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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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风雨雷电交加的夜晚,后院的柴房内,一位妇人倒在柴堆上,额头的血迹在脸颊上还未凝固,一道雷电突然劈下,在空中划出诡谲的线路来,大槐树应声倾倒,霹雳的声音震的地面晃动了起来,内院的书房山墙不幸被槐树命中,大雨和狂风四处狂奔,没有一丝怜惜,被风雨肆虐的不止的树木和房屋,还有柴房内的妇人,她被雷电惊醒,说着胡话:相公,不要休我,万事都由你,只求看在老夫人的份上,求你了。妇人不停的摇晃着脑袋,嘴里说着胡话,汗珠和打进来的雨水又化开了还未凝固的血迹,一张模糊、恍惚、憔悴的脸孔近乎惨白。

    过了半炷香的工夫,进来一位婢女,浑身湿透,端来的食盒里有一碗温热的米汤。

    “夫人,进些饭食吧,要不然,你熬不过去的。”婢女蹲在妇人身边,慢慢的扶起她,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她端起米汤来往妇人嘴里喂过去,可是妇人的嘴巴紧闭,不似刚才那般胡言乱语的状态。

    “夫人,夫人,你多少喝点米汤啊。”婢女有些着急,她放下碗,用手拍着妇人的脸颊,妇人的脸颊如同她的手一般,被这雨水打的冰凉,但是妇人的似乎更加凉一些,婢女大惊站起来,吓退了几步,又狂奔出去。

    风雨在院内呼啸着,入秋的大雨夹着寒意,让人不禁瑟瑟发抖,雨水太急了,院内低浅处已有积水,从内院正屋有五人撑着雨伞打着灯笼涉水过来。

    低矮的柴房明显装不下这么多人,湿透的婢女站在门边看里面的情形。

    走在前面的管家模样的老爷子伸手探了妇人的鼻息,摇摇头,“老爷,夫人没了。”

    老爷听着管家的话,不知是喜是悲,“明日裹上席子送出去吧。“

    管家楞了一下,低着头应下:“是的,老爷。”

    站在门边的婢女,看着柴堆上已无生息的夫人,想起夫人往日种种,不由的心酸起来,眼泪哗啦啦的落下来,却不敢有一丝的声音发出。

    偏厅内老爷重回酒桌,桌前的佳肴和美酒,还有陪侍的姬妾在等着他,跨进偏厅,琵琶曲重又响起。

    “那个死婆子咽气了?”小妾斟满酒杯放在老爷面前。

    “晦气,以后不许再提。”老爷饮尽面前的酒杯,小妾陪笑赶紧拿起酒壶倒酒。

    “碧筠知错了,老爷饮尽这杯,算是碧筠赔罪的。”

    “还是你懂事。”老爷笑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碧筠笑眯眯的在桌前给老爷布菜,“老爷,这曲子虽是新制的,不过和我以前习过的破阵曲很像,不知道一个人跳来合不合适。”

    “去跳来看看。”老爷放下乌木银箸,并不在意柴房内刚刚没了的正妻。

    碧筠起身,站在空旷处,随着琵琶的乐声,舞蹈起来,不似破阵舞那样恢弘磅礴,却透着女子曼妙柔美。老爷沉浸在乐舞中,似乎不过瘾,站起身来,旋转身形,和碧筠对舞起来。

    张悠是一个没有自信的家庭主妇,特别是生了孩子之后,对自己的怀疑越来越重,担心自己照顾不了孩子,担心自己做的饭菜不合家人的胃口,在长期的焦虑和紧张中,换来的是抑郁症的确诊。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做家庭主妇都好好的,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她的胡思乱想导致更加严重的否定自己,直至加重病情。

    你还能带好孩子么,你看你做的什么菜,一点味道都没有,这衣服手洗都洗不干净,你还能做什么,家里这么乱不能整理一下么,我的鞋子没有刷干净,你买的西瓜一点都不甜,菜都馊了还放冰箱里,外面下雨了你不收衣服么……

    张悠的脑袋里整天担心有什么事情做的不及时,或是没有留意就被说一顿,她觉得自己有些玻璃心了,每次被说都想哭,自己的委屈跟谁说呢,远嫁过来父母本就不同意,也不看好这段婚姻,自己又是报喜不报忧的性格,家务事说出去也怕别人会笑。直到张敞说如果她再这样乱七八糟的就把孩子送回乡下老家去,她彻底崩溃了,她哭着闹着恳求不要送走孩子,最后还是把孩子送走了,她被确诊抑郁症后,彻底和孩子断了联系。

