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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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踏月公子

    酒虫问道,“既在洞穴里,又怎么捉不住?是人进不去吗?”

    铁铮道,“人能进去,但进去也没用,那洞穴里并不是平地,只走进洞穴两丈,路就断了,下面黑漆漆的,是个地下河流。像个悬崖似的,足有几百丈深,那四眼蝙蝠就在断壁上生存,要想捉住它,除非生条翅膀飞下去。我们几个不中用的,带了网子,拿着火把,进到山洞里去捉,好不容易等它飞上来网住了它,却被它咬破渔网,又逃了去,轻易不敢出来了。我等又垂头丧气的回到老窝,只点起灯来发愁。”

    酒虫忽地问道,“将丐帮弟子集合需要多长时间?”

    铁铮微一沉吟,“半个时辰足够。”

    陆柔一喜,他听方才铁铮吩咐时又是城北,又是东关的。更担心丐帮弟子都是慵懒成性,纵然人人都肯去,等到了青麟侯府也已过去了多时。

    又听酒虫道,“半个时辰我也够了。”

    铁铮不解,问道,“什么?”

    陆柔微微一笑,已猜到他心意,道,“他是要替你捉拿蝙蝠。”她深知酒虫轻功极高,寻思捉只蝙蝠还不是手到擒来。是以说话声中极是轻松。不料铁铮听了,毫无喜色,顿时叹气,摇头道,“兄弟不可,那断壁陡峭又漆黑,便是鸟儿都难以落足,你纵然轻功似神,也绝捉不到。”

    酒虫苦道,“我在这世间的朋友已经没有几个,你要让我孤零零的活着吗?”这句话发自肺腑,当真是他想起这十几年来一人行走江湖,虽然潇洒快活,却也真是孤单冷清。大有辛酸之意。

    陆柔听他语气伤感,不知怎的,心里也对他颇为同情。

    酒虫眼见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也担心再拖延下去,青麟侯府支撑不住,当下便斩钉截铁道,“老叫化别罗嗦了,快带我去。”

    铁铮深知此人脾气古怪,他要干的事旁人绝阻挡不了,心想,“我便带他去看看,好让他知难而退。也免得他心怀内疚。”也果真不罗嗦,拿下柱子上的火把,递给酒虫,又取下两只,先问陆柔,“女娃是要救父亲,还是去山洞?”

    陆柔心里惦记父亲安危,但想起青麟侯府一伙家丁也是训练有素,纵然再不济,也能顶上半个时辰,何况自己只身便去了,杀得一两个人,也无关大局。又对那四眼蝙蝠极有兴趣,就说,“有丐帮子弟相助,青麟侯府焉能不太平无事。”言下对丐帮甚是恭维,说的铁铮连声发笑,递给她火把,自己留了一只。走出庙门。

    三人绕到神龙庙后面,走不多远,果见一处圆形的漆黑,洞口虽不大,但一人弯腰也能轻易通过。铁铮举了火把,当先进入。酒虫和陆柔陆续钻进山洞,突然眼前就豁然开朗了,里面空间不小,果真如铁铮所言,面前不远处已没了路,好似地面突然断去一截。陆柔一声惊呼,“原来这里面竟是别有洞天。”

    地上一张渔网,上面破了一个大洞,想是铁铮没捉到四眼蝙蝠,便恼的连网都不要了。三人往前走了几步,隐隐听到下面有水流簌簌作响,不知是从哪里流来的暗河。站在此处往正前方看,离那断面几尺远,又是光秃秃的洞壁,毫无借力之处。陆柔站在断面边缘,脚下泥土松软,竟踩了个空,忽觉背后一只手抓住衣襟,原来是酒虫担心土层松软,生怕陆柔失足滑落。陆柔心里一暖,朝下望去,果然一只大蝙蝠倒挂在洞壁里的一块岩石上。再看整个地形,方知铁帮主所言非虚,人要想捉住那蝙蝠,只怕生了翅膀也未必极它灵活。纵然轻功极高明之人,一个踩不稳,便落到了这堪比悬崖高度的水中,不被淹死,先被摔死了。陆柔顿时心凉,想到铁老帮主终归治不了伤了,不禁一阵难过。

