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味居。

    楼里人声鼎沸，跑趟伙计搭着白毛巾，来来回回忙碌。

    刘掌柜柜台后面噼里啪啦打着算盘，嘴角忍不住的笑意。

    “最近生意不错啊，又进帐不少！

    老王，做账按老规矩来，别露了破绽！”

    账房先生点点头，“晓得。”

    “掌柜的，不好了，他又来了！”迎门伙计气喘吁吁来报。

    刘掌柜皱了皱眉头，不满道：

    “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气喘匀再说！不清不楚的，谁来了，就不好？！”

    “少爷！少爷他又来了，我远远望见，身边还跟了一大群人！”

    刘掌柜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昨日让他众人面前失了大面子，今日又来，还带一大群人，莫不是要生什么是非！

    哼！一个傻不拉几的书呆子，竟突然间蹦跶起来！

    经历昨日之事，刘掌柜依旧没有把程韶放在心上，不过把他当做膈应人乱嗡嗡的苍蝇罢了。

    错出柜台来，对面迎来程韶一群人。

    瞧了程少爷一眼，就把目光转向了他身后那些个人身上。

    面上突然灿出花儿来，殷勤迎上，笑道：

    “我说今天怎么喜鹊在屋檐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原来是诸位掌案大人光临！

    里边请，里边请！”

    三位掌案面无表情，而在他们身后跟着的那些书办，心里也不舒服。

    合着光瞧见我们掌案，我们这些书办就不欢迎了？！

    三位掌案皆皱眉头，这家店的掌柜是怎么回事，迎人不迎主人，反而对他们献殷勤。

    如此主客颠倒，万一惹得新上任程大人不满，甚是不美。

    户房掌案管永清轻咳一声，为刘掌柜介绍道：

    “掌柜的，这位是我们三房顶头上司，新任典史大人。

    做生意眼睛不能白长，得认清人！”

    饶是刘掌柜常年迎来送往养成的厚脸皮，此时也被躁了个通红。

    愣了愣，强压心里的不可置信，装作不在意笑道：

    “掌案大人说笑了，小店可是程府家店，自然识得主人。家里来客，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得有眼色替主人迎客才是本分。”

    “哦？！”

    三位掌案互视一眼，这才知道原来这家五味居竟然是程大人的产业，那这位掌柜做派倒没什么可指责的，面上一缓，好看了许多。

    刘掌柜看到这一幕，心中狂跳不止，大呼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书呆子，怎么就做了衙门典史，三房上司！

    有县衙三房掌案为证，刘掌柜不信此言为虚。

    心中如何震动不提，转头朝伙计招呼道：

    “赶紧招呼厨房，给少爷诸位同僚置备酒宴！

    给我盯死了，千万不能耽搁咱家少爷喜事！”

    迎了众人上楼大包房安置，上好茶水，刘掌柜告罪一声，明言下厨房盯菜，匆匆退下。

    “原来五味居竟然是程大人府上产业，朱某日后在此宴请，还望程大人跟掌柜招呼一声，打个折扣！”

    程韶笑了笑，“这几日朱掌案若是在五味居宴请，折扣程某还做不得主。

    等过些日子，程某能做主时候，再请大伙！”

    刑房掌案金克长拉了拉朱统沛衣袖，小声道：

    “慎言！”

    看得出来刑房掌案，知道些什么，不像朱统沛兵头子大老粗一个，懒得去理清一些杂七杂八的关系。

    或许是有刘掌柜盯着的缘故，三楼大包房里的五桌酒菜很快上桌了。

    酒菜相佐，气氛一会儿热闹起来。

    大家都不是陌生人，尤其摸清楚了程典史也不是无趣之人，没人故作矜持不痛快。

    欢场持续到了戌时末，户房掌案管永清朝程韶请示道：

    “程大人，明早还要上衙，现在时间不早了，是不是让大家伙先散了？”

    程韶点点头，痛快地采纳了他的建议，自责道：

    “哎呀，程某与众位兄弟一见如故，一时欢畅竟忘了时辰！

    幸赖管掌案提醒，要不然可要误了大伙儿休息时间！”

    “程大人一番款待，大家伙都很开心。

    幸哉！日后都是同僚，来日方长机会多多！

    等到休沐日，我们再回请程大人可好！”

