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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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夜里休息的还不错,温暖的大床,熏了一夜的暖香,婢女片刻也不敢休息,蜷缩在床前的木地坪上,时刻关注着床上的死而复生的主人。

    我勉强睁开一只眼睛,头疼欲裂的让人发狂,侧过身看着一夜未眠的婢女此刻正在打盹,轻声的咳了一下。

    “夫人!你醒了。”婢女红着眼睛,是熬夜加上哭过的缘故吧。

    大约是离魂那一刻的执念让自己有了一次重生的机会,既然重生了,当然就不会让前世的悲剧再次上演,管他是谁。

    “帮我叫个大夫过来。”

    “是的,夫人,需要先回老爷么。”

    “不用,先去找大夫,然后弄些汤水过来与我洗漱。”看着昨夜的情形,夫妻关系好不到哪里去。

    我忍者疼痛,自己找来外套穿好,梳妆台上有一面镜子,走过去,看到镜中的自己也是吃了一惊,左边额头昨晚上摸着还是憋进去一块,现在肿的凸了出来,泛着紫色的血印,头皮撑的撕裂了一般,弯弯的秀眉也断了一截,左边的胳膊上青了一块,腿也有些疼,齐腰的黑发披散在后背如同瀑布一般,前额的发髻歪在一边,扯着头皮疼的厉害。边上的绣筐内有一把剪刀,我拿起来,贴着头皮把前额的发髻剪掉,看到了那个伤口,一分宽的裂口血痂凝固,藏在发丝中间,我不敢用力去撕扯,只能尽量剪掉多余的头发,好让伤口裸露出来。

    “夫人,你怎么把头发剪了?”婢女端着洗漱的盆进来,放在一边的架子上。

    “这样伤口好的快些,大夫什么时候过来。”

    “再过半个时辰的样子,夫人,我替你洗漱一下吧,好见大夫。”

    “不用了,我自己来,你去厨房弄点吃的过来。”张悠还是想自己清洗伤口,这里大约是不会有碘酒之类的,“再带一壶白酒过来,越醇的越好。”

    婢女前脚刚走,后脚就跟上来一人,远远的香粉的味道就飘到我的鼻前,一个花枝招展的年轻女人站在面前,捂着嘴笑呵呵的看着,“给夫人道喜了,夫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说着还微微的施了礼。

    我正眼都不想瞧她,只当眼前没有这个人出现,继续整理自己刚剪下来的头发。

    “怕不是撞傻了吧,夫人,碧筠给您请安了。”说完施了一个大礼,半蹲着的身体刚要起来。

    “没让起身就这样蹲着吧。”我的声音不大,强忍的怒气没有一丝玩笑和平日里和善的口气。

    碧筠不敢造次,只得忍着怨气半蹲在卧室内。

    婢女端着饭食和一壶酒上来了,看到眼前的情景有些诧异,但是心里的痛快都写在表情里,她扬着眉,嘴边微微笑着,不可思议的看着夫人,夫人的长发已经都剪掉了,齐耳的短发看着十分的怪异。

    “夫人,你的头发?”婢女有些着急,万一老爷怪罪下来,又是一场风波。

    “早点是什么,端过来。”张悠依旧冷冷的说着,不带一丝情绪。

    婢女把早点放在桌子上,一碗面条,一碟酱菜,一块豆腐,两片鱼肉,张悠拿空碗自己挑了些面条,夹了酱菜和豆腐,其他的菜动都没动。

    “碧莲,剩下的你吃了吧。”

    “夫人,我不叫碧莲。”婢女看着室内的三个人,犹豫了片刻。

    “从今天起,你就叫碧莲了。”

    “谢夫人赐名,碧莲知道了。”

    “大夫是不是到了。”

    “是的,大夫在前厅候着,听传呢。”

    “你吃完了去叫大夫进来,还有我想着老夫人的周年祭就要到了,碧筠啊,你抄十遍《金刚经》到时候一起送与老夫人吧,这里不必过来请安了。”我打发了蹲在边上的碧筠。

    碧筠缓缓站了起来,用手撑着柳腰,悄悄的下了楼去。

    “夫人,你好似变了一个人。”碧莲笑着对我说,“或许这一撞,把人撞清醒了也不一定。”

    “你的意思是我以前很糊涂。”

    “也不是糊涂,是好说话,不管谁对你说什么,都是笑呵呵的。”碧莲回忆着以前的情景。

    “去叫大夫过来。”

    蒙着面见大夫是不可能的事情了,管家带着大夫上楼来,看到一头短发的夫人都呆住了。

    “夫人昨夜有些失常,大约是那时候剪的头发。”管家勉强的解释着。

    “夫人受了些伤在额头,大夫您看。”碧莲指着我头上那条暗红色的血痕。

    “重物所创,以至神魂不清,”大夫伸出手掌在我面前晃了几下,“老夫知晓了,已有方膏。”

    管家领着大夫去了外书房,碧莲也跟着过去听候大夫问话。

    “外伤是容易治好的,内伤就有些难了,”碧莲跟我复述着大夫的诊断,“大夫说不能受风寒,刚好天气转凉了,对身体是不好的,一定要注意了,这些膏药和药粉是外敷的,内服的药放在哪里?”

