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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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侯府之难(六)

    陆柔没察觉又继续说了下去,说杨一平为了让这场假象看起来更真一些,就想到了用消失已久的沈飞星当幌子,一是他久不现身江湖,父亲查来查去,纵然查不到也不会牵连别人,二是陆柔死在房里,旁人也没这等轻功逃脱,若说是沈飞星,旁人都知道他轻功极高,便也不再怀疑,使陆柔的死显得更合理。

    那日一早,杨一平找来身材跟陆柔差不多的女子,借着给陆柔送水的机会来到了新房,给她脸上施下易容之术,细细观看,与陆柔有几分相似了,再想新娘出嫁都是浓妆艳抹,本就与平日素颜大有不同。又叫陆柔在她胸口上印了个银白色的掌印。考虑周全觉得并无闪失,就嘱咐好那女子,递给她丹药。

    真陆柔便又装成丫鬟,随着杨一平走出新房,一路上,但见人人张灯结彩,洋溢喜色,竟无一人察觉。陆柔大喜,趁机溜出青麟侯府。那时,正是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街上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只有一个乞丐正伏在墙角里抱着一根打狗棍酣睡。陆柔担心事情败露,不敢贸然走远,又恐被来的客人认出。便叫醒了乞丐,掏出一锭银子,说买下这身衣服。

    那乞丐不识陆柔,以为这人在拿他打趣,正要发脾气,却见这银子已经抛到身上,他大喜过望,连声道谢,赶忙把衣服脱了下来,还问,陆柔要不要内衣,陆柔脸色一红,没理会他接过衣服就走了。

    等到接亲时刻,远远看见青麟侯府的客人连摇头带叹气的走出来,陆柔暗暗发笑,知道果然给瞒了过去。一伸懒腰,说道,这次要走远一些,等爹爹消了气再说。刚走到大街上,便遇见了酒鬼跟小火神。

    那酒鬼听陆柔说完,一向带笑的脸竟换了副表情,变得目瞪口呆。摸了一下脑门,想到小火神心心念念的陆家大小姐到了眼前却又认不出,两人还险些打起来。不禁哈哈大笑。

    陆柔只道他听得出奇,说道,“也当真是我命好,两次遇到了你,你喜欢喝酒,我让爹爹将府里的酒全拿出送给你。”

    酒鬼叹了口气,大有委屈之情,道,“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却要替沈飞星抱不平,他又如何招你了?替你背上这个黑锅?”

    陆柔大有羞愧之意,露出尴尬之笑说道,“是啊,我好对不起他,以后若是见到他,我要给他磕三个响头赔罪。”

    酒鬼见陆柔说的认认真真,知她确实心中有愧,道,“罢了,他不需什么响头,倒是喜欢像你这样的漂亮小姑娘,以后若是认出他,给他在脸上亲一口吧。”

    陆柔嗔道,“别胡说,他是前辈,岂能跟我...跟我开玩笑。”

    酒鬼不以为然道,“他算什么前辈,最多是个被骗的笨蛋。”

    陆柔大奇,“怎的,你认识他?”

    酒鬼道,“不认识,不认识,只是听说过。”

    陆柔忽问,“那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酒鬼喝了一口酒,双眼不见醉,但眼眶里的眼珠却动也不动,似是想事入了神,忽地又摇摇头,随即又笑道,“过去的人,还管他是好是坏做什么?故人,故人,已经故去的人了,何必再想。”

    他不像是回答陆柔,却像是自言自语,陆柔听得不知所踪,只觉他话语中似是大有凄凉之意,似是有什么伤心事。便开口问道,“你武功那么高,还有敌不过的人吗?”

    酒鬼只是连连发笑,却也不作答。

    两人又是沉默一会,酒鬼将那坛酒喝尽了,抛在地上。陆柔霍然站起身,说道,“你不会真的无名无姓吧?”

    酒鬼微一沉吟,笑道,“姓名乃俗尘之物,我整日醉醺醺的,不如叫我酒人吧?”

    陆柔轻笑,笑声极是清脆,如同风铃一般。她笑盈盈的道,“酒人不好听,别人听到我这样喊你,只道是救人,而非酒人。你若是不怪的话,我叫你酒虫好不好?”

    酒虫笑了笑,道,“为什么不是酒鬼,醉鬼?”陆柔摇摇头道:“你是好人,我不想你变鬼。”酒虫听她说的郑重,不禁觉得好笑,道:“好,那就酒虫吧,反正我身上最不缺的就是酒虫。”

    陆柔道,“那我便要走了,若是青麟侯府还在的话,你想喝酒尽管去找我,有你这样一位朋友,我也高兴的很呢。”她虽是在笑,但笑中却殊无半点欢喜之意,酒虫知她替父亲担忧,便道,“你要去救青麟候吗?有法子吗?”