    程韶面带笑容地应承着，看得出来，户房掌案管永清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精。

    目送众人离去，程韶才晃晃悠悠下楼。

    虽一身浩然气，想要有改天换地的影响力，还得走进黑暗中，与黑暗同在，潜引默化的改变，才有可能使黑暗光明！

    高高在上要不得，和光同尘更要不得！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这才是程韶想要与他们尽快达成一片的重要原因！

    柜台前站定，对假装忙碌的刘掌柜道：

    “今日费用记在我账上！”

    程韶想试一下，经过今日之事，某些人是不是开了眼，自己名头能不能好用。

    哪知刘掌柜惊奇地看了他一眼，诧异道：

    “先前宴席中间儿，管掌案已经付了今次银钱！”

    程韶点点头，叹道：

    “当真是一个伶俐人！”

    刘掌柜看着程韶消失在街角的身影，面色阴晴不定。

    “王账房，你再把今天的收支再过一下！”

    他交代了一声，自己匆匆出门，方向与程韶正好相反。

    过了城中心，挨着就是城北区域，刘掌柜进了一家‘老王茶馆’。

    伙计看到是他，连忙替他掀开帘子。

    “您可来了，都等着急了！”

    亥时中间，街上没什么人，茶馆里就更没人喝茶逗趣。

    刘掌柜轻车熟路，走到最里面的一间，推门而入。

    “怎么耽搁这么久？！”

    “没耽搁，那人刚走我就往这儿赶了！”

    “来了就行。商量一下到底该怎么弄！”

    “该怎么弄？我问你们，吃进嘴里的肥肉，你们甘心吐出来？！

    当上了老爷，还乐意跟别人当狗？！”

    “这世道，跟谁当狗不是当狗！能活就成！”

    “你~！”怒其不争道：“当狗也得找个好主人，你觉得那人算是个好出人吗？！”

    “以前的确不算，可他怎么就突然坐上了典史老爷的位置！

    我觉得大家不如静观其变！”

    “我不同意！覆水难收！

    连吃带拿了这么多，现在想后悔也来不及！你愿意回头，指不定人家还嫌你脏呢！”

    “咳咳！”有人轻咳了一声，“这么说，咱们一不做二不休？！”迟疑问道。

    “一不做二不休！嚓~！”

    刘掌柜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现在这等光景，见惯了人如草芥，菩萨心肠也得是自己高高在上施舍的时候展现！

    现在事关身家，攸关性命！得狠！

    几人相视一眼，点点头，统一了意见。

    “呼~！”

    “说说吧，怎么搞！”

    “当然要无声无息的那种！”

    “跟我们扯不上关系的那种！”

    “嗯！杀手？！”

    “不妥！杀手容易闹出大动静来，甭考虑这个！”

    “那你说怎么弄？！”

    “要我说，请个江湖术士，咒杀！”

    “唔……”

    “这个主意不错！”

    “行！就这么说定了！我去联系！”

    定了章程，几人也无心再坐，匆匆消失在黑夜之中。

    大顺天下，平日里各个城池，并未宵禁。

    不知道多少阴谋诡计，俱在这样的夜晚里在城池中游走！

    翌日。

    点卯后，程韶便被李县丞叫到了东衙。

    “大人，你找我？”

    “程大人，来，坐！”李县丞亲热招呼，没拐弯抹角，直奔主题道：

    “你刚接手三房可能还不太熟悉，一些个重点帮你提点一下。

    正乐不会怪我多事吧？”

    “哪里话！程某初来乍到一头雾水，当请李大人多多指点才是。”

    李县丞很满意他的表态，笑道：

    “罗知县作为一县父母官，上对朝廷负责，下对百姓负责！

    上对朝廷，要及时征缴赋税，还有不定时的派遣劳役！

    下对百姓，得让他们吃饱穿暖，活得下去！

    一县百姓不说精神焕发，最起码得一团和气！

    最重要的就是平静无事，别出什么乱子！一切乱子的源头，就是我们关注的重点！”

    程韶若有所思，古往今来当官的都不愿多事，无事便是太平嘛！

    朝廷上面，就喜欢太平盛世！

    “当然了！”李县丞一拍大腿，搓手道：

    “咱们作为知县老爷的辅佐官，就是为了帮助大老爷沟通上下，不出差错！

    但是，也千万别忘了，咱们这些个中间人。

    这世道，替人作中还得拿个酬劳不是！”

