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月录
繁体版

第十一章侯府之难(五)

    她心里一片死灰,知道在这间房子里,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也不再躲藏,索性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秦萧水。秦萧水当然看不见陆柔冰冷的目光,只发出一声轻叹,“柔儿,柔儿啊,你若是不逃跑的话,岂非还能保住性命?等我灭了血刀帮与青麟侯府,你与风儿成亲不好吗?但你既然知晓我的计划,再留着你,风儿也会埋怨我手段毒辣,趁着他心里认定你已死,我不妨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陆柔听他说话,知道他已起了杀心,自己再难活命,当下也是殊无惧意,冷冷道,“要杀便杀。”

    秦萧水见她死到临头,也丝毫不示软,颇有名门之女的气概。心里也颇为赞叹,暗道,“难怪风儿如此喜欢她,女娃儿的确不同寻常。单只这胆气一般江湖豪杰就赶不上。”他心里虽这样想,但仍是打定主意,取了陆柔性命,见陆柔立在那里动也不动,正等自己进来,又不禁猜测她是否设下什么陷进等着自己。

    但他自负武功盖世,便有陷阱,凭自己武功又有什么防不住的?便要走进去。虽有门洞可穿,但他不想躬身自降身份,拿住破门,微微用力,整扇门便从墙上脱落,塌在地上。秦萧水便踏着门走了进去。却不见有什么陷阱,他手臂抬起,就要落下,顷刻间,陆柔便要香消玉殒。

    秦萧水手还没落下,又听这破旧老屋中竟起了一道急促的声音,他听声辨位,知是暗器打来,心道,果然有埋伏。那声音已传到眼前,他不知是何物。担心是淬毒之物或是利刃,不敢用手去接,微微转了身子,便已经避开,那暗器正打在墙上,“啪”的一声,瓷片碎开,听声音竟是一只酒坛。

    陆柔听见声音,只道是鬼魂显灵,否则这屋里又没别人,暗器从哪里来。

    忽听一人打了个哈欠,说道,“怎么吵吵闹闹的,睡个觉也不得安生?”

    陆柔听着声音有些耳熟,心中暗喜,原来方才那鼾声竟是有人睡觉。果然,一个身影从酒窖里跃出来,带着浓重的酒气,虽是稳当落地,但身子却摇摇晃晃的,像是纸片在风中摇曳。

    秦萧水只道他是陆柔的帮手,从方才发射暗器的声音来听,知道此人也非泛泛之辈,不欲引起骚动,一心只想快点了结陆柔,若是这人一味逞强,那是他自己找死,须怨不得自己下杀手。

    秦萧水双手挥成一个圆,猛地双臂合拢,打向陆柔肩膀,这是‘水流聚散’里的一招即有效的杀招,叫做水化万千,顾名思义,便是这双臂之下,任你再强的力量也如浪花扑来之时,瞬间毁灭。此刻秦萧水已失了水囊,无法借助水力,但威力仍是不容小觑,只要沾上陆柔双肩,瞬间心脉尽毁,死于非命。若是那人多管闲事,冲上来,正合秦萧水心意,管叫他也筋骨具断。这一招,秦萧水轻易不使出,为的就是面临强敌时,突然使出,有令敌措不及防的功效。

    这双臂还没碰到陆柔,陆柔就已感觉遍体生痛,好像被狂浪不停的冲击。

    那人轻咦一声,有些意外。也不见有何动作,身形已来到秦萧水跟前,大有闯入这双臂合拢中间之势。秦萧水暗喜,更是双臂灌注真气,两条袍袖竟被他真气激得如狂风吹动一般。

    这人正闯入秦萧水的攻势里,将身子挡在陆柔面前,陆柔陡觉疼痛大减,那股胸闷的感觉也消失不见。

    只见这人左右手掌并拢,宛如雨点落在大地上的劲头,飞快的击打着秦萧水双臂,秦萧水只觉发出的内力正被这一掌一掌抵消,心里骇然,暗道,“这般破解,真是怪哉。”

    这人越打越快,转眼间就是几十掌打出。随着他击打之势,秦萧水双臂里的内力,也逐渐消失。秦萧水心里好生后悔,不该在对付那头老黄牛时浪费了一囊水,否则此刻,借水发功,这人便是出掌再快,又如何敌得过水流聚散的神功?

