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权志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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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行帐秦英刺皇甫 救兄弟舵主入险地]五月廿二日至五月廿三日

    虽然天权文官尽可以呼敌为“草贼”,“狂徒”,然其终非寻常盗匪。皇甫崇深知浦军之强,天朝水师无可匹之。夬伊击破苍口北上,原水路关塧顷刻破败。皇甫崇手谕一道:“知耻而后勇,诸公当以此为诫,方能御敌制胜!”

    一丘俱燃,往来投军者甚众。不日,又传天朝败讯,于是众将惶惶,方才视敌为患。

    却说皇甫崇因在西丘居久,略立起一大帐,如行宫状。闻败讯,皇甫崇命传败退将首来见。二人目光相碰,均有所惊:“噫!”

    原来那将正是范建。

    皇甫崇思忖:原来如此。本王为使诸将莫轻敌大意,密令长久乐诈败。那时长久乐郁郁而拒曰:“此非卑职之分也,然卑职可遣他人行之。”本王念及长久乐手下精锐众多,不可消耗,又欲养其战意,厚其战心,允其方便行事,他却荐范建以代么……好计。范建本部不过杂牌尔尔,本来就无甚用处,兵又不知将,将亦不惜兵,还可乘败军之际领些抚恤……计为双赢。咳,杂牌兑正规,是笔好买卖。

    这事虽然看似火中取栗,范建却不吃亏,捏他当枪使,亦是必然……

    皇甫崇冷笑两声:“范将军,汝须得好生反省了!”

    郑史帝于廊下窃言曰:“赏钱下发,只在这几日了,还不谢恩?”范建叩首。

    送客之后,皇甫崇忽觉无趣。以己身残躯,早不应亲临战阵。运筹帷幄,理固宜然。号为儒将,更当舞文弄墨。于是皇甫崇提笔,写就一词:

    南浦·颤

    明沙暗火,花醉星天月影幽烟。风语金丝流苏,今夜又无眠。但意兴阑珊后,倚亭轩,宛转笑人间,箭坠九重殿,破君王梦,回马解征鞍。

    细雨乱侵刺骨,水云沉浮萝草蹁跹,候听西丘更点,渔唱度飞仙。望帝泪尘执念,血成斑,万世付千年,画角凋残里,道湿衣怎奈春寒。[此即前文所引者]

    “莫非昨夜又去何处乱走了?”龙珷魏冷不丁地一句,皇甫崇虎躯一震,持笔那手抖了抖,末字“寒”的点便拖曳过长,犹如泪痕。

    “明知故问。龙珷魏,本王倒要问问汝,孤在亭里,汝在水阁处为何偷牵御马?”

    “实是怕马私逃。”

    “哼哼!马鞍上嵌着两颗玉钻,今不见踪影,是汝偷去卖了罢?”

    龙珷魏讪笑:“呵,呵,千岁明察,小人却不敢为……”

    “莫要讨打,汝这厮可有郑史帝油嘴滑舌?也来狡辩。本王且问汝,为何擅入行帐?”

    “属下透过帘上剪影,见千岁十分不安生。坐起卧下,高吟胡话。怕千岁犯病,进前观摩。”

    “滚!”皇甫崇拂袖。龙珷魏撇嘴而退,顺手带上了门。

    夜色浓重,行帐火光如豆,仍显得甚为明亮。

    “时候也不早了……”皇甫崇虛空击掌熄烛,将一副躯壳掷到床上,不料却压着了什么……

    “混帐!”这是……演武堂秦英!

    皇甫崇急滚开,伏在床后多时的秦英暴起而击。颊旁劲风袭来,皇甫崇虽闪躲,却被掌风刮得火烙般疼。“咚”,皇甫崇后脑撞上栏杆。

    须得先废这厮一只手!皇甫崇算准对手胳膊的所在,并肘锤击,满拟让这鳖孙手骨脱臼,却觉同无数鹅绒飞起——秦英隔被抬手!