    酒虫不需探首,也将下面情况看的清清楚楚。面色凝重,蹙眉皱眼的。

    铁铮一直留神他的脸色,此刻突然笑道,“兄弟,回去罢,我便挨着痛苦,也能跟你喝...”谁知他未说完,酒虫忽地把陆柔向后一拽,自己竟纵身跳了下去。铁铮跟陆柔同时发出惊呼,两人都是赶忙俯下身子,平躺在地上,只露出一个脑袋,向下观望。

    只见酒虫的身形急速下坠,手里的火把飘忽不定,在下面几尺宽的地方一闪一闪的。他下沉的身形虽快,但没发出一丝声音,是他不敢惊动蝙蝠,免得蝙蝠飞走,要捉它更是艰难了。待他落到那蝙蝠身边,右脚忽地在洞壁一点,本来是要借力跃起的。但洞壁被水汽浸的潮湿松软,这一踏,踩掉了一片土壤,身子没有了借力,便栽了下去。

    铁陆两人瞧得明白,见酒虫身子下坠的更急,不禁替他捏了一把汗。却见酒虫左足在右脚上一点,身子竟又凌空跃起。真像只飞鹰一般。此等借力,真可说是神乎其神了。

    铁铮长舒一口气,赞道,“果然不愧是踏月公子沈飞星。”

    陆柔闻言,陡然怔住,好似被闪电击中天灵。失声道,“他...他便是沈飞星么?”

    铁铮见她与沈飞星同来,自然是以为她知道的,听她一问,只回答道,:“除了他谁有这般轻功?”但眼睛却只盯着下面。

    此刻陆柔真是万般思绪涌上心头,她只喃喃道,“我早该想到的,他的轻功的确骇人。我用假死诬陷了他,他却不怪我,还来帮我。我真是不识好人心。”忽地又想起他在那破屋中曾说,“若是认出他,给他脸上亲一口吧。”不禁脸上又是一阵羞红仿佛盛开的花朵,但花朵又怎比得上美人醉人?

    铁铮一心注意沈飞星的身形,对陆柔的自言自语置若罔闻。忽然一声大喝,“捉住了。”

    陆柔收敛心思,又凝神望去,见沈飞星一手拿火把,另一只手攥着四眼蝙蝠,正凌空上跃。但跃到一半,气力先尽,竟又向下垂去。洞壁离得虽不远,但他既在空中,便无法再挪动身形,就算伸长了手臂也绝够不着洞壁。何况洞壁上的土又松又软,碰到了也无非是刚才的场景一样。铁铮重重的叹口气,悔不该将他带来,送了性命。

    却见沈飞星忽然松开火把,等火把掉到双脚旁,双脚踏在火把上,身子便又有了着力,如同被一根无形绳索提拉上来。姿态甚是潇洒。

    陆柔又惊又喜,沈飞星一跃上来,就被她扶住身形。沈飞星吐出一口气,笑呵呵的看着她。陆柔本有千万问题想问,但此刻,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将双目转移到四眼蝙蝠上,不敢看他眼神。

    铁铮攥住拳头,伸出大拇指,在沈飞星脸上扬了扬,笑道,“老叫化子真是服了,兄弟你的轻功不但没搁下,反而更胜往昔,若是你还在江湖里混,又哪有别人扬名的机会。”

    沈飞星慵懒一笑,将蝙蝠递到他眼前,说,“你看看是不是这只。”

    铁铮看去,这蝙蝠长着两只长牙,体型硕大,正是四眼蝙蝠。犹自不停挣扎,想用长牙去咬沈飞星的手,但沈飞星的拿法巧妙,却是被他咬不着。铁铮神色异常喜悦,将火把递给沈飞星,双手小心翼翼的接过来道,“有了这东西,老叫化的疼痛便解了,疼痛一解。武功也就恢复了。”他跟沈飞星多年故交,也不必道谢。只转了身要走。

    沈飞星见陆柔也不说话,十分意外,他本以为陆柔小孩心性,见了这古怪的东西,必是要大看特看的。谁知竟一言不发,好似怀着极大心事一般。却又隐隐偷笑,全然不是替父亲担心。沈飞星好生奇怪,不知她在想什么?