    这人忽地收住攻势双掌齐出,秦萧水早防着他这一手,双臂缩回,以双肘迎向他的双掌。身子倒退一步,只觉双肘十分疼痛。

    再看这人也收回了掌力,像是毫发无损。

    秦萧水瞧不见这人模样,但已经心中骇然,自忖即便陆青麟司徒胜这等绝顶高手与自己硬碰硬对击也不会这般轻松,便也不急着出手了。这人也无斗意,拉着陆柔的手,离得秦萧水远一些。陆柔听他刚才说话的声音已猜出他是谁,此刻在他身边,闻到浓重的酒味,更是不在怀疑,这人正是在烟花阁里,出手救了田震龙的那酒鬼。

    陆柔两番见他出手,对战的是江湖上武功最高的两人人,而且竟是丝毫不落下风,惊喜之余,也不禁对这人身份产生了极大兴趣,“这酒鬼武功如此之高,却是叫花子装扮,怎的从没听爹爹说过丐帮里有这样一个高手?是了,他一定也是跟我一样,乔装打扮的,穿着破衣褴褛,又不一定是叫花子。”又想到这酒鬼上次出手救了田大叔,这次出手却是救了自己。心里对他极是感激。

    她正向道谢,听秦萧水说,“柔儿,你竟在此地埋下了高手,怎的不介绍给秦伯伯认识认识?”

    秦萧水这话正是想在陆柔口中探出这人身份,他却不知此刻陆柔心里想的是,“我若说不识得这人,秦萧水必然不会罢手,我索性说个谎话,好叫秦萧水知道我有此人庇护。”

    她当即说道,“你是谁秦伯伯?休要乱说。这人我自然是认得的,他若不在这里,我又岂会跑进这屋中来?他便是我...”她这谎话未在心中编圆了就说出来,到了要讲明他身份时,却又为之语塞。她想说朋友,又觉得关系不够亲近。若是哥哥叔叔这样的亲属,又恐秦萧水熟悉自己家世,再被他识破。话到嘴边若是再不说,便显得扭捏作态不够自然。便鼓起勇气道,“他是我中意的人,我正是为了他才不愿与秦风成亲。”她说到最后,却又怕这酒鬼矢口否认,自己越说越没有了底气。

    秦萧水见她语气渐低,以为是说话时的羞态,不加怀疑,忽地又想到这间破屋罕有人至,正是两人私会的地方,他心里大怒,暗道,“好个陆青麟,原来是想让我秦家蒙羞。”他本来只想杀陆柔一人,但眼下却想连这两个狗男女一块结果了。

    只是他十分忌惮这人武功,当下压住怒气,冷冷道,“当真如此?”

    陆柔恐这酒鬼失声否认,抢着答道,“自然。”说着,便忽然搂住酒鬼的腰,十分亲热的模样。却在酒鬼背后用手掌轻拍,示意酒鬼莫要否认。黑暗里也看不清酒鬼的表情,见他微微低头,已然会意。心里才略松了一些。

    秦萧水又道,“那此人姓甚名谁?是何年龄?”

    陆柔还未答话,那酒鬼已朗声道,“在下自幼无家,更是无名无姓,年龄也不记得了。”

    秦萧水与这人交手甫停,便回想这人招数,只觉奇之又奇,似乎与昔年人称踏月公子的沈飞星有所相似,听此人说话十分年轻,心道,“沈飞星成名甚早,如今就算还活着也已经人到中年了,陆柔年芳二八,断不会看上他。”

    他既已去了疑惑,再无顾忌,使出杀手,便斗上半个时辰也要毙了两人。便陡然欺身而上,又用出水流聚散的另一招武学,叫做水泄不通,是指这招武学,动作绵延不尽,攻击对方时,左拳右掌从不同方位攻击,犹如四面水墙,令人防不胜防。

    酒鬼眼见这番攻势比之刚才双臂环拢更是凶险,也不敢大意,手臂轻推陆柔腰部,将她推到攻势之外。也不加抵抗只是一味以轻功身法躲避,秦萧水见他使得正是极高明的轻功,脚下不动,但上半身已尽数避开自己的拳和掌,又看他不动手臂格挡,心里不明所以,忽地踢出一脚,酒鬼本该用手掌下翻之势卸去这股力道,但不知怎的,他还是用轻功避开,秦萧水的脚堪堪踢到这酒鬼裤腿处。