    即使张悠抑郁最严重的时候,张敞一如既往的嘘寒问暖,不再责备她的饭菜寡淡等等诸如此类,这让张悠更加愧疚,认为自己成了张敞的拖累,没有对家庭有所贡献,吃喝都是张敞来开销,要负责孩子的教育,要管自己的病,张悠愧疚的几乎是日日以泪洗面,而自己的状况又不能出去工作。张敞安慰她,先养好身体,恢复好了在出去上班。张悠偶尔情绪崩溃的时候,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卧室,怎么叫都不肯出来,张敞也没有办法,只得随她去,等天黑透了,才拿备用钥匙打开卧室的门,自己进卧室休息。

    不知道这天张悠在家里是怎么度过的,张敞回来后,卧室的门就关着,他敲了敲门,没有人答应,里面也没有动静,他以为张悠又想自己待会儿,便不去管她,自己吃了晚饭,坐在客厅里玩手机,时间不知不觉中到了九点多,他看看时间,也应该去瞧瞧卧室的情况了,用备用钥匙打开卧室的门,张悠没有穿居家服,穿了一套他们结婚是的粉色真丝的连衣裙,头发用啫喱水定型梳的服服帖帖,化着淡妆,张敞喊了一下,没有动静,打开灯一看,张悠脸色煞白的笔直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边上的化妆桌上一瓶空的安眠药,还有一张纸条。

    张悠选择这条路是迫不得已的,对生活的失望,对自己的失望,那种无底的深渊似的压迫感压的她透不过气来。回想最近几年的生活,似乎都不曾笑过,更别说是那种透彻的开怀大笑。发自心底的欢乐大约只有孩子的诞生那一段时间,之后便是无尽的错,不停的反省。只有见到孩子的那一刻,才会开心一些,而这点点的开心,也被剥夺了。她是个彻底失败的妻子,是个彻底失败的母亲,也是个彻底失败的女儿,她无法面对自己的现状,无法面对丈夫,无法面对孩子,也无法面对父母,她深深的责备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自己如此的糟糕。

    脆弱的张悠或许太累了,孩子的生日就要来了,她不想再见孩子了么,她不想再做些努力了么,她或许不是这样想的,或者她有其他的选择,或者她有些后悔了。

    张悠在吞下一瓶安眠药后,静静的躺在床上,等着沉入睡眠的那一刻,随着困意的来临,她细细的想了一遍家里的情况,给孩子买的生日礼物已经取回来了,晚饭做了张敞最爱吃的饭菜,自己尝了一下口味还是不错的,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满意,家里的卫生都彻底的做了一遍,当然是分好几天完成的,给父母买的保健品大约能管一年多,想到孩子的微笑,她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张悠有些后悔了,孩子的微笑促动了她,可是睡意轰轰袭来,她恍惚间回到了和张敞认识的那一天,那些镜头如同电影一般晃过她的脑袋,她的手握的紧紧的,作为一个旁观者,她看的比以前更加明晰,冷汗阵阵袭来,她努力的挣脱那沉入昏迷的状态,可是似乎一切都来不及了。

    入秋夜雨停歇下来,老爷和碧筠去了明月楼休息,婢女悄悄的取了梳妆的东西,想帮夫人整理一下遗容,昏暗的灯笼下,夫人平躺在柴房的地上,泥地因为雨水,沾染了绸缎的衣裙,脸上的血迹已经干透,婢女拿湿手巾擦着额头的伤口,左侧的太阳穴连着额头凹进去一大片,明显不对称的脸颊,显得怪异恐怖。

    有什么东西伏在张悠的唇上,冰凉凉的,难道是送去急救了,刚刚脑袋里过电影般的景象让她明白了,自己原来并没有抑郁,是被张敞PUA的过火了,她忍着一肚子的气,一定要醒过来,好好治一治这个渣男。张悠努力的晃了一下脑袋,想给抢救她的人一些提醒,可是头疼的厉害,她轻轻的哼了一下,昏暗的屋子里看着不像是抢救室。

    “夫人!”婢女看着睁开眼睛死过去的夫人,吓得脸色煞白。

    我看着眼前的女子,十五六岁的样子,小小的个子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湿的手帕,梳着“仿古”的发髻,穿着“仿古”的衣服。

    “现在不穿蓝色的急救服了么。”我的头还是疼的厉害,眼睛也只能勉强睁开右边的一只。

    “夫人!管家说你……”婢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管家难道弄错了。

    “管家!这里不是医院么。”我疑惑的看着眼前的古装女子,猜着自己被张敞送到哪里,“张敞呢?”

    “老爷!老爷和碧筠在明月楼休息了。”

    “老爷!张敞是老爷!”我有些纳闷,低头看着自己,躺在泥地上,外面明显下过大雨,自己也穿着古代的衣服,上面脏兮兮的,头疼的并不能多想什么,“扶我回屋休息,再拿点吃的给我。”

    “好的,夫人,要通知老爷么?”婢女小心翼翼的扶起来。

    “不用了,先休息一晚上,明天再说。”我倚在小丫头的身上,往自己的屋子走去。