    “就在屋内煎药吧,被药气熏一熏或许好的快一些。”

    “老爷回来就要过来看你了,夫人,你的头发怎么办。”

    “无碍,你去对面的书房,整理好桌案,点上香烛,我这就过来。”

    这是一座三间砖木小楼,楼下是会客用的,楼上是卧室和书房,楼前有一个小花园,里面种着花草和树木,站在楼上能看见隔壁的院子,那院子里也有一座小楼,叫明月楼。

    “夫人,老爷去明月楼了。”碧莲在楼上看到明月楼上的动静,向我汇报。

    “我这里叫什么楼啊?”我有些好奇自己住的地方,曾被赋予过何种期待。

    “夫人不记得了么?老夫人在世的时候问过你的,”碧莲很诧异,主子很喜欢的小楼竟然不知道是什么名字,“你说种了芭蕉可以听雨,种了竹子可以听风,种了栀子可以闻香,还有那小池子里的荷花,你都忘记了么。”

    “嗯,都忘了,还差点忘了自己的名字。”我不禁哑然,自己怎能忘记呢,不过记得的都是前世的事情,眼前的却是半猜半蒙。

    “夫人还是重取一个名字吧,以前的名字有些多灾多难的。”

    “怎么讲?”

    “你叫这楼是风雨楼。自从老夫人没了,不是风就是雨,为你挡风遮雨的人没了,若是这楼也不能为你挡风遮雨,你真的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我不禁被这话惊出一身冷汗,境况真的如此糟糕,我又该怎样回转。

    书桌被安置成简易的香案,淡黄色的纸笺平铺在桌案上,笔墨已经研好,我拿起笔,舔了舔墨汁,开始写经文。

    “老爷来了。”碧莲恭敬的迎上去,把张敞往书房里引,“夫人在书房呢。”

    张敞并不说话,跟着过来,看到短发的女子伏在书案前,书写经文。

    我犹豫着是不是该停下来跟他打个招呼,还是继续写自己的,当他是个透明人。

    片刻的犹豫,那人便转身走了,什么话都没有,连陌生之间的招呼都没有,是我自作多情了,心里又懊悔起来,干么跟这种人打招呼,我们很熟么,还是那样心软可不行啊。

    我听见楼下碧莲在说着什么,周年祭经文之类的。

    明月楼里又响起了乐舞,明月楼,我心里默默念着,突然想起一个名字来。

    “碧莲,在么。”

    “在呢。”

    “你跟老爷都说了什么。”

    “我说夫人为老夫人周年祭抄经文呢。”

    “还有呢。”

    “还说了大夫看病的事情。”

    “老爷说什么没有?”

    “老爷点点头,似乎心情不错,就走了。”

    “他哪里是心情不错,根本是没把我放在心上。”我在纸上写下“阿波罗”三个字,“碧莲,你来看,以后咱们的小楼就叫这个名字。”

    “这是什么名字,从来没有听说过啊。”

    “应该是属于梵文一类的,有光芒万丈的意思。”

    碧莲若有所思,“太好了,是不是把明月给比下去了。”

    “小丫头,真聪明。”

    “夫人就爱开玩笑,不过是个笨丫头罢了。”

    “若是以后有人要见我,就说我在抄写经文,没有时间,特别是那个明月楼的碧筠,她若来见我,就问她抄了几遍了,夫人可在马不停蹄的日夜抄写。”

    “碧莲明白了。”

    我们在楼上聊着天,突然管家带着几个陌生人进了内院来,原来是昨夜被槐树砸倒的书房的山墙,找了匠人来修葺,管家带着几个内院的仆人在跑前跑后的搬着东西。

    “老爷说,书房需要修整,一些重要的书籍需要搬到夫人的房里,暂时存一下。”

    “好的,你找人搬过来吧。”碧莲替我应了下来。

    一些书简被安置在楼上的书房内,还有写了一半的公文,画了一半的画稿,杂七杂八的堆在我的书房内,有一张雪白的宣纸夹在里面有些不大合宜,我捡起来一看,上面写着:“放妻书”三个字。

    这三个字如同霹雳一般让我头疼的厉害,真的到了这样的地步么,此刻我才清晰的明白了碧莲的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