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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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侯府之难(七)

    陆柔心下却高兴不起来了,只因她行走过几次江湖,也知道,丐帮纵然还有几百号人,但也是分散在各处,如何能与名头正盛的血刀帮和风水门相斗?酒虫看她脸色,猜到她心意,道:“莫要小瞧丐帮,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想想,天下那么多叫花子,他们虽然并不一定个个入丐帮,但若遇见乞丐头,发下话来,要他们干什么,他们不就得干什么吗?这神龙庙里住着丐帮帮主,虽然破破烂烂的,却还是丐帮总坛呢?”陆柔听了,轻视之心稍减,吐了吐舌头。

    见酒虫走了过去,自己也一言不发的跟进去。

    酒虫见庙里火光闪烁,全然不是夜里睡觉的模样,心知有异,刚一踏进门就看到,正对庙门一座好大的龙王爷雕像,怒目圆睁,十分慑人,只是却落满了灰尘。旁边摆着两张供桌,但上面却放着几只破碗,显然是被乞丐当成了餐桌。庙中四根大柱子上插着火把。照的庙里明亮。七八个乞丐盘坐在地上,一个个愁容满面,发着叹息,竟未察觉有人走进来。

    直到酒虫轻咳一声,这些人才朝庙门看了一眼。只见两个穿着打扮也像是叫花子的人立在门口,女的柔美异常,却是郁郁神情,跟他们差不多。再看这男的,虽然胡子拉碴,但双眼精光爆射,脸带轻笑,十分高深莫测。是以这七八个人倒是只看向酒虫,却只在陆柔脸上扫了一眼。

    陆柔见这七八个人都已年龄不小,料知他们都是丐帮中资历较深的几个人。只是怎的各个神情烦恼,宛如亲人死了一般?

    那七八个乞丐中站起一人,约有五十岁年纪,十分沉稳,脸色威严中还带着一股病色。他身上穿的花子服也与旁人不一样,别人最多打上七八个补丁,但他的衣服却像是补丁做成的。灰一块,白一块,黄一块的。不少地方针脚已开了线,露出黝黑的皮肤。

    他望了望这两人,见他们两人穿的是叫花子衣服,心道,“这两人也是丐帮中人吗?怎的我从未见过?”这人正是现任的丐帮帮主铁铮,自从韩城死后,丐帮落魄,他深知正是规矩不严导致,所以立下规矩,要加入丐帮,必须先经他同意。是以,他没见过两人,心中十分好奇。

    当下只说道,“两位是来这里歇脚吗?请进吧。”说话中不卑不亢的,作了个请的姿势。余下七丐见帮主站起,也都站到他身旁,似乎是怕他跌倒似的,准备着随时扶住他。

    陆柔心奇,“这乞丐就算老些,也不会连站都站不住吧。”

    酒虫轻笑一声,道,“铁兄,怎的不认识了?”陆柔见酒虫称他铁兄,颇觉意外,寻思:“这酒虫比他年轻那么多,称他一声大叔也不为过,怎的跟他称兄道弟的。”

    老丐铁铮怔了一怔,揉了揉双眼,随即认出了酒虫,大喜道,“兄弟,你...”他惊喜之下竟是话也说不利索。众丐见他平日里对自己不能振兴丐帮名声而深深自责,整日都是愁眉苦脸,不曾有过喜色,但此刻竟是激动之极,无不诧异。

    老丐抓住酒虫的手,将他拉进庙里,模样甚是亲热,陆柔也随之进去。

    铁铮知道老友好酒,叙旧的话不说,先自招呼那七人拿上酒来。便走出一丐,答声‘好,’从墙角拿出一个酒坛,酒坛上扣着一只碗,取下来后,坛口竟还扣着一只小碗,陆柔见状,知是好酒,所以才这般贮藏,怕走了酒气。也不由得起了好奇之心,凑近了一些,想看看这些叫花子能有什么好酒。

    铁铮将小碗取走,坛里冒出酒气,陆柔一闻,酒气直呛鼻子,大失所望。又听铁铮道,“来,兄弟,这坛子里泡着三寸长的蜈蚣,几只毒蝎跟两泡五步蛇的蛇胆。你喝了吧。”

    陆柔听得就已经头皮发麻,心中作呕,却见酒鬼垂涎欲滴,也不谦让,端过来就喝了。喝完一抹嘴唇,赞叹道,“这酒真美,比皇帝老儿的琼浆玉液还可口的多。”

    陆柔心想,“皇帝的酒你也喝过?”酒虫把酒坛递到陆柔跟前,说道,“这是大增功力的酒,你也喝几口吧。”陆柔听之已觉得瘆得慌,哪敢喝,慌忙摆手道,“我不敢喝。”

    八丐听得她言语惊慌,有一股小女孩家可爱的容貌,都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

    铁铮一拍酒虫肩头,又掰着手指数着,道,“兄弟,自那次西湖游玩后,咱们也得有六年,不,七年未见了,你怎的越发不注意容颜了,要知道当年你可是好一个翩翩公子,迷倒了多少娇滴滴的小姑娘。”