    不好,下一击必要马步冲拳。皇甫崇侧翻向外速避之。亏得秦英手短未及,然而这拳带出的余波依旧切实直摧皇甫崇的脊柱——“咔嗒”。

    皇甫崇欲重施故伎,伸手取烛点火来晃秦英之眼,慌乱之下却不能点着。方要再试,猛地缩手丢烛,蜡烛被秦英方刀从中剁开。若慢了些儿,恐怕断成两截的便是皇甫崇的手。

    黑暗中只听秦英狞笑不止:“桀桀桀,奸王敢尔?汝这条断脊老犬可懂得新把戏!”

    皇甫崇急中生智:“哈哈,且看老把式!”乘秦英一个不留神,持方才掰下的残烛在手,秦英下意识闭眼后退数步,被绊倒在地,乱叫道:“呃啊啊啊!”皇甫崇从枕下摸着匕首,翻身骑住他,刃口抵上喉咙。

    “奸王!我[屏蔽]!”

    “嘴放干净些。”

    皇甫崇愕然,是幻听么?为何……

    顺手望远一刺,落空。

    “唰——!”秦英被提走,皇甫崇惊伏。月光透影,一黑袍男子立在厅中,看这身形,是于十千!

    “也只有汝,在电光火石间,才可救出他罢?”皇甫崇晃悠立起。

    于十千翻手,刀刃清影掠过,直逼上来。所幸皇甫崇还未喊出“救驾”二字,于秦两人已被天降飞腿踹倒。

    是龙珷魏,他踹烂帐壁,于秦皆仆。左右双脚,踏定二人。

    “喝!”秦英振臂而撑,于十千握龙珷魏之踝而起。眼花缭乱的变幻,龙珷魏一条大汉,被于十千倒提起来,踢至室外。

    有破绽!皇甫崇乘秦英不备,奋剑而进。于十千忽然疾冲过来,拦腰撂倒了皇甫崇。

    “唔……”皇甫崇只觉五脏六腑中翻涌阵阵。

    “汝……”于十千凑近皇甫崇,却为龙珷魏中途截断:飞刀。于十千回手执了,龙珷魏凌空数个筋斗,眨眼之间落在床栏边。他一手扶住雕轩,另一手揪住皇甫崇,扯到床下。

    龙珷魏伏低身,双目狼视,如嗜生人状。皇甫崇从床底灰头土脸地爬出,见于十千护在秦英前。

    看来秦英因于十千在场,有所忌惮。否则,这“镇南恶蛟”早已发作,杀将过来了。

    “起!”龙珷魏喊声,反手将皇甫崇负到背上。其双肩胛高隆,直如丘陵一般。

    “珷魏,放孤下来!秦英这厮交与本王,汝戮力对阵于十千!”

    “……嘁。先送你滚,真碍事。”龙珷魏不屑道。

    “碍他们的事罢!”皇甫崇跃下其背,举剑摆式。

    “放[屏蔽]屁,碍着老子!”龙珷魏舒开猿臂,肉似野马,筋如巨蔓,关节相撞,震荡不断。

    “住口!”皇甫崇怒道。

    皇甫崇与龙珷魏一问一答,自说自话,恼犯了秦英这个太岁,他咬住牙关:“你俩——”

    “哟,是老相好了~春禾①兄弟?于大帅?”

    这轻佻的嗓音,一闻而知:江玟属!

    秦英未复时,于十千电行蛇步,揪他避到深厅处。

    江玟属假笑道:“为何惧我如虎啊?有几位朋友,给您两位引见引见~”

    郑史帝,李画生及大批侍卫,更有千岁私卫火神兵,俱备齐刀枪,将帐厅围得铁铺也似。强弓硬弩,射住四角,声声只叫:“特来救驾,休教逃了反贼!”

    于十千颤声言道:“原来预伏已久?”

    皇甫崇登感异样。于十千可称得上一条好汉,岂会被这吓到……莫非?他是畏惧……?