    陆柔道,“是的。我要去告诉司徒胜,让他罢手。”

    酒虫叹了口气,道,“我若是司徒胜,必然捉住你,来要挟令尊,”

    陆柔当场愕然,说不出话来,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是啊,我当真想的太简单了。”

    酒虫又道,“何况,凭你只言片语,司徒胜没见到秦萧水,又岂会相信?你女孩家考虑事情未免太单纯了。”

    陆柔心下甚是焦急,连连在心里发问,“我该怎么办?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青麟侯府被攻破吗?”她忽地目光又落在酒虫身上,生出一个念头,“我若是求他帮忙,不知道他肯吗?”但陆柔也知这种江湖帮派拼杀,并非是江湖比武,凭武功高低就可以扭转的,便是一双手再强如何敌得过上百人?知道若是求酒虫帮忙,实在是强人所难。可自己心里又没有计策,只是秀眉紧皱,说不出的愁容。

    酒虫见她看了自己一眼。脸上欣喜,忽然又神色黯淡下去,知她心里所想。又见陆柔一张秀脸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楚楚动人,眉清齿皓,更是不忍。心里暗道,“沈飞星啊沈飞星,你当真是改不了老毛病,一见到漂亮姑娘就心软了。”

    他道,“你可知神龙庙在何处?”

    陆柔被他一问,茫然答道:“知道,在城南十里处。时常聚着许多叫花子。”

    酒虫道,“甚好,那我们便赶快去。”

    陆柔大是不解,问道,“去干嘛?”酒虫答道,“我既盼着你将青麟侯府的酒送给我,我自然不能看着青麟侯府葬送在司徒胜与秦萧水手里。”

    陆柔大喜,虽不明白去神龙庙怎么救青麟侯府,但听他自信满满,知道是高人必有高招。更不多问,只说道,“你要是救了爹爹,我让他把全天下的酒都送给你。”言语中甚是开怀。

    酒虫却笑道,“有一样东西,他却是绝舍不得的。”

    陆柔神采飞扬,问道,“什么?爹爹最是大方了。”

    酒虫忽地一指陆柔,哈哈大笑起来。陆柔情窦初开,顿时脸上一片嫣红,她也本非扭捏的女子,但不知怎的,此刻竟感觉心头如同小兔乱撞,又喜又羞。

    酒虫见状,只道陆柔生气,却不好发作,心道,“少说几句浑话吧,莫要惹得美人不悦,那可真是太不解风情了。”当下正色起来,少了几分嬉笑模样,对陆柔道:“那便快去吧。耽搁久了只怕青麟候真的撑不住了。”

    陆柔知道不是虚言,也不罗嗦,答应一声。

    酒虫将燃烧的火踏灭,房间里一团漆黑,彼此不可相见。陆柔闻到身边酒味飘过,知是酒虫,便跟了上去,随在他后面。两人走出破屋,木门被踏的散落成一堆烂木头。陆柔此刻有了酒虫相伴,与来时提心吊胆的情况截然不同。走路也不需那么费神,更不用怕秦萧水还在暗中埋伏。只是酒虫身形虽然歪歪扭扭的,但行进速度却是甚快,自己便用上全部内力也赶不上。

    那神龙庙已出了青麟侯府的地盘,说偏不偏,说市不市的。处在一个叫做徐家庄的村子后,神龙庙原是百十年前此地百姓为了祈祷风调雨顺。给龙王爷建的一座祠庙。当时建神龙庙,轰动了好几个村的百姓,人人出资,建成的规模自然是极大。到后来,正逢战乱,神龙庙便断了香火,战乱过后,不少人搬离了这里,附近生活的人减少了一半,神龙庙便更是没落,无人问津,变成一伙叫花子的栖息之地。这伙叫花子不是本地人,但来了这里却十分安分。也不打扰村民,只是白天四处乞讨,晚上便回来睡觉。

    陆柔走在酒虫后面,寻思:“酒虫莫非是要找那几个乞丐?但他们几个人就算是身怀武功,又如何能救得了青麟侯府呢?”她几番张口想问,却又始终觉得不妥,便没说出口。

    此次之行,两人顺着一条古道,向南而走,一路上行人空空如也,偶尔有看到步伐匆匆的人,也是早起赶工的苦力,又走片刻,见路上买炸油条的摊子已摆出来,店家正架起油锅,准备和面。

    陆柔看着天色,知道此刻已到了寅时,天也不似先前那般黑了。心里更是焦急,只恐秦萧水已经动手,青麟侯府危在旦夕。恨不得双腿当作四条腿来使。有心想买匹快马,但此处甚是贫瘠,少有江湖人光顾,是以边走边看,却不见有贩马的地方。

    忽听那酒虫苦笑道,“我的好姑娘,你当真走不快了吗?”