    陆柔听得大为好奇,不禁看向酒虫的脸,只觉他脸上布满风尘,五官清癯,若不是下巴上留着杂乱的胡须,端的也称得上仪表堂堂。只是却无心打扮,远远一看,叫人只注意他满身的酒气,与破烂的穿着。听这老丐言语之意,似乎这酒虫曾经也是江湖里有来头的人,又不禁在脑海中将父亲对她说过的成名人物想了一个遍,却也想不出这人是谁。

    酒虫笑道,“我虽是越长越不讨人喜,但铁兄不见老就难了。”他本是调侃之意,铁铮听了也不以为然,只是自顾自的叹了口气,又道,“也真是奇怪,怎的不见你变老?莫非是吃了太上老君的灵丹妙药?”

    说罢两人相互笑了起来。铁铮又拉着酒虫的手,对众丐道,“来,我好叫你们认识一下,这人是...”乞丐们正等帮主引见,都凑到前来,生怕听不清这人的名号。就连陆柔也十分感兴趣,微笑着,竖着耳朵静等老丐说出来。

    但酒虫忽地插口道,“铁兄不忙说,我今日来,正是有要事,还请铁兄帮忙,帮过之后,我自当再盗来好酒,与各位共饮。”说完,双手抱拳,对着众丐,施了个礼。众丐见他神采奕奕,帮主又对他十分亲热,均知这必是江湖里了不起的人物,遂弯下腰来,也回了礼。

    铁铮瞧酒虫脸色凝重,当下也不罗嗦,道,“请讲。”

    酒虫道,“丐帮以前好大的名头,但近年来实已没落的很。铁兄,我说的对不对?”众丐闻言,皆是垂头丧气,比之刚才愁容满面的样子又是另一幅表情。

    陆柔只道他是要出口求救,却听酒虫说起以前来,好生不解,继续听下去。

    “以铁兄的志气,难道不想振兴丐帮大业吗?”酒虫道。

    铁铮又叹了一口气道,“如何不想,但现下青麟侯府,血刀帮,风水门。各据一方势力,在江湖上威风的很,老夫无能,只好看着丐帮再难兴盛。”

    酒虫悠悠道,“非也非也。铁兄只是缺少个机会。若是能率领丐帮一战成名,岂愁祖业不兴盛?”

    铁铮闻言,微微思索,道,“兄弟是说让我带着丐帮,攻进血刀帮?“青麟候城府极深,从不在明面上干什么不义之举,是以在江湖上名声尚可,风水门更是深居千帆湖,少在武林作为,因此在中原武林上,既没有称赞,也没有人说什么不是。只有血刀帮臭名昭著。人人欲除之而后快,但又迫于司徒胜的淫威,没有哪个帮派敢当这个出头鸟。

    铁铮又叹了口气,道,“可现在丐帮虽然还有几百号人,但都流落四方,其中好手更是不多,帮中长老还剩下四个,九袋以上的弟子一个巴掌就能数的过来,何况我...”他不想在老朋友面前诉苦,说到自己时便住口不提。

    酒虫道,“眼下却有一个大便宜,你要不要捡?”陆柔听他终于说到正事上,便斜眼去看老丐的神色。

    果然老丐急忙问道,“什么便宜?”

    酒虫道,“现下,血刀帮正围在青麟侯府的外面,两股人马已交战多时,早已疲惫不堪,互有损耗,如果这时有一队奇兵,不消多了,只要有五十人,便可和陆青麟里应外合,彻底灭了血刀帮。”

    铁铮闻言,大吃一惊,道,“有这等事?”

    酒虫轻推陆柔,道,“这位便是陆青麟的女儿。”

    铁铮瞧瞧陆柔,又瞧瞧酒虫,双眼一转,古怪一笑,道,“难怪兄弟又管起了闲事,原来要救的是...这位姑娘的高堂。”

    他话语中将陆柔说的与酒虫关系分外亲密,说的陆柔羞红了脸。酒虫又对陆柔使个眼色,陆柔随即拜倒,躬身道,“请老前辈主持公道,铲除邪道,救我爹爹。”

    铁铮赶忙扶起她,陆柔只觉身子轻飘飘的,一股柔和巨力从手臂传来,这老叫化子轻描淡写竟能使出如此功力,也令陆柔钦佩,只听他笑道,“主持公道谈不上,但我兄弟既然开了口,便舍上这条老命也要帮上一帮的。”他又话锋一转,对酒虫正色道,“丐帮沉寂了二十多年,正要让武林同道看看江湖第一大帮的威风。”他虽然义正言辞,但说到‘第一大帮’四个字时,也有些语声减弱,底气不足。