    历经风云,政坛官场数年,皇甫崇的“变脸”端的炉火纯青,出神入化,丝毫不顾方才沾的满头灰,假意潇洒,仰天狂笑。虽然狼狈滑稽,却无人敢妄动。

    皇甫崇生性,本来不喜招收侍卫。上贡下赏,遣散了大半。然而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演武堂正好碰上了发饷之时。平时无影踪,发饷领头冲,试问哪个侍卫今日不欲大展身手?

    龙珷魏抢个先着:他将皇甫崇护退至人丛中,飞纵至前。

    于十千叫道:“来得好!”大开门户。龙珷魏正路突进,于十千此举当是卖个破绽,要夹龙珷魏手。龙珷魏何等奸猾人物,足尖微偏,便拐到秦英跟前。双拳上下翻飞,秦英抵挡不住,连连中拳。

    “秦弟!”于十千疾奔,情急之下步法错乱。龙珷魏本来就冲于十千而来,私意不在秦英……

    说时迟,那时快,于十千才走数步,李画生凑近王前,信誓旦旦道:“千岁若下令,万箭齐射于十千,可保必杀,且不伤珷魏!”(侍卫要干功,亦多有欲放箭者)

    皇甫崇未下令时,龙珷魏邪笑:“来得好!”却径直揪起昏沉沉的秦英,向皇甫崇丢来。

    “扑……通!”闷响。

    皇甫崇心血上冲,耳边震响,脚边挺尸的秦英,不亚于森蚺巨蟒……

    郑史帝厉啸:“护好千岁!龙珷魏我[屏蔽]!”龙珷魏混战之中,假装未闻。

    于十千见秦英被丢出,心神大乱,面门上中了龙珷魏一拳,登时血流如注。他就地下腰,扭身卧地溜滑。待靴尖勾到秦英,收脚起身。其姿态淡雅,如舞如蹈。

    龙珷魏以为于十千多护一人,不能拿出十分精神来应付他,得理不饶人般,狂风骤雨地用上数套拳脚。于十千连退,龙珷魏虎吼一声,扑将上去。

    于十千抬脚连环踢腿,似乎正是为龙珷魏这招疾冲而生。龙珷魏不防,颔骨,额头都中了飞脚,险地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怀抱秦英,于十千难以动拳。为使鞭腿,他游走堂内,只求总与龙珷魏相持数尺之距。龙珷魏拭去鼻血,二度猛扑,居高而下。于十千金鸡独立式,候其迫近,微曲力足,凌空掀身,闲脚直从下给予龙珷魏一记飞踢,着实狠辣。龙珷魏中了这脚,汨汨血流,再止不住。

    龙珷魏大有失尽晚节之感,发起莽性了,怒脱内衫。于十千忽然将秦英望地上一放,欺龙珷魏衣冠遮眼,如老猿绕树般扯布条缠住龙珷魏,正合“以柔克刚”之法。龙珷魏空有开山裂石之力,被于十千左右捶打。格档及时,仍重伤处处。

    于十千肘击其颔,转臂以拳砸面。继而以膝抵住龙珷魏,使其略离地面,膝击腰腹部,臂弯锁住龙珷魏上身。估摸龙珷魏要挣脱,又将其推开,冲拳数次,“嗵嗵嗵”地打在龙珷魏胸腔上。掌击回拉,左鞭腿打在龙珷魏右腰处,直接将他带出数米。

    龙珷魏挣开衣服布团,深吸一气——剧痛蹲倒。贲勇如他,还想“呸”地吐尽血并放刁于敌,可惜只“呸”得一口,便呕个没完。

    皇甫崇静观于十千,秦英受伤亦重,于十千伸手点封住他几处穴道。

    江玟属一个响指,侍卫逼上。

    “且慢!”龙珷魏强支起身,“你小子[屏蔽]挺厉……”