    便说道,“走吧。”

    陆柔也不知他说的什么,只随口答道:“哦。”心里想的却是,“我现在认出了他,那要不要给他...”想到此处,便不敢再往下想,却又觉得他在黑室里说的玩笑话,似乎一直在耳边回荡。真是奇怪。

    随沈飞星走出山洞,又回到庙里,陆柔仍是一字不说,走路时也心不在焉,险些被庙的门槛绊倒。

    沈飞星大是不解,怎的片刻不见,这女孩就变了模样。他向铁铮望去,只盼从铁铮神情看出异常,但铁铮得了四眼蝙蝠,如获至宝,只是盘算着该如何取毒。又怎理会沈飞星。

    沈飞星只好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陆柔道,“你为什么骗我?”

    沈飞星一怔,道,“什么事骗你?”

    陆柔道,“你为什么不说你是沈飞星?”

    沈飞星这才恍然,知道是铁铮说走了嘴,失笑道,“我又没说过我不是?”

    陆柔虽然没理,但依旧撇撇嘴,道,“你是大人物,耍我小孩子玩是不是?”

    她装作生气的模样,但装的一点也不像,反而被自己逗的痴痴笑起来。

    这一笑沈飞星也不禁看呆了。

    陆柔又道,“你这么大的名声,怎么二十年没在江湖上出现呢?”

    沈飞星道,“每一代自有每一代的名侠,我已是上一代的人。”

    这句话耐人寻味,陆柔又在心里细细咀嚼着。

    沈飞星给铁铮捉了四眼蝙蝠,了了心愿,又恐青麟侯府真的被攻破,陆柔便从离家出走,变成无家可归了。便走出庙门,看了看天色,知道又过去了近半个时辰,道,:“陆姑娘,咱们走吧。”

    陆柔应了一声,心里在想,“他之前叫过我‘柔儿’的,怎的现在又叫我陆姑娘,是生我气了吗?”但见沈飞星脸上总是挂着慵懒的浅笑。随即又想,“他是成名的大英雄。岂能对我说的话在意?”

    就跟沈飞星依着来路返回。忽见铁铮追了出来,手上已没有了四眼蝙蝠,像是被他放了起来。他从怀里掏出一物,黑黝黝的,是个铁做的令牌。

    将它交给沈飞星,道,“兄弟,这东西你拿着吧。”

    陆柔不知是何物,但沈飞星却一眼就看出这是丐帮历任帮主相传的信物,叫做传丐令。见此物如见帮主,拿此物者,说出的话,便是帮主的命令。

    沈飞星不知他是何意,只缩了手不接,又听铁铮道,“丐帮能否成名,就看此一战了。兄弟莫要小看这几十号人,无一不是武功高强之辈,只因那些不入流的货色早已滚出丐帮了。但总归是几十号人,康长老威望虽高,头脑却不那么灵活,便请你去暗中指挥。你...你是要去的吧。”

    沈飞星微一沉吟,终于接了过来,心想,“等事情了结之后,我自当再给他送回来就是。”朗声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铁兄,咱们江湖再见吧。”

    说罢,便同陆柔又施展轻功离去了。

    赶路中,陆柔便问道,“他给你的是什么?”

    沈飞星道,“是传丐令,有了它就能号令丐帮中人。”

    陆柔想不到小小一枚令牌竟还有这样的功效,又问,“若是拿着找个铁匠又做一块,却不知丐帮里的人能识得吗?”