    铁铮回过身来,七个乞丐听酒虫说起有个大便宜时,便有了兴趣,又听酒虫言道‘只消五十人,便可和陆青麟里应外合,彻底灭了血刀帮。’心里已在暗自盘算,“如果血刀帮真的了结在丐帮手里,对丐帮当真是一件大好事,不但能一雪二十年前的大耻,也能让我们这帮老骨头,再风光一把。即便死了,也好过躲在这江湖的一角苟延残喘。”

    他们还不等铁铮发号施令,便已齐声答道,“斩妖除魔,乃我辈修真人士理所应当之事。”脸上大有慷慨就义的神情。看的陆柔心里也十分感激,在心里叹道,“爹爹说,丐帮尽是些无用之辈,我瞧这些人就英雄的很呢?多半是丐帮门下不争气的弟子祸害了丐帮的名声。”

    铁铮发令道,“甚好,康,陈两位长老,速去城北调集弟子,张,王两位去东关,郑,赵,许三位去柳曲镇把所有丐帮弟子唤到青麟侯府,一切听康长老指挥。”这七丐各自应了一声,却不立即动身,康长老站出来道,“帮主,可你...”他话中大有担忧之情,铁铮挥挥手,又微微摇头,用眼神示意让他不要再说。

    康长老终于叹了口气,走出庙门,余下六人也显得颇为无奈,萧索的走了出去。这七丐竟似都有极大心事。

    陆柔心里实是不胜之喜,心道,“我原本以为就这几个人如何救得了爹爹?原来他们都分散在周围,一有要事,便能立即集合。”又忽地看见老丐似乎并没有随他们一起去的样子,心中好奇,寻思:“丐帮打仗,怎的帮主不出马?”又想起那康长老走时欲语还休的样子,便明白了,“这铁帮主脸上好大的晦气,像是生了病,又或是受了伤。”

    她小小年纪,爱憎却很分明,见这位铁帮主仗义伸手,虽然一多半是瞧着酒虫的面子,但相救的总归是自己爹爹,当下又是一拜,比之刚才更显虔诚,说道,“铁帮主,真令柔儿佩服,等以后我会和爹爹说,让他无论如何也要治好你的病。”铁铮扶起她,对她微微一笑,“小女孩家眼睛倒很亮。”

    却听酒虫说道,“此时正是酣睡的时刻,怎的这里灯火通明,莫非铁兄也做起了生意?”铁铮回以一笑,道,“我倒想作,只是叫花祖宗做起了买卖。丐帮岂不是变成了商会?”

    酒虫道,“铁兄,我瞧你眉目间带着黑气,可是被毒蛇咬了?”铁铮知他故意说笑,便道,“还是给你看出来了,不瞒兄弟,咱们今天见完,以后再见,说不定就是在阎王的宫殿里了。”

    酒虫虽笑,但心里却也着实担忧。问道,“几年不见,铁兄怎么学会绕弯子了,若是我瞧得不错,你可是练功走火入了魔?”

    铁铮无奈的点点头,道“是啊,一日我正练习本帮世传的武功,遮天蔽日功,正练到要紧处,突然天上降了个响雷,我心神分散,便有一股内力走进了五脏六腑,初时尚能克制,这几日却是五脏六腑被扰的七荤八素。不仅连原来的武功都使不出来,还好似骨头被醋泡了三天三夜一般,又疼又痒,真是活受罪。”

    陆柔听得仿佛感同身受,却又想象不出又疼又痒是何等滋味,但听他说话,似乎要比断上一条胳膊还痛苦,真是合了“活受罪”三个字。说道,“哦,我明白了,你痛的受不了,睡不着觉,便点着灯。又怎么不找郎中医?”

    酒虫道,“柔儿,你却不知道,丐帮最拿手的武功不是遮天蔽日,而是捉蛇的本事。常与毒物打交道,他们也自然免不了被毒蛇咬中,时间长了,竟是久病成医。所以历任丐帮帮主都是懂医术的好手。若是郎中能治好的伤,铁兄早已治好了。”

    铁铮失笑道,“好手谈不上,却会几个解毒的方子。好不容易找到一件东西,能够解老叫化的痛苦,却没捉住它。”

    陆柔甚奇,“为何解毒的药要说‘没捉住。’它会溜吗?”便问道,“那是什么?”

    铁铮道,“是庙后不远处,一个洞穴中的四眼蝙蝠。”

    陆柔见过不少蝙蝠,也曾出于玩心捉来看过,却不曾见四个眼的蝙蝠,听老丐一说,十分有兴趣,便问道,“怎的有四只眼的蝙蝠?”

    铁铮道,“倒非真的四只眼,只因这蝙蝠长得奇特,嘴里两颗尖牙长得露出嘴唇,伸到了脸上,乍一看,就像是两只眼睛下又长了两只眼。老叫化正是要用它的毒来治伤,这便是丐帮古老相传的功法,以毒攻毒。”

    陆柔听得啧啧称奇,暗道,“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毒药竟然也能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