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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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张敞谏言之后,继续在家里丁忧。转眼到了六月,碧筠平安诞下男婴,张敞第一次做父亲,显然开心极了。

    “夫人,你何时替为夫诞下子嗣。”张敞怀里抱着婴儿,逗着咿咿呀呀的小娃娃。

    “老爷,有了璜儿绕膝,还不够么。”我面对眼前的婴儿,心内没有喜怒哀乐,是心死之后,再难复活。

    “夫人不该如此哀怨,诞下嫡子是夫人应该的责任。”

    碧筠有孕之后,张敞多数时间是在我这里过夜的,但是事与愿违,“并不是谁都能如碧筠那样幸运。”

    张敞笑着,“愿夫人也心想事成。”

    “红叶过来了,该抱去喂奶了。”我看到红叶穿过花径,往我们乘凉的水榭过来。

    “夫人的情志不应该放在这些景致上,虽然府里大变了模样,可是抚养子嗣总归是正事。”

    “你快随红叶去吧。”我推着张敞,往纱帘外去。

    内院的水榭,在明月楼附近,开春挖了一块二十多平方的池塘,积了雨水,养了荷花,榭周用浅红色的纱帘围着挡住水面的蚊虫。池塘里的菖蒲、芦苇之类种了不少,远处的花径用石块铺成,两边种着扶桑花,现在已经到了腰际的高度,其余空地,种了各种果树。

    “夫人,洗澡水备好了,是现在洗,还是晚间洗。”青杏顺着通畅的花径过来找我。

    张敞走了后,我躺在竹椅上闭目养神,“晚间吧,你也坐下来吹一吹风。”我招呼她坐下乘凉,吹着微风,水面上的荷香,菖蒲和苇叶的清香。

    “咱们的院子里也很清凉,何必来此处呢。”青杏不解,坐在一边,手里的扇子不停的扇着。

    我叹了口气,继续眯着。

    “夫人可听见,那里笑声不断。”青杏十二分的不解。

    明月楼的欢声笑语在她听来是不可忍耐的刺激,而眼前应当最关切的人,好像木头人一般,一点应该有的反应都没有。

    “夫人若是真的不在意,那我们也无所谓的。”青杏继续絮絮叨叨的说,我听得不耐烦了,便从竹椅上起来,往自己的院子里走,青杏赶紧跟在后面,一步不落。

    “阿波罗”院,竹的清凉,芭蕉的阴凉,荷花的清香,确实比那边榭廊凉爽许多。

    上得楼来,碧莲已经备好洗澡用的东西。

    “夫人,怎么了,现在洗么。”碧莲看我情绪有些低落,跟在后面的青杏也是急乎乎的模样。

    我点点头,解下薄衫,往衣架上一搭。

    “夫人,我们在外候着,可以唤我们。”

    “夫人怎么了?”碧莲不解得问青杏。

    “我多话了,说了几句。”青杏有些懊悔了。

    “你说什么了?”

    “还不是明月楼生了,我们这位一点都不着急。”

    “夫人也是着急的,我们应该宽夫人的心才对,前日我和夫人说起坊间有间观音庵,求子嗣是最灵验不过的,夫人并不理我。”

    “是吧,我就说,夫人好似木头人一般,一点都不着急,你看明月楼,自从生了之后,走路都摇头摆尾的,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这事情有些不合常理。”

    “我也觉得。”

    “夫人自从受伤后,和往日有些不大一样,你觉得么。”

    青杏点点头,细细的想着平日的事情。

    “是不一样了,不过大夫说这是脑袋受伤之后会出现的情况。”

    “忘记以前的事情,也就算了,更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比如做了一些内衣,说是贴里穿的,我们从来不曾穿过,夫人做了许多,还叫我们也穿。”

    青杏点点头,很是同意,“我今天穿了的。”

