互看一眼后,王祥前拿手电朝车间里照了照,又竖着耳朵听了听车间里的声音。车间里很安静。

    “老张,咱俩进去看看!”王祥前说。

    张顺利点了点头。

    两人拿着手电筒走进抛光车间,看到了那块被警戒带拦出的区域。王祥前慢慢走过去,拿着手电朝地上照了照。地上还有些暗黑色的印迹,那是小粉鞋发生意外后留下的血水痕迹。小粉鞋的惨状浮现在王祥前和张顺利的脑海。他俩是安保部的,小粉鞋事发当天曾来到过现场,因此都曾近距离见过小粉鞋那恐怖的模样。

    王祥前自诩胆量大,但此时的他心中也有些发毛。他拿着手电筒打量了一圈空荡荡的车间,没看到半个人影。他回头朝车间大门外瞧去,邱发财孤零零的站在雨里不肯进来半步,只是呆呆的立着。

    王祥前冲饮水房那晃晃手电说:“走,饮水房那看看!”

    车间里仍弥漫着一股铁锈味,但王祥前觉得空气里还夹杂着一股似有似无的血腥味。小粉鞋惨死的模样再次出现在他的脑海,他不觉得害怕,只是觉得一阵阵反胃。

    两人一起走到了饮水房前。饮水房的那扇黑漆铁皮屋门朝外开到了快贴到墙的位置。两人慢慢的走进屋里,虽然屋里开着灯,但王祥前还是举着手电筒照了一圈。他俩仔细找着,却没发现什么异常。

    “咱俩再去车间里转一……”王祥前话音戛然而止,他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张顺利也听到了。

    那是轻微的呜咽声!声音很轻,却极近,好像就在饮水房的门口!

    “老张你也听见了?”王祥前悄声问。

    “我……”张顺利话刚出口,一声“嘭”的巨响突然犹如炸雷般在身后响起。王祥前和张顺利被这声音吓得猛一哆嗦,回头发现竟然是饮水房的铁皮屋门自己重重关上了!

    两人反应过来后暗叫“不好!”紧接着一起扑到门前,拼命的向外推,然而却根本推不开。

    紧接着门外传来邱发财惊恐的惨叫声:“小粉鞋!是小粉鞋!啊……有鬼啊……”邱发财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濒死的公鸡打鸣,越来越远。

    王祥前和张顺利同时有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遍布全身。王祥前脑子里有一根线猛的绷直了,一股凉气从尾巴骨直顶到天灵盖。他害怕了。

    “老王,咋办?”张顺利的话音有些颤抖,他蒙了。

    王祥前需要冷静一下。小粉鞋惨死的模样开始不断浮现脑海,他努力把这画面赶出去。他拿定主意咬牙道:“老张,咱俩一起把门踹开!”说完,两人后退几步,大喝一声,一齐抬起腿来猛踹向铁门。铁皮门发出震耳欲聋的“咣咣”声,震得两人耳膜疼。一阵发狂般的猛踹后,门框被踹的开始松动,灰尘和铁锈混合着簌簌的落下。

    “咣”的一声巨响后,铁皮屋门外的插销终于崩开了。铁皮门发着刺耳的吱呀声摇晃着打开了。

    王祥前和张顺利终于从饮水房逃了出来。

    “谁关的门!谁!”王祥前的怒吼声微微发抖。他想打开手电看看周围,却发现手电在踹门的时候摔在了地上。他捡起手电,慌张的朝车间深处来回照了两圈,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这……这里有问题!咱还是走吧!明天白天再来!”昏暗的灯光下,张顺利的脸色已经被吓得蜡黄没有血色。

    王祥前心中却灵光一闪,死死瞪住了那扇饮水房的铁门。大开的铁皮屋门和墙有个夹缝,门后刚好可以藏一个人!

    王祥前直觉判断肯定有人藏在那里!他咬牙拿出狠劲儿说到:“老张,你别怕!我知道他藏在哪了!”说完,他举着手电,慢慢的朝铁门走去。

    车间外面的雨下的大了,一道道闪电划破漆黑的夜。

    “狗娘养的!你躲在铁门后面给老子装神弄鬼!滚出来!”王祥前冲铁门大喊。

    没有回应。

    王祥前猛的一把拉开了那扇铁门。

    与此同时,一个炸雷猛然在天空炸响。门拉开的瞬间,王祥前和张顺利血管里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那扇铁门后面没有人。只有半张惨白破烂的畸形脸,紧紧的贴在墙上。这半张脸上那一颗凸出的眼球,正一动不动的死死盯着两人!

    王祥前大叫一声连退几步,两腿直转筋。而张顺利脚一软差点没瘫倒在地。

    就在此时,车间深处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声:“我那半个头呢?我那半个头呢!”

    王祥前不由自主拿手电朝声音处照去,借着手电的光,他瞧见车间远处的黑暗中一个人影正蹒跚的走着。王祥前虽看不清那人模样,但一眼便认出那人披散头发穿着黑裙,正是小粉鞋死时的打扮!

    王祥前再也撑不住了,他“哇”的一声扔掉手电,发疯般朝车间外冲去。张顺利哇哇大哭着紧跟其后,两人在大雨中一刻不停,直跑到安保部楼前,才脱力般瘫软在地。

    第二天,机械厂抛光车间闹鬼的事,便传遍了前梁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