    陆柔在一旁观战,但两人动作飞快,莫说是在黑暗中,就算是白天也不见得能看清招式。所以她只看见秦萧水双臂变成幻影,那酒鬼就在这幻影之中,也不见躲避,可双臂自他身体穿过,不见他受伤。宛若是个空气人。

    她曾听田震龙言道,“一个人的轻功便练上百年,也会在达到一定的境界之后滞留不进,人的内力总有气尽之时,是以,轻功练到顶层,也只能跃个四丈来高,但身法却是越练越快,越练越娴熟的。练到极致当真是一动一挪不见痕迹。”眼见酒鬼此刻躲避的身形,不就是田震龙说的最高境界吗?她心里好生佩服,心想,日后有机会,一定要给田大叔引见引见。

    忽听酒鬼道,“是时候了。”

    也就在此时,秦萧水一套拳法打完,正是在换招之际,须知任何武功总有用尽的时候,那便需要再将招式重复,而这换招的一刻,会影响到整个身法与心法。衔接不能一体。这道理也并非什么深奥武学,武功越练越深自然明白,但难就难在寻常人哪能把握住这一瞬间的时机呢?听见酒鬼说‘是时候了’秦萧水心中一凛,暗道不妙。果然酒鬼不再闪避,一掌打出自上而下拍落,正是对准了秦萧水招数中的唯一空门。

    只是酒鬼不欲显露内力,这一掌虽然打在了秦萧水身上,却没令他受伤,饶是如此,也将秦萧水惊得瞬间冷汗直流。若是刚才这一掌含有内力,便是个二流高手,也必打得他身受重伤。

    秦萧水知道他是手下留情,向后一跃,负手而立。

    酒鬼见他出招收招极快,知他武功已练到了收发自如的境界,又听他自称秦伯伯,已知他是风水门堂主秦萧水。只是犹自不解,怎的两日间,高手都来到了此地。

    秦萧水自练成水流聚散后,从未遇到敌手,当世虽有司徒胜陆青麟之流。但他熟悉两人武功,心知几百招之后自己也能险胜。余子虽有独特武功称长,但不足入眼。隐隐觉得天下第一当属自己。却不料在此间遇到名不见经传之人,武功之高,匪夷所思。心里大有挫败之感。顿时暗中叫苦道,“莫非是天不助我?又出了这等高手?”

    他望了望陆柔,心道,“暂且放过她吧,即便我此刻发动人马攻击司徒胜与陆青麟,以逸待劳也必然大获全胜,何惧他泄密?来日方长,再收拾这对狗男女吧。”

    他冷冷道,“阁下真是好俊的武功,日后,千帆湖里摆下酒宴,真要好好领教领教阁下的武功。”他又对陆柔道,“柔儿,怎的有如此福气,寻了个少年才俊?”他在黑暗中看不见酒鬼的容貌,只道陆柔看上的必定是仪表堂堂。

    说罢,身形又闪,移到门外。又一转身倏然飘到屋顶。便离去了。

    陆柔怕他还未走远,也不敢出门。等想起秦萧水说的少年才俊,又不禁暗暗发笑。

    便问酒鬼,“你怎么在这里?”

    谁知酒鬼也正问出这一句,两人在黑暗中不可见物,但仍是相视一眼,只是谁也瞧不见对方的眼神。陆柔笑了。酒鬼听她声音也早已认出正是白天相遇的那个女娃,此刻见她脸色已不那么黑,也并不意外,料知她本就是故意扮丑,想是已洗了脸。只是地处黑暗,瞧不清她究竟是何长相,不免也有些好奇。

    陆柔道,“你的小兄弟呢?”酒鬼知道她说的是小火神。就说道,“我说让小火神离开吧,他不肯,说什么自小就长在这里,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但我却要走了,走了没多长时间,酒瘾难耐,但路上酒家都闭着门户,正是有钱也没处花,幸好我天生鼻子灵...”

    陆柔接着道,“只怕你别的闻不到,酒这东西却是能闻到的。就找到了这里?”

    酒鬼笑道,“女孩真是聪明,我一进来就发现了地窖,里面竟有十几坛酒,虽然算不上什么好酒,但对我来说已经是琼浆玉液了。也真是奇怪,这破屋里怎的有这么多酒?”