    碧莲回忆起来……

    小宝宝吃完母乳,便去睡觉了,碧筠陪着睡在床上。张敞无事,便往我这里来,炎炎夏日,凉风习习,井水里凉着的桃子还有甜瓜,张敞拿了一只甜瓜,往楼上来,碧莲和青杏两人在隔壁书房闲聊,一时没有看到。

    我用湿帕子蒙着脸,整个人瘫在浴盆里,荷花的花瓣还有嫩的莲蓬被我撕碎,浮在浴盆的水面上。

    听见脚步声,走走停停,以为是碧莲,我没有理会。

    脚步声在浴盆边停住了,透过帕子,看到张敞手里拿着甜瓜,笑眯眯的看着我,我吓了一跳,赶紧摘下帕子,看着他。

    “怎么不说一下就来了。”

    “若说了,是不是就见不到这样的景致了。”张敞笑着,放下甜瓜,“夫人的脸为何这样红,许是哭过。”

    “没有,水有些热,被帕子烫的。”

    “帕子烫,怎么不取下来,还敷在脸上。”张敞追问。

    我不理他,准备起身找干净的衣服穿。

    碧莲和青杏听见动静,赶紧跑过来,看到我站在浴盆里,张敞到处找刀具切甜瓜,

    “碧莲,刀在哪里?把这个甜瓜切了端过来。”张敞走到门口,把甜瓜递出去,“夫人不用你们伺候,我来做一回婢子。”

    张敞转身回来,我已经披好薄衫,湿的头发用绢布裹着。

    “悠儿,你是聪明人,何必自苦呢,自从伤后你变了很多,我以为一切都不一样了,是我伤你太深了么,虽然你对我笑脸相迎,任何事情都体贴入微,可是我看不到你的心,悠儿,你的心在哪里,告诉我。”张敞有些激动,红着眼睛,对我说。

    “老爷言重了,不过是我心情不好,想着成婚许多年都没有给老爷添上子嗣,愧疚的很。”

    “你是在自责么!我怎么觉得你在悔恨。”张敞似乎看透我了。

    “我有什么好悔恨的。”我抵死不认。

    “好几夜的梦里,你叫着一个人的名字,睿轩是谁,你说说看。”张敞追问我。

    碧莲端着切好的甜瓜,听见这话,不敢进来,张敞走过去接过果盘,“你们都离远一些。”

    碧莲和青杏只得“走远”一些。

    我瘫坐在矮凳上,火盆早已经被挪开,中间摆了一张矮桌,刚好用来吃饭写字,矮桌上放着看了几页的《太平经》。

    “不是你想的那样,睿轩是孩子的名字。”我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一下子倾泻下来。

    “孩子,你怎么可能有过孩子?说什么胡话!”张敞显然是不相信的。

    “我有过孩子,后来我,不得已,抛弃了。”

    “瞎说,你一直在府里,没有出过门,我也没有出去过,你什么时候有过孩子?”

    “孩子现在应该八岁了,该上小学了。”

    “八岁,你说什么,难道你以前小产过。”

    我哭着摇头。

    “悠儿,有心结要打开,若是如此过日,总究是负了自己。”

    我伏在矮桌上,早已泣不成声。

    “最见不得女人哭了,哭的我头大。”张敞坐下来,开始吃甜瓜,“过去的事情就算了,是缘分浅,若是孩子见到母亲这样伤心,也会不开心的,你这样喜欢他,日后有了孩子便叫睿轩吧,就当是纪念他。”

    张敞吃了甜瓜,起身摸了摸洗澡水,“这水还没有凉透,被你闹得一脑门子的汗,我也洗洗。”

    听见浴盆里哗啦啦的水声,想着他说的话。自从受伤后醒来,一直算着自己的排卵期,若是再次有孕,便觉得对不起睿轩,我尽量避免悲剧的开始,可还是被察觉了。我听见下楼的脚步声,是碧莲和青杏,她们一直守在隔壁,直到我的哭声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