    程韶皱了皱眉头，没有表态，继续听他说下去。

    “城外乱象纷纷，户房该征缴的钱粮还未不少数目不齐！

    下个月，咱们就得往州府差缴赋税。

    还有十五天的时间，正乐，得抓点而紧了！”

    程韶眉头忽然舒展开来，原来是此事，对别人来说可能是个大麻烦，对如今的他来说，小事一桩！

    回到西衙，程韶马上让户房把征缴册拿来。

    瞧了一遍，呵！全县十二个乡镇，征缴齐活的只有八个乡镇！

    这八个乡镇距离县城比较近，剩下四个乡镇，都得两天路程！

    前些年，乡野突然爆发妖魔鬼怪，不少人遭殃丢了性命。

    如今大顺人少地多，乡野之人，只要勤快吃饱没问题。

    鬼怪之乱，让乡野村夫丢命的同时，加快了人们结寨筑堡的进程。

    只有人们聚集在一起，夜晚降临的时候，妖魔鬼怪才不敢轻易冲撞掳掠活人！

    这就导致，大多耕作的土地，都是围着寨子堡子开垦。要不然，天黑回不到家，丢了性命，开多少地都是白搭！

    户房管掌案一听李县丞催促程韶下乡征缴钱粮，不由得脑门一突！

    愁啊！

    五十里外狭小山道不好行走，期间生猛野兽倒也还好说，只是入夜鬼怪横行，实在愁人！

    一个弄不好，就得丢性命。

    衙门上上下下的吏员可都靠截留钱粮养活，若是不下乡，账上断了钱粮，大家都得喝西北风。

    一缓再缓，眼看着躲不过去了。

    钱粮为重，每次征缴，三班六房，都得抽出人手出去干活。

    为了解决谁去谁不去的问题，大家伙儿列个章程，轮着来。

    谁也甭叫苦，还不是为了吃口饭嘛！

    一年到头冒两次险，县城待着安稳一年，这种买卖做得！

    即便路上出了意外挂了，家里还能得一笔丰厚抚恤金，足够啥事不干，吃上三五年！

    抚恤金乃是重赏，所有人都盯着这块儿，没人乱动。指不定自己家人什么时候也得用这笔钱，没人不守规矩。

    管永清之所以脑门一突，是因为按照章程这次下乡轮到他了！

    合上征缴册，程韶瞧着脸色难看的管永清，神秘道：

    “管掌案不用担心，我有一计，可用来应付妖魔鬼怪，可保此行人员安全！”

    “当真？！”

    管永清惊喜问道。

    “当真！”程韶重重点头。

    迟疑了一下，他还是问道，“敢问程大人，到底是什么办法？”

    程韶招手，“附耳过来！”

    一阵耳语过后，管永清惊疑道：

    “这，这能行吗？！”

    “放心，两手准备双管齐下，保管万无一失！”

    “若是此法可行，那往后就不用再发愁了！”

    “程大人，大老爷唤你过去。”

    有书办过来通报。

    管永清忙道：“大人你忙，我先去安排下去！”

    知县大老爷，在正堂办公。

    一见面，罗文达便道：

    “我听说李县丞催你尽快下乡征缴赋税钱粮？！”

    “哪里，李大人只是提点属下西衙事务之轻重缓急。”

    “你倒是会说话！”罗文达摇摇头，沉吟了一下，“有没有把握？！

    这样，我身边有两位护院高手，这次下乡差派到你身边，定要保你安然无恙！”

    罗文达不愿眼见程韶下乡丢了性命，只愿借其一身正气，潜引默化改善城中环境秩序。

    只要出一点成绩，做的比前任好，便是达到目的，不枉提点他为典史大人！

    “多谢大人厚爱！有两位高人随行，想必此行更有把握！”

    “好好好！”看他信心十足，罗文达便没有再说什么。

    程韶知趣告退，顺便通知三班六房，让他们做好准备，打算后天早上出发，下乡征缴赋税钱粮！

    此消息一出，整个县衙一阵鸡飞狗跳！

    早知有这一遭，躲是躲不过去，只是一个个如同把脑袋埋入沙子的鸵鸟一般，不敢去想，自欺欺人。

    真等到这一天来临，失魂落魄算不上，惶惶不安倒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