    陆柔轻笑一声,道,“好教你知道,这房屋的主人,本就是以酿酒为生的。他死了,没人敢进来,这些酒就搁到这里了。”

    酒鬼道,“原来如此。”他对陆柔道,“等一下。”便又跳进了酒窖里,出来时已托着两坛酒。他将那两坛酒放在地上。陆柔只道他要请自己喝酒,慌忙摆手道,“你救了我,我本该请你喝酒的,但是我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去做?”

    酒鬼拍碎酒封,贪婪的嗅了嗅,然后轻笑道,“还有什么能比喝酒更要紧的事?”说着,忽然撕下手臂一条衣襟。

    陆柔不知他干什么,只黯然答道,“我要去救爹爹。”

    酒鬼将衣襟塞进一坛酒里,用手搅了一搅。放到地上,又从怀里掏出一枚小物件,吹了两吹,便燃起火星,原来是个火折子。他将火折子凑到浸泡了酒的衣襟上,那衣襟立刻燃烧起来,整个酒坛发出幽蓝色的火光。

    陆柔这才明白,他是要点灯。火光照的破屋由漆黑变成昏黄,虽不十分明亮,却也能看清周围,只见屋里好多酒坛,想是这屋主人生前也是个好酒之人,桌椅不多,却都已腐烂。墙角还结了好多的蜘蛛网,墙根似乎还有老鼠来回乱蹿。

    陆柔轻叹一声,犹自担忧父亲,突觉身边酒鬼不说话了,朝他看去,只见这酒鬼的双眼闪动精光,正盯着自己,竟似看呆了。陆柔眼神飘忽,看他一眼,便又将眼光转走,但刚一转走,却又忍不住再看一眼。

    她低声道,“你看什么?”

    这酒鬼微微一笑,心道:“原本就猜到她是个漂亮女孩,却没想到长得这般动人。”他道,“这么漂亮的人儿,我多少年没有见过了。”陆柔脸上隐隐带着忧伤,秀眉间紧着愁结。更有少女独特的娇弱之美。他忽地又发出轻咦,说道,“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道,“你说你要去救爹爹?莫非是陆青麟?”

    陆柔点点头。

    酒鬼更是不解,“小火神岂非说过,柔儿小姐已死了?你莫不是鬼?”这酒鬼故意装作慌张惊恐的样子,离她远了几步,却是拿起另一只酒坛喝了几大口。

    陆柔亦知他故意作态,但他样子装的惟妙惟肖,仿佛自己真是鬼一般,也不禁被他逗笑。

    但只笑了两声,就又笑不出了,叹了口气,道,“现在爹爹危险的很。我...”

    酒鬼道,“不忙去,先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陆柔见酒鬼双眼一片真诚,绝无半点伪装,更见他脸上神采飞扬,越看越觉得自有一股粗狂洒脱的气韵。叫人怎么也没有防范之心。又想起自己奔波半夜,险些丢掉性命,自己的家也正被恶贼围住;不禁又悲又伤,两行清泪不争气的留下来,喉咙里又发出哽咽的声音。

    酒鬼递过一坛酒,这次陆柔没有拒绝,抱起酒坛,喝了一大口,但这酒对她来说却实在难以下咽,又酸又苦,比之侯府里珍藏的美酒差的极远。便不再喝了。但这酒味道虽不好,酒劲却奇大,刚一喝下,就觉头脑眩晕,身子轻飘飘的。正合了一位很有名的酒鬼说的话,“劣酒通常都是烈酒。”

    此间桌椅已烂,没处落座,酒鬼便盘膝坐在地上,还招呼陆柔坐下。陆柔正觉双腿疲软,便也坐下,缓缓将这一系列的事情说出。当说起自己同府里管家商量好做个假死的局面期满父亲时。

    酒鬼大是不解,道,“事情发生以后,侯府必定戒备森严,你又怎的出来呢?”

    陆柔道,“我早在前一天便出来了,那穿着喜服的陆柔,是杨叔找的下人,给她化了妆。杨叔答应过我,在下葬前一天便将她救出来。”

    酒鬼道,“那也算是真险了,来的客人里有不少是医道高手,听说阎王死敌华堂也到了,若是一搭脉,岂不当场识破?”

    陆柔已喝醉了,心中悲伤被酒舒缓了一些,她颇有些得意道,“杨叔不知从哪找来一粒丹药,说是吃了可以假死过去,气息全无,脉搏也不再跳动,任谁也测不出来。”

    酒鬼听到丹药两个字,忽然变了脸色,陷入沉思,好像想起了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