    陆柔闻言,好胜心起,微微撇嘴,又发力加快步伐,但未能坚持片刻,又慢下来。酒虫只是望着她笑,脸色似有话想说,却又忍住。

    陆柔见他,双手动了一动,却又垂下,知他是想载着自己走,又顾忌男女之别,没好意思说出口。陆柔看他眼神尽是急色,不像以往见的世家子弟一般,见到自己时虽装的斯斯文文,但两眼却具时轻薄之意。心道,“他放浪形骸,我又何必拘泥小节。何况若非是为了帮助我,他本来是要打算离开的。”便作出一步也走不动的样子道,“我走不动了,你...你背着我吧。”

    酒虫正等这句话,心道,“这女孩真是善解人意。”但他唯恐陆柔是不得已而为之,就道,“无妨,慢些也无妨。”

    陆柔轻声道,“我担心爹爹。”

    酒虫不再说话,将她背起,施展轻功,飞身而去,比刚才的速度快了十倍不止。陆柔知他轻功了得,也不意外,只是凌晨气候寒凉,迎面的风刮的脸有些疼痛,陆柔便将脸伏在酒虫背上。颇觉踏实安稳。

    听酒虫话语,似乎只是知道有神龙庙这个地方,却不知道在哪?便详细的告诉了他如何走,幸好村中之路并不交叉,没有什么大的岔路。只要走出徐家庄就看到山脚下矗立着一座好大的祠庙,那便是神龙庙了。

    陆柔平日里出行,饮食都有人伺候,从昨日走出青麟侯府,就无帮无助,自入夜之后始终在逃亡的路上,心神具疲,此刻终于安稳下来,总算是彻底放松了神经。竟极快的睡去了。

    酒虫听她气息,知道她已沉睡,也不惊醒。就将身子尽量保持平稳,但速度丝毫不慢。由古道奔出,去了乡间小路。路上偶有一两个人,只觉一个身影倏然跑过,像是起了一阵风,等回头去看,还没辨出模样,人影已经走远。

    过不多时,酒虫走出徐家庄,远远瞧见一角瓦片露在农家背后,便知那是神龙庙了。穿过一段泥巴路,就看见了神龙庙的全貌,这庙前一座好大的香炉,却早已破埙,更无半点香灰之气,自然是荒废已久的缘故。此时,虽已在黎明前一刻,但仍是天色黝黑。神龙庙里却亮着光,隐隐看见门里火把闪烁。

    酒虫将身形止住,柔声道,“到了。”喊了两声,陆柔醒转,瞧见神龙庙,神色欣喜道,“你识得庙里的人?”

    酒虫道,“是我昔年的一个好友,只是不知他还在这里吗?”

    陆柔闻听此言,从酒虫背后跃下,忍不住想要赶快进去看一看,又怕里面没有酒虫的好友,便无法救父亲了。

    酒虫道,“这人是丐帮弟子,如今已做了众丐之首。也将地盘迁到南直隶,他多半是离不开这里的。多年前曾给我捎过口信,说落脚在了凤阳府一个叫神龙庙的庙宇中。我此次南行,。一是冲着令尊府里的十年美酒来的,二是想拜访一下这位老朋友。”

    陆柔恍然大悟,原来他是要找丐帮的人相助,她曾听爹爹陆青麟说过武林中的各个帮派,说丐帮二十年前在江湖上好大的势力,帮中弟子遍布全国各地,真是无孔不入。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正因时任帮主的韩城急着扩大势力,什么三教九流都收入丐帮,甚至到了只需穿身破衣,说一声是丐帮中人,丐帮中的长老竟似是默认了。人人都是不以入丐帮为耻,反以入丐帮为荣。如此一来,流寇盗匪,采花贼,以及不入流的小偷小盗都在落难之后投身丐帮庇护,一度招来官府的清剿,与武林同道的追杀。丐帮虽人数众多,但净是些乌合之众,整日横行街道,疏于练武。遇上练家子,一交手就溃不成军。自此,帮中势力大减,韩城吐血而亡。时至今日已经不复昔日光辉,竟从昔年江湖第一大帮沦落到七大派最末的位置。

    青麟侯府地处凤阳,陆青麟虽然察觉近年来凤阳府多了些丐帮的身影,但他们也没惹事生非。便也没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