    “害”字还未脱口,于十千又攻过来,这次却中龙珷魏下怀。他凝神聚气,封住中心门户。于十千稍俯冲到其侧,以弓步立定,旋腰送拳,被龙珷魏劈头一阵血雾迷了眼,只好先退。

    那边秦英舞起方刀,砍落暗箭。龙珷魏这才抖身拔剑,众侍卫即不再偷袭。蓝墨长剑遥含星月,电闪雷鸣般轰击于十千咽喉要害处。于十千无愧体术大家,下腰直角,闪过此剑,又以手把住龙珷魏手腕。只见他发力横跳,双脚都缠上龙珷魏一手,全身蜷曲绞住龙珷魏手臂。

    于十千弓身来扭龙珷魏腕部,龙珷魏气沉丹田:“嗬!”低吼中,筋肉鼓起,纹丝不动。那边秦英挥刀砍来,龙珷魏转臂以于十千去挡,秦英只好退后。龙珷魏即大步流星,追上秦英,高踢左腿,搭在秦英肩上。秦英恼恨甩肩,龙珷魏收左扬右,扫在秦英锁骨上颈部,直将他扫倒,龙珷魏腾身压实。

    于十千又生一计,并腿夹骨,双脚如钳死扣龙珷魏左臂。龙珷魏咆哮抡臂,于十千如附骨之蛆,全身上下没有一丝松劲处。龙珷魏欲飞身摔掊,俯伏躯干,五指如钢铸铁浇,按牢于十千。此刻于十千亦无退路,被龙珷魏扼住咽处,于十千双目渐失神采,四肢黯然垂下……龙珷魏自称左臂有麒麟,看来不差,委实强悍!

    “啊啊啊啊啊!”秦英狂啸,龙珷魏一震,周边侍卫亦讶异。这狂啸立唤起于十千,他挺收小腹,拢起四肢去夹龙珷魏。

    “咯吱。”

    断了?

    龙珷魏面唇青白,巨颤不断,却不吭气。于十千乘其无力,好歹逃出。

    “哼哼,有碍观瞻呐!”玟属幸灾乐祸道。

    龙珷魏还压着秦英,他拼尽平生之力,下死劲快打了秦英数十拳。于十千又来救人,龙珷魏丢下沙包,高举双手一捞,扒往于十千两肩。

    于十千后势太强,收力不及,被龙珷魏纳怀撞地,奋额直撞。如此险境,于十千居然弯躯倒翻,脚钩龙珷魏背部,逃离了龙珷魏臂弯。

    “千岁且休感叹,珷叔似乎支撑不了多久……”李画生扯皇甫崇襟角低语,却扯下块补丁。

    “尔等可自度,有能助之者否?”皇甫崇冷笑。

    龙珷魏此时近疯似癫,和于十千揎拳飞腿,难舍难离。

    死斗!

    此所谓你死我活,夺命之战也!

    于十千知久战不利,便出阴招,只算龙珷魏左臂。龙珷魏一反常态,拳脚古朴守正。

    皇甫崇心说:龙珷魏最擅以快袭带乱敌手,今却以下风姿态对阵,打着什么算盘?一息制胜么?

    龙珷魏一拳,于十千侧闪轮转,叉腿盘上珷魏腰间:“曲终,人散!”硬扳龙珷魏左手。

    “呃啊啊啊!”龙珷魏跪倒。

    不好?

    龙珷魏气闷呻吟,双目血红,却渐渐闭上。

    于十千松腿欲离,龙珷魏虎目猛睁:“龟——孙——!”

    左手早不能握拳,龙珷魏以腕狠砸于十千!换言之,以一柄人骨铸就的钝器!

    “噫!”郑史帝疑道,“珷叔倒下后,一直在动的是右手啊……为何是左手?”

    ……如此观之,郑史帝尚且天真。

    龙珷魏以木桩打法,拳拳到肉,份量十足:“老子[屏蔽]是左撇子!”

    ①春禾:秦英为杀叶少锋,化名“春禾”潜伏其军中,却反被擒下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