    沈飞星轻笑一声道,“你以为这是普通的铁吗?这乃是稀少珍贵玄铁制成,刀砍不烂,火烧不化。水浸不銹。丐帮帮主等有一日穷的没吃没喝时,便拿去当铺当成银两,也够买上两个烧饼了。”

    陆柔听得呵呵发笑,也知他故意说笑,如此东西,谁会去当,又听沈飞星正色道,“现在来说,这东西似乎并不那么珍贵了,但在二十年前,拿着它能号令全天下的乞丐,你说威不威风?就跟大将军手里的兵符是一样的。也并非没人想过仿造,一是不那么容易伪造,二是这令牌一直在丐帮帮主手里,又怎会无缘无故的流了出去,拿着它的人若不是德高望重,反而更容易被识破。招来杀身之祸。”

    陆柔听了,更多了几分对这枚令牌的重视。

    两人脚下没停,片刻间就出了徐家庄,来到通往青麟侯府的主干道上,这条路又宽又阔,已有人声响动,正是临近街上小商贩。天边黑中透着白,看来黎明已经到来。街上青砖更显得有些亮堂。

    沈飞星忽地止住身形,蹲下查看地面,见地面上许多鞋印。说道,:“怎么有这么多人经过?”

    陆柔听了不以为然,道,“或许是赶路的客商。这地方时常有这些人来的。”

    沈飞星轻摇头,说道,“这些脚印沉稳有力,压的青砖留下印子,显然经过之人武功不弱。”

    陆柔立刻想到了秦萧水,赶忙道,“糟了,莫不是秦萧水那伙人?”

    沈飞星曾听陆柔详细说起事情经过,随即明白,又连连查看了周围,。果然又发现这路上的鞋印已走出很远。

    便道,“看来秦萧水已经动手了,柔儿,我们赶快走。”

    陆柔陡然又担心起来,两人立刻便又动起身形,朝青麟侯府奔去。行到路上,沈飞星看见街上有人,便问了几句。这人守着摊子战战兢兢的道,“是有一伙人往西去了,各个带着刀子棍棒,模样真是吓人,领头的是个矮汉子,挂着披风十分威风。”

    沈飞星暗道不妙,若是让秦萧水也加入了战团,丐帮的那几十号人便也无济于事了。背起陆柔,飞快的奔去。

    片刻之后,已离青麟侯府不远,天色更亮了一些,但这附近的几条街却空无一人,想是附近的人知道消息,不敢出门。沈飞星双耳灵敏,听见隐隐有兵器相交的声音,心道,“莫非是司徒胜或是秦萧水攻进了青麟侯府?否则青麟侯府只需用箭射他们便是,何来打斗之声?”

    便更是发足狂奔。离得再近一些,已远远看到青麟侯府的府宅,府宅外一群人私斗在一起,打的身形缠在一起,喝声骤起,你来我往的,十分凶恶。陆柔眼力差些,只道是秦萧水已打进青麟侯府,顿时泣不成声。沈飞星道,“不需担心,是丐帮的人。”陆柔闻言细细看去,果觉厮打的人群里有一伙似是叫花子模样,她又破涕为笑,以为爹爹得救,就从沈飞星背上跳下,要冲上去,也杀几个人出出恶气。

    沈飞星将她拦住,道,:“怎么没看见风水门的人?”他心里甚奇,听陆柔言道,秦萧水这次带来的人已挤满了林子,这么多人就是摞在一块也好大的一片面积,怎的,在这条并没有什么藏身之处的大街上却不见丝毫人迹。

    陆柔再看,侯府门前挤满了这伙人,但那数量远比不上在林中见到的风水门众人数多。又不禁喜道,“莫非是秦萧水瞧见丐帮来帮忙,便走了?”

    沈飞星却摇头道,“秦萧水此次带了这么多人,断不会轻易罢手。”

    这条街平日十分繁华,街的两旁建的是宋朝典型复居式小楼,每个小楼都建了二层,甚至有人为了追求气派,还在顶部建了阁楼。小楼相互连在一起,延绵不断,此起彼伏,若非此刻冷冷清清的,端的是一派欣欣向荣的境状。忽地,前面一座楼,大门紧闭,窗户全关,但三层的阁楼上,窗户却动了一动,又即闭合,只是没闭严实,露出一道缝来。

    沈飞星自知是有人推开在暗中观察,但又瞧不见里面是什么人。便拉着陆柔又走近一些。这下便瞧清了,窗子缝里,露出一半人脸,阴骛又深沉,一双眼睛紧盯着青麟侯府,